七相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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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微烛乘疾归

    “话说,你这孩子也跟着我快半个空尘了,也没想过重新拾起那被你丢弃的任务?”林先生从伏在林间一处空地的骏马上解下一袋水囊,先自己饮了几口,待清凉的泉水浸透自己干涸的肺腔后,林间的潮热逐渐被这股凛冽的凉意逼退,林先生定了定神,将手中的牛皮袋抛给跪坐在马儿身旁的廿休,看向前方正前往的山路。暗暗思忖,前面这路可不好走了啊。

    男孩接过水袋少量多次地饮了几口,便将水囊凑向马嘴,如此的长途就算是本就习惯劳作的牲畜也需休息片刻,更何况这头人性化颇足的坐骑。它自然毫不客气地伸出马头,晶莹的流水大半都灌进自觉张大的嘴中,大半都随着粗壮的喉管咽下,少量顺着汗淋淋的脖子,一路顺延而下,穿过健壮优美的大腿曲线,将草叶间星星点点的露珠滴落,再汇聚在一起。

    “先生这是倦了吗?如果先生如此想着,何某倒是不介意先生能将洪岚关的事迹尽数讲述。”灰发男孩抬眼看向有意无意笑着的林浮根,只是这少许叶片间泻下的光芒照耀得使他无法完全看清面前先生具体的表情。

    虽然这几日来,他一直陪着这位林先生奔波几百里路,从邻国边陲行到一处密林中,按照路径前进,翻过这座山头,便即将进入六国巫重的边境。数日之内虽然何醒依旧以‘先生’称呼林浮根,林先生也没有以一种固定的叫法称呼他,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此时谁都没有对彼此放下警惕,他们此时更像是一种同行者的微妙关系。

    林浮根没有立即回答他犀利的提问,虽然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置可否,这一路确实讲的奇闻趣事够多了,倒是何醒这位学生迫切想了解的‘洪岚关’迟迟没有得到一个很好的回答。但是他没有接廿休的话,而是自顾自地闭上眼睛,神神叨叨地念着:“我听闻,五十年前有七大组织最负盛名,虽然不知具体时间,但时间相近,几乎是同时横空出世,其中有三个组织在不同领域下都以死守诺言为信条,而为世人赞扬,一是奉誓必执的行镖组织‘羡天镖’,二是祈罪必究的杀刑组织‘阿赞蹄’,还有一个便是……”

    林浮根的声音戛然而止,并不是因为他故意吊着胃口不说,而是感知中确实感觉有一片极其锋锐的寒意贴上他白皙的喉边。他知道,只要再多说一个字,这突然攀上脖颈的快刀就会干脆利落地斩下他的头颅,这下可能真的会‘死而瞑目’了。何醒身边的马儿好像有所警觉,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凉意只是蔓延了一秒,就迅速地从林浮根皮肤上脱离,他静静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安静的少年,依旧保持刚才的动作停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刚才就是他的幻觉,而何醒从未移动过一样。

    “方才是学生怠慢了先生,请先生责罚。”要说武力,就算有千百个林浮根,何醒对付起来也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他权衡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还是没有动手,毕竟……

    “让我猜猜,你方才没有动手的原因有二。”林先生甚至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仿佛刚刚只是学生给自己这位老师出的一个难题,完全没有生命被威胁的恐惧感,“一是我目前还算是有些价值,毕竟是你能了解到洪岚关消息最近的人,你们那位首领应该是不会吐露半个字对吧?二是你们组织的名字本就是一种信号,一个能迅速定位脱离任务的叛子的信号,因为在你的印象里,世事人应当全都忘记了这个名字才对,这就说明这个名字本身成为了禁忌。”林浮根淡淡地笑着,饶有兴趣地期待学生何醒的反驳:

    “不然你也不会一路这么老实,一直在你说出那个能证明你自己来路的名字之后,躲避组织里不断派出的眼线。”

    被拆穿谎言的何醒终于有了较大的神情波动,脸色也随之有些阴沉,这下林浮根在睁眼的状态下切实地再次感觉到了刀锋架在脖子上的感觉,从旁观的视角便可惊异地发现,他对面的何醒依旧双手无物,双手自然下垂,那林浮根身上刀锋的体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同样的一把虚无的刀也架在了努力站起的马脖子上,感受死亡威胁的骏马瞬间停止了动作。

    “为什么先生一开始不说呢?何必和我这种人玩过家家的游戏?”若说前几日的旅途何醒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态度,他自己便知他都是建立在自己想做的基础上进行,也就是说他在路途中仍旧是真心照顾林先生和他的马,认真地将自己放在学生的位置上,而现在同样也是。他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他会暂时逃离任务,改为向林浮根追去。

    林浮根并非被这锋利的触感压制地无法动弹,何醒的手段此时看来更像是一种态度,他甚至能抬手抚摸凉意攀附的位置,但他依旧只能摸到自己的皮肤,但是这种被扼住喉咙的感觉绝非虚假,如果轻视的话一定会吃大亏的。

    “……好手段,这是你偷学的,还是你们组织人人传授的绝学?”林浮根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僵硬的马匹。这副云淡风轻,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着实让何醒有些不耐烦,但又无可奈何。在头几日的沟通中便认清了这位先生是他认为最难缠的‘敌人’,一个和他一样,随心所欲的人。都说相似的人最能互相共鸣,但何醒至今也不知道林浮根走向巫重的目的是什么。对于林浮根的好奇,他索性闭口不言。

    见何醒不说,已经不是师徒二人的林浮根自然也没有什么立场再去说教他了。

    “为何不说?你知我性,便能自己推导出来。我自然是真的想收你为学生。”林浮根摊摊手,一副无奈的神情。

    “所以说,先生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呐,平常人被人将刀架在脖子上,想必是参杂了许多恐惧与恨意的吧?更不必说还要建立关系了。我完全看不出来您身上有这种感情。”这下何醒也看不清眼前这人了。真的和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

    “所以啊,不如我们继续之前的交易,如何?你将方才使用的手段讲与我听,我今日和你谈谈洪岚关的事。”

    对于这有些荒谬的提议,何醒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且迅速抽离了附加在林浮根身上的刺痛感,重新对林先生深深鞠了一礼,以示歉意。这可能就是当初林浮根没有在意第一次拜师时何醒简陋的拜师仪式的原因。凭着两人如今展露出的态度,说不定,还会遇到第三次,第四次……

    “无妨,你快先说说你方才使的手段吧,为师可是很好奇呢。”林先生大手一挥,看样子毫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等着何醒的讲述。

    “不要,先生先与我立誓,我再与先生讲。”“何至于此?你以为为师还会反悔不成?”“是。”

    ……

    “行了,誓言已成,你快说罢。”被自己学生逼着下了一道天地誓约的林浮根仿佛吃了一个大亏一般,郁闷地催促着低头沉思的何醒。

    “很简单的技巧,就是……”

    ……

    “信则所幸,真即是真?”

    廿休疑惑地重复着关局儿的话,有些迷糊地绞尽脑汁思考着。后半句他深有体会,在听关局儿和他密谈奎家三兄弟的奎日合时,他便自己总结了这样的感觉。

    当初‘真即是真’是他用来讽刺这个看不懂的世道的总结,在这个同类相食,同亲相残的世界,他过早地体会到了一部分残酷的真相。即使廿休从不会否定自己的人生是错误的,更不会去臆想如果自己的起点不是吴关寨,而是天地间随意一处普通人家,自己将不会只以‘活下去’为自己唯一的目标了,这是别人的人生,不是他廿休的。

    所以在听过其他人悲惨的往事时,虽然是别人的故事,但他的心依旧会忍不住抽动一下。他没有办法去决定别人的想法,没有办法决定他们对这个可悲的世界抱有怎样的情感,是恨也好,是爱也罢,从本质上他们都是努力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可怜虫。所以这四个字是他自己的呐喊,是他对这颠倒黑白的世界的不屈。至于这句话中‘真即是真’的含义是不是他自己总结的那般,这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师姐,为什么不是‘信则所信’,而是‘信则所幸’?”唯有这点廿休对此他是不理解的,‘信’为什么是幸运的?

    虽然关局儿对莫如见给自己装的这壶药酒极为嫌弃,但是强行秉持着不可浪费的原则,还是几口便将药酒喝了个干净,听到廿休的疑问,她先是啐了一口才细细解释道:“信念是一种力量,不知你可曾体会过?在生死边缘,相信自己能活下来的那个总能在这种危机情况下爆发出平时无法达到的力量,这种奇幻的事情,你也听说过不少吧。”

    何止是听说,自八岁被架入魔鬼林,直到从寨中出逃,廿休便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遍这种生死绝境,曾经安全化险为夷,也曾经险些棋差一招,步入深渊。虽说不是每次都会爆发出这样的力量,但就算使出了,廿休也不会将它当作是一种规律,更多是将之看作一种侥幸,和强烈的求生欲所带来的果报,他不过是比其他人更想活罢了。

    “喏,如果真的能成功激发,这便是所谓信念力在发挥作用了。”关局儿挠挠头,看起来她对这一特质的概念也有些一知半解,“我是不懂这些道理的,这都是后来我知道猊老也懂得运用这股力量后,和他交流之后,他告诉我的知识。若是以前教我的那个渣滓组织……”说到这儿,她嗤笑了一下,不屑地说:“若非我已经记不得,但按他们的习性,肯定是一遍遍不假思索地将锋利的刀尖刺向我了吧。”

    对关局儿过往惨痛经历略有耳闻的廿休,见她脸色不大好看,知晓再去深究便是触及了她的痛处,于是赶紧扯开话题道:“那师姐,师父是怎么会运用这种力量的?”

    “笨,我不是说了吗?能力并无好坏之分,主要是看用的人。更何况我也曾经问过为什么猊老也会晓得这个能力时,猊老是这样回复我的:‘此事你不用操心,你只需知道发现并第一个修行这种能力的人是个正派便好,放心用吧。’猊老这样说也就打消了我的部分疑虑。在我看来,猊老会这种力量很正常,因为他真的懂得很多。”关局儿并没有过多解释,用微笑结束了这一场交谈。

    在临走前,关局儿又趁廿休不注意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披着乱糟糟头发的廿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这位师姐会对自己的头发如此感兴趣。于是上一个问题刚得到答案,他便又心痒地带着一个新的疑问入睡了……

    ……

    “信其所恶,真唯其真?”听到这话,林浮根明显皱了一下眉眼,他并非不相信何醒的话,相反,他完全明白这句话是正确的,只是……他故意以特殊方法将方才的话念出,以震荡达到天地灵气共鸣的效果,这是一种方便地鉴别能力本源的方法,竟仅仅只是这一次尝试,便让他感觉到周身的空气开始隐约排斥他。

    何醒恢复了先前一副乖乖学生的姿态,他轻轻用手抚平马儿身上因方才危险而暴起的鬃毛,心思却全在面前的先生身上。虽然他早就在第一次在村中见到林先生时就察觉到,他那掩饰得很好的微弱的内力气息,但是他没料到林先生方才动用秘法时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真的就如此微弱。以林先生的体格和手段,空有书生气,在这险恶的世事中行走这么多年,他想不到先生是怎么活下来的。

    骏马还竖着耳朵警惕,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危险中反应过来,但对二人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何醒拍拍骏马的脑袋,示意它先去一边。

    “先生有何不懂之处?何某可以大致解答。”

    林中两人的身份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互换,不过林浮根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作为先生,他自然也不乏在路上向其他先生求学的经历,即便不是先生,他也会放下身段虚心请教。他也不是什么都懂的,如果真的什么都懂,那为何还要步行于苍生之中,遍尝疾苦?更何况,一直牢记那人垂死前的叮咛……

    “尚无,这句本源力量虽然和当今支柱天道逆行,但终究殊途同归,并无差距。”林先生轻轻摇头,将两只手掌环扣在一起,于掌心留有一块方寸空间,然后抵住额前,缓缓地闭上眼睛。一股微小又玄妙的气息,在何醒的视线中,从林浮根的天灵盖中蔓延出来,试探着伸进手掌,一种危险陡然降临到师徒二人身边,何醒悚然一惊,迅速将内力散播出去,却没有发现危险的源头,好像凭空出现一般。

    何醒死死地盯着先生的手掌,危机感愈来愈烈,感知力从四面八方刺痛着他的神经,在这片危险的滔天漩涡中,比先生内力雄厚不少的何醒就像一片无依无靠的扁舟,即将被撕扯开来,反观实力微弱的林浮根,更像是一片随风而逝的树叶,虽然渺小但是并不会遭到更大的危险。

    就在他们二人的一隅之间,仿佛已经变成一片生灵禁区,一滴露水随着天地灵气的狂暴席卷而从野草尖滑落,然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近乎停顿在空中,这是空气凝滞为实体的基础表现。何醒骇然地猛然抬头看向天空,原本雾气笼罩的灰色天空已经被白雷和黑云包围,上天终于确定了触犯禁忌的位置,就要当即扼杀。

    为什么仅凭林浮根这样实力微弱的百晓生,如何可以引发上天的触怒?这个想法已经被何醒抛在了脑后,此刻当务之急是使出浑身手段切断这一切的起因——林浮根。

    ‘用念刀切断双臂……为了保险直接封喉……空间只拘束这片空间,用内力灌入双腿极速逃离……’一瞬间何醒想到了很多,但是一刻,两刻,他没有作出任何动作,反而开始战栗地颤抖起来,然后一只手激动地紧握住先生的手腕,轻轻地向外扯开。

    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温热,林先生略带疲惫地睁开眼眸,看了一眼面前少年,不易觉察地轻叹了一下,应着何醒的拉扯张开了双掌。

    顷刻间,一道誓要吞没一切生灵势头的白光从林浮根头顶翻滚的云层间劈下,如同一柄离弦飞箭,不回头。在离林浮根不足两尺距离,被这片空间的凝滞所定格,全部看在眼里的何醒只觉得火树银花在林先生上方绚烂地绽放。这白光开始陡然缩小,随着天威的不断加重,雷电逐渐化为一根白色的毫毛,完全失去了闪电的形态和性质,随着涌动的天地灵气飘落降下,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林浮根张开的手心中,悄然接触到了一只匍匐在指尖的蝴蝶。

    一只如同枯树皮样的蝴蝶。

    何醒可以百分百确定,在林浮根合上双手之前,他的手上的确空无一物,而林浮根全程保持着抵手闭目的动作,期间更不可能将一只蝴蝶塞入手中,那么,这只蝴蝶究竟从何而来?

    林浮根低头观察着这个脆弱的小生灵,非但没有因为这个生命的诞生而感到喜悦,反而是摇了摇头,用略带失落的眼神最后看了一眼在手心努力挣扎的蝴蝶,张开双手,让粘连着白毫的蝴蝶掉落下来。

    何醒激动的目光一瞬间凝固了,他呆滞地看着失去了依凭的蝴蝶,雷光下的蝴蝶展开干枯的翅膀,露出了内侧泛着青翠和金色鳞粉的绝美色彩。它奋力地拍打着周身潮湿的空气,尾部在水汽中拖拽出一条青金色的光带,艰难地用剩余不多的气力飞向何醒。

    何醒的眸光又从死灰变得明亮,他颤抖地伸出食指,希望能接下这个梦幻的生物,哪怕再轻一点,慢一点也好。

    “走吧,不必再耽误行程了。”

    林浮根平淡的声音从灰发少年身后传来,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在何醒听来却如坠冰窖,这一刻他感到全身发凉,此时再看向那只蝴蝶时,何醒眼中不再是饱含痴迷,而是少见地多了几分忌惮。他接过林浮根递过来的行李,最后再眷恋地看了一眼那只终于坚持不住,径直从空中坠落的蝴蝶。

    跟随着林浮根的步伐,何醒终于一脚迈出了那片令他窒息的空间。此时从外侧再向里看去,如同一大块深褐色的无暇水晶被凭空固定在了林间。何醒耳边突然响彻一声爆裂的轰鸣,数不清的白炽的雷光从晴空万里的天空中降下,不断地劈在眼前这片被拘禁的空间,两人默默地看着深褐色的水晶被雷光撕扯碎裂,飞溅出星星点点的碎片,以不慢的速度飞向两位观众。

    一块较大的碎片向何醒迎头飞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所剩无几的内力流转在手掌,准备将碎片推开。怎奈那碎片刚飞到何醒面前,便像流水一样穿过他的指缝尖,在接触到他的脸颊时,瞬间升腾为气态,渐渐消失在这天地间。何醒放下手臂,看向一旁镇定自若的林先生,眯眼看了一会儿,便重新背起行李,背过身不再看这壮丽景象一眼。

    林先生则一直看这洪流般的白光跳跃在自己眼前,嘴角一直隐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眼神却是极其的冰冷。待白光渐渐停息,他的耳畔似乎还捕捉到了一句低沉愤怒的“哼”声,空间的禁锢已经完全被解除,一块极其规整的方形范围的草坪被轰击成黑色,只怕没个几十年恢复不了生机。

    林浮根自然听到了那一声“哼”声,他不屑地嗤笑了一下,对着那块黑炭一般寸草不生的地面罕见地啐了一口痰,轻哼了一声,将这声不屑还给这片天地后,和衣离去。

    ……

    夜已经深了,关局儿在廿休睡下后,只在岚凫湖的水面上停留一会,向独酌的猊老讨要几壶酒不得后,便悻悻离去。老人一直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直到关局儿的身影完全淹没在夜色之中,老人才站起身,活络了一下坐得僵硬的经骨,朝身后挥了挥。

    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只见老人身后深色的船篷无缘由地‘嘭’地炸开,化为一片黑粉,且有生命力那般全部融入到船体中,只连接着一座小亭。不见得猊老有什么手决,他缓慢地从船头走到船尾,船体像蔓延的雾气开始在他的步伐中向四周自然地延伸。随着最后一声‘咔嗒’声停止,象征着猊老停下最后一步,也象征着这艘船演变成最终的模样。

    猊老看着眼前立于湖中央的黑亭,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瞬间挪移到熟睡的廿休身旁。看着睡得如此毫无戒备心的廿休的睡颜,老人没有生气,不如说现在已经很少有能让猊老动怒的事情发生了,但是很少,并不代表没有。

    仿佛一把刺破黑夜的尖刀,猊老的手极速向自己右侧探去,如同探囊取物一般随便,刺入一团空气中。等他再次收回时,半个手掌已经被血液淋湿,一个头戴面罩,浑身黑衣的男子,心口有一道不浅的致命伤,目眦尽裂地咽下喉间最后一口气,轻飘飘地将要倒在草地上。快落地地一瞬间,猊老侧目望去,将刚刚收回的手并起,一指那具温热的尸体,尸体竟悬停在空中,不再落下。

    猊老跨过熟睡的廿休,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将漂浮在空中的尸体拎在手中,用尸体上的衣物细细将指间粘腻的血液擦干净,随后像扔垃圾一样将这尸体,扔向自己的左前方。

    飞行的尸体好像在空中碰到了什么东西,一阵翻滚声从黑暗中传来,老人看了那深邃的黑暗一眼,用廿休绝对醒不来的音量淡淡地说道:“以后都别来了,不论你的主子和他有什么过节,如今他是我的弟子。”老人声音不大,也没有暗蕴内力震慑,但有意透露出来的不容置疑,依旧让几批潜伏在黑暗中静待出手的刺客望而却步,一阵悉悉索索声过后,再没有一个人出现。但是老人没有移动半步,反而继续眯着眼睛看向黑暗。

    即便是一点微弱的萤火,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也会十分的耀眼,更何况这个从黑暗中迎面走向猊老的年轻白衣男子,这男子笑如春风拂面,看起来和蔼至极。猊老并没有因为这样一个和善的文弱书生,就如此赤裸裸地出现他面前而大意,更别说这男子背后一群隐藏的疯狗。

    “大侠真是好身手,方才是我手下人触怒您,您责罚便是,我不会讨要个说法,仅凭我身后这百号众也不一定能敌过您,我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男子一上来的话,就让猊老意识到眼前的青年还有几分头脑。虽然先手对人示弱,本就丧了士气,男子却直接坦白自己的后手;再者两方已经初步交恶,以赠予项上人头的方式尽量减轻老人的敌意;最后用‘请求’的说法点出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位有求于人的客人。

    三重暗语,依旧没有消除猊老的顾虑,但也略有些好奇青年会说出怎样的请求。男子看着沉默的老人,也在心底估摸着对方的态度,他向前瞟了一眼老人背后躺在草地上熟睡的男孩,带着一种莫名的光芒,微笑着说:“小子与您徒弟兄长为故交,他兄长因事无法亲自前来,因此托我将廿小弟接回几日,商榷事宜,其兄表示定会护其周全。”

    他紧接着急忙又说:“您老若是不放心,可以一同前来。”他若是不补上这一句,那股直插心肺的寒意怕是直接洞穿而来。

    老人沉默了,毕竟他不知晓廿休的过往,这些事情不应该由他独断专行。

    “明日这个时间,我让廿休亲口给个答复,回去罢。”撂下这句话后,猊老又盯了一会儿青年,轻轻从草地上抱起廿休,飞回亭中。

    青年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一路恭送回到船上,再慢慢转身,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阴翳的表情。快步走到草坪外的红砂地区域才停下脚步。

    “二当家,这老头忒不讲理,看来是没见识过我们沙蝎帮的厉害,要不要……”跟在青年背后的一人露出身形,满脸地不甘,将手比到脖颈,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那个被猊老当场一刀毙命的是他的兄弟,他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那青年迅速抬头扫了一眼这男子,左手一挥,一道健壮魁梧的身影从青年另一侧走出,将硕大的拳头挥向男子,将他一个趔趄打倒在地,随后壮汉继续狠揍已经趴在地上叫唤着的男子,随着青年左手再挥,才让壮汉停止了殴打,重新回到白袍青年身后。

    青年蹲下,看着在地上双臂尽断,不停抽搐着的男子,伸手揪住他的头发向上提了提,仔细打量了这个满脸红砂和血污的狼狈之徒,随即拍拍手,对身边跟随的任意一名部下轻松地说:“埋了。”

    “……不…………不,二当家,不要啊……小的,小的知错了!”跟着这位二帮主以来,男子自然了解这位主子是拥有如此狠辣的手段的。听到青年冷漠的宣判,半残的男子脸色瞬间惊恐,连连拖着两条耷拉的手臂跪在砂地上不住地磕着头,砂土与他脸上的血污和涕泪搅合在一起,看得青年一阵滑稽。

    “先不论你们兄弟二人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挑拨,你可知我的手下各个都是我亲自选出?就是你这张脸,我便从未见识过,至于你是大哥还是三弟派来的,事后我会帮你的尸体查清楚的,送客!”刚才折断男子双臂的壮汉被青年留在队尾,青年听着身后愈来愈弱的求饶哀嚎和咒骂,方才在猊老面前吃瘪的恼怒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

    “不过,‘羡天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组织?顺节应当是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