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相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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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昨日鳞衣艳

    “这是……面具?”先前第十九人只是牵制片刻,意在提醒关局儿冷静观察事态发展,不要冲动。所以在关局儿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中抽出后,并没有责问,而是略显恼人地瞪了一眼十九人,便冷静地安排两位较为精通医术的成员随猊老将廿休抬至安全的地方,随后充满疑惑地从地面上拾起那面栩栩如生的面具。

    每有新人加入时,以血使镖内众人和骨荒令认可这一仪式,可谓是打从‘羡天镖’建立之初就沿袭下来的传统,这骨荒令并不是制作出来的,而是从上一代镖头处传下来的宝贝,总计柒拾伍块。骨荒令在持有者未被取得认可时,会从其主体材料的内部渗出一种漆黑的液体,不出半刻便会凝固,结成不论外形和性质都与铁锈极为相似的锈斑,遮盖住骨荒令的秘密。关局儿从上一代镖头那里偶然得知,这骨荒令是由树木制成,后人已经无法再找到这种树木,而炮制的工艺也流逝在‘羡天镖’一代代坎坷的传承中,所以她被告诫骨荒令绝不得有失。

    因其材质的特殊和刻画其上文字的玄妙,二者相互映衬,产生了一些莫测的用途。由第二代镖头仔细研究得出,制成骨荒令的木材在古时蛮人向天祭祀的器材的核心材料,其作为一种媒介,沾染了少许与天地中的‘天’有关的力量,这是一种蕴含秩序和誓言的力量,因此骨荒令可以与同为起誓媒介的血液产生变化,它会随着滴在其上的血液辨别是否是同一组织的成员,从而确定敌友,起到良好的警示作用。

    其次,血液可以加深持有者与令牌之间的联系,因此在起誓过后根据持有者的特性变化成最适合或最能代表持有者本身的一种象征,大都是一些可以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儿,自然也有特例,而像廿休这样,令牌变化为一个人形,并且展现出一幅活着的姿态,饶是关局儿成为‘羡天镖’的镖头以来,从来没有遇到比方才更严重的现象。而作为方才一系列过程的见证者,她是眼睁睁地看到快要活过来的银色小人突然转变为一副面具的情形,这使她在产生强烈好奇的同时也谨慎了许多,生怕接下来还会产生什么变故。

    她仔细打量着手中的面具,摸索中逐渐轻蹙起眉头,这副面具太柔软了。骨荒令的变化不是改变,意味着幻化而成的器具无论多么夸张,其材质依旧会保持着骨荒令那非铁非木的质地。而如今这拿在手中的面具宛如皮肤一般的触感,竟让这位胆敢中止仪式与‘神’叫嚣的‘羡天镖’镖头汗毛直竖。她觉得这副面具绝不是普通的器物这般简单。

    画舫外浩大的呼啸声已经非常接近,而关局儿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端详思考着,先前一半警惕的人影中,一位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向前快走几步,手背向身后,快速地比了一个手势,一抹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双圈纹章有意地让其他身影察觉,随后出了前厅,紧闭大门。得到答案的众人便也不再过多紧张,见此地也没有外人,便解了各自施展在脸上的术,一群相貌各异却都彼此亲切的成员谈笑着走向还犹自困惑着的关局儿。

    “大姐头,刚刚那孩子,是你决定让他加入的?”笑着说这话的人长相普通,即使有宽大的蓑衣遮掩,依旧可以觉察到这名男子身材纤细,手上还时常端着一卷书籍,一股浓厚的书生气扑面而来。更何况他看谁都笑咪咪的,还有几分稚气在脸上,若不是腰间别着一把长约两尺的宽刀,谁都会小看这第二十一位。

    关局儿的视线从面具上移开,见是第二十一位,便放下手中的面具,笑着说道:“是啊,是个有意思的小子,我让他暂时加入我们,没问题吧?”说这话时,虽然是在回答第二十一位的问题,关局儿的眼神却是看向离她最远一旁,一位身材匀称,蓑衣不似其他人一样披在身上,而是紧紧贴身,勾勒出曼妙身材的一位。

    “你不必如此针锋相对,你是镖头,做出的决定就不应该有人怀疑。”这女子没有解开脸上的术,甚至在场的众人也少有见识过这位神秘的第十一位的真正面目。她的声音倒是不像其时刻保持掩饰的外表那样阴沉,而是一种清脆悦耳的空灵,话语中有时会听到一丝轻微的颤抖,似乎是与空气产生共振。她的这句话没有蕴含任何的讥讽韵味,像是只是阐述一个事实一样,不容置喙。

    关局儿‘啧’了一声,有些不爽地回过头来,将手中的面具传给身旁站着的第十九位。第十九位卸去脸上的遮掩,一个相貌俊美到仿佛是神明造物的男子将手中接过的面具抛至空中,使面具悬停在面前,伸出比常人多出一节关节的手指点在面具中央,细细感受着。此时再看这名男子的相貌,可以明显发现他那近乎完美的五官上存在着令人惋惜的缺陷,他那双无神的双眼已经揭示了很多。

    “很奇怪,我感觉这就是一个生命,它有温度,但是我‘看’了,它内部没有生命固有的精气流动,就像死物一样。”男子停止指尖法术的感应,开口说道。他继续将面具传给下一个人,直到每个人都轮着观察一遍,最后又回到了关局儿手中。

    此时所有人都对这副面具毫无办法。内厅变得极为安静,此时就使画舫外一阵阵打斗的轰鸣声和愤怒的咆哮声显得格外刺耳。这时三道身影从门外走进来,是方才出门安置廿休的猊老和第六,十七两位。“嗯?出什么岔子了?”猊老将头上的黑布略微松了松,见厅中气氛有些不对,于是问道。

    关局儿见老翁眼前顿时一亮,忙快步走上前去,将面具递给猊老小心翼翼地说:“猊老,您看看这面具是什么情况?”猊老也不接面具,反而是颇有一番笑意地说道:“怎么,只有有求于我才会对我稍微尊敬一点?”一连串有些尴尬的咳嗽声,从老翁和关局儿身边传来。关局儿恨恨地迅速扫视了一眼,大半数人都转过头去望天,仿佛这天天都能见到的船梁上似乎突然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地方吸引了他们。

    猊老呵呵笑着接过这面具,顿时轻轻地‘咦’了一声,也不在意这面具有什么古怪,翻来覆去地在手中掂量,也交予身后的第六,十七两位查看,他轻扯黑布露出了那双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具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确定了什么,严肃地肯定道:“这已经不是骨荒令了,这是怕不是猰貐的皮。”

    “猰貐的皮?”众人听闻此言以后一愣,对此很是不解,这骨荒令非铁非木,怎么和那种从未听闻的古代异兽扯得上关系,难道仅仅是骨荒令上的文字就能产生这样如此大的变化吗?猊老见多数人都带着疑惑的神情,也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多看了两眼第十三位,便不再言语。而对于这位早在关局儿就任镖头之前便在‘羡天镖’内有一席话语权的前辈,第十三位察觉到了猊老的视线,他依旧沉默着,隐隐地向猊老抱拳拜了拜。

    “这么说,这块‘猰貐’的骨荒令便是废了?”关局儿不愧是镖头,迅速就找出了猊老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唉,亏死了,等那小鬼醒来,我得多叫他做些事。”骨荒令的损毁无疑是心疼至极的,虽说前几代镖头手中也有过各种原因而造成损失的情况发生,可这东西传至关局儿手中也仅剩五十块。不断减少的骨荒令还意味着今后‘羡天镖’将会减少加入的名额,‘羡天镖’不能因为骨荒令而消失。

    “可恨!你有什么本领就冲我来,对那孩子施术作甚?”一道惊天的爆喝瞬间打破内厅融洽的氛围,六,十七两位脸色微变,转身冲出大门,猊老带着关局儿和众人也疾步闪身冲到画舫外。

    此时天上分别前后悬停着两人,一人上身赤裸,头发深黑,随着法术的升腾散乱地飘起,如同火焰一样,映衬着他不怒自威的相貌,正是之前出门迎敌,手上印着纹章的‘羡天镖’的成员,而此时他也确实怒了,蛮横地盯着眼前这卑鄙小人。且听对面那人一声冷哼,身着青白色长袍,一条金丝长命锁挂在颈前,其相貌被一张纯白的面具所遮挡,只有两圈金色的花纹在面具上方,此时他双手并指,一手指向面前人的手掌,一小道光柱链接指尖和手掌上的纹章,将他定在空中动弹不得,另一手穿过画舫的甲板,指向下方的一个舱室,猊老和第六,十七都知道,那是他们安置廿休的地方。

    虽说那位‘羡天镖’的成员可以花上一刻功夫解开这禁制,但是他不敢保证前面这个小人继续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况且这孩子似乎局儿很上心,那他就更不敢去赌,局势就这么对峙着,关局儿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独自一人走上前去,冲那青袍笑脸相迎,抱拳问道:“神使这次前来是为何事,本当家有失远迎,请神使莫怪。”关局儿虽然是在笑着,但凡是一个人都可以很轻松地听出她语气中的轻佻意味。

    上面那白面具自然听出了关局儿的不怀好意,冷哼说道:“你便是那日击誓者蒲乌?犯我神威,受其兵戈,还不速速领罪,跪下受罚!”顿时似乎有一种力量被引动,一股压力从关局儿头顶降下。而关局儿仿佛没察觉似的,斜眼看了看那神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事日后再谈,你若是今天不给我个害廿休的说法,我誓不罢休!”说完,所有人都站在关局儿的背后,各种气息从下方甲板上升起,他们紧紧盯着那神使,似乎是想要将那神使的气息记在脑海里。

    “你!大逆不道,毫无敬神之心。此子乃我神指命之人,汝等胆敢违,必诛。”神使的气息有些不稳定,他感知到下方的气息各个都不大好惹,他此时实在没有能力以一敌所有人。而这次,回答他的是一个老人。

    “是神明的指示,还是自己的私欲,你可要想清楚了。”猊老平静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本就不稳定的神使身上,几乎就要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手指间的光柱熄灭了一瞬间。而就是这一瞬间,让被定在原地的成员迅速挣脱,然后极速向他飞来,又有甲板上女子的一声冷哼,仿佛只要关局儿一下令,身后众人就会立即冲上前去将他打得落荒而逃。在这样如此腹背受敌的情形下,神使已知走投无路,竟选了一下下策——他躲开迎面的攻击,牵引着下方的光柱,作势要将廿休拖上来作人质。

    嘣嚓一响,是甲板断裂的声音。

    神使只看见一道灰色的影子从自己面前飞过,一记响亮的耳光招呼在神使脸上,其力气之大几乎要将他的头甩飞出去,可笑的是,这面具仿佛粘在这神使脸上,自然顺着这股力飞出了几米之外。空中的关局儿轻飘飘地落在栏杆上,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勾着一只酒葫芦,就如同第一天廿休见到关局儿那样,只不过看着神使的关局儿,是浓浓的鄙夷。

    神使强行停止了自己向后地倒飞,想要继续之前的操作,却发觉已经有一道身影站在那道光柱旁边,手上还拿着一团羽扇,对着那光柱啧啧称奇,然后在神使惊骇欲绝的表情中,手掌虚握,仿佛有实体一般握住那道光柱,只是轻轻一捏,光柱便像是脆弱的琉璃一样支离破碎,链接光柱两头的法术被强行终止,而被那手掌握住的部分,没有化作一道光消失,而是保持着碎片的模样,被那人塞进嘴中咯吱咀嚼着

    再次抬头,神使昏迷前最后一眼中,全是‘羡天镖’那人最后流露出来的兴奋的笑容。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