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神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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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君子

    望川城北三百里处,岐国数万残兵正在有序南退,可以看出领兵的将军治军极严。

    中军大将军赵弈自然是这支军队军衔最高的将军,此时的赵弈面无表情,很明显把心中某种情绪隐藏的极好。

    副将陈冲知道,将军不是沉默寡言之人,跟随将军练兵出征数载,未有能动摇将军内心的事,然而此时战事之严峻之被动,实在难以想象。

    赵弈内心很痛苦,他亲自带出明里暗里的袍泽弟兄都要死了,可他没得选,如果不这么做,他可能会死,妻儿也可能会死,他只能这么选,因为他的父亲一生中从来没打过一次败仗,他不想败,他更不能死,因为他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做,比如他还没有亲自羞辱过燕国的皇帝,也还没有踏平那座万众敬仰的神山。

    这位年少富有盛名的将军是个骄傲的人,骄傲到瞧不起朝中诸位大臣,瞧不起宣武城中的皇帝陛下,当然后种情绪他隐藏的极好,可是他一想到自己的袍泽弟兄都会因老皇帝而死,多少不经意在眼中流露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悲痛神情,又转眼消逝。

    在昨夜安静夜里命令下达的前一天,将军的嫡系军队便早早地出发了,他们的任务便是冠以匪寇之名驱赶民众、抢夺粮食,因为望川城的存粮就快被征用光了,军队需要粮食坚持半月之久,必要时也需要民众做苦力炮灰帮他们巩固城防。

    也只有将军的人,才更决绝为将军做事,才能防止消息走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是因为如此,昨夜忠字营的几骑快马夜行三百余里,去落实守城任务,不能让城中的细作把任何有关城防的情报传出去,更不能让城中一颗粮食被带出去。

    中军大将军已经做了决定,即便是吃人肉,也要把城守住,如果西北的战事败了,那么燕军可能借着雄势破了娘子关,直接打到皇帝陛下的宣武城去。

    届时,虎视眈眈的各国哪个不想分一杯羹,享受着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们,霸占这个世界上最适宜耕种的沃土。

    有着治军极好的将军应该可能不会死,因为他有着效忠自己的部下,更有着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岳父大人。

    所以,效忠自己的部下可以为他背住驱民杀民的黑锅替他去死,而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密报,岳父大人以及他身后的财阀势力与门第会为他拦住多数,至于来自敌人的手段,他相信那位皇帝陛下应该只是昏庸而不是傻,做不出两军对峙把主帅拿下的举动。

    “陈冲,你回京一趟,有件事交给你做,我才放心。”赵弈温和说道,然后递给了陈冲一堆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的纸条。

    陈冲作为中军大将军的副将,更是这位将军身边最信任的之一,老将军临走前特意嘱托陈冲,让他无论何时都要守在赵弈身边,因为他不仅打小便与这位年轻的将军要好,更是因为他是很锋利的一把刀,他很会杀人,自然杀过很多的人,杀的人多了,自然而然也就能做好保护人不被杀这种事。

    陈冲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因为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保护好将军的安危更重要,陈冲的眼睛很小,但是杀人如本能的他准确地捕捉到将军眼中的寒光,他知道,将军交给他的是杀人的事。能在两军对垒途中还不忘做的事,如何不是重要的事?

    “诺,属下先行一步。”说罢,跟将军回了礼,便要拍马疾行。

    “补充一句,名单上的人都要查清楚杀了,一个不能放过。”

    陈冲余光扫过第一张纸,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问道“将军,部分人是在京做官的,杀了,会不会动静有点大?”

    中军大将军神情决然:“都杀了,一个不留,尽可能不要亲自动手,也不要留下尾巴。”

    陈冲见赵弈决然,也就不多问了,“陈冲领命,将军万万要保重。”说罢,便快马加鞭地去了。

    赵弈见副将亲去,如去了块儿心病似地长舒一口气,自然自语道:我本来是想让他们三族都死,只杀他们已经很仁义了,他们不死,我怎么对的起死去地将士,丢失的国土,又如何对得起即将因我而死那些无辜百姓!”

    ......

    望川城,城西宁家。

    所谓宁家,自然是那个做茶艺小买卖的宁家。

    宁小北此时正双手各提着一只盛满了水的水桶,身上是小有阔气却显得有些许褶皱的衣着,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汗珠,汗水更是早就浸润了他的后背,定睛一看,此人不正是那宁姓茶艺老板不争气的儿子。

    此时的宁小北想不到为何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回来便要受罚,昨夜不过是去青楼吃了两壶酒,没记得自己除了喝酒还干了哪些坏事,更让他不解的事,这次罚他的,不是以往总收拾自己的父亲,而是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母亲。

    正厅内,宁家老板娘正侧坐在会见客人的椅子上晾着茶,而一脸横肉一身肥肉的宁老板铁青着脸站在老板娘的面前,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仔细一看,老板娘手里的茶杯没有丝毫热气腾起,再仔细一看,更是连茶叶都忘了放,所谓晾茶,倒不如说晾了一杯冷水。

    “宁州牧,你虽辞了官脱了军籍,但是我知道你在军部还有些狐朋狗友,消息灵通些也是自然。”老板娘没有叫这位枕边人老头子,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轻唤着老板的名字,而是呼唤了二十年前这位茶坊老板为官时的官名。

    不等宁老板回答,老板娘继续说道:“你有你的情报网,但你别忘了,我毕竟也是洗剑阁旧人,若不是那个什么将军封了城门,还真的着了你的道,哪里还会知道他会来。”就在一家人出城无果返回之后,老板娘张素洇收到了一封不同寻常的信。

    信中所述之事,正是神山上的教皇冕下暗访前线燕国大将军。

    张素洇此时神情决然,又道“父亲生前很疼爱我,做女儿的不为他做点什么,我这辈子都会愧疚。”

    宁老板正要解释什么,老板娘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面无表情道:“我本以为自从有了小北,我便看淡了报仇这件事,只把心思放在你和小北身上,可是当我听到那个名字后,我就知道我终究还是放不下。”

    茶艺老板自然是知道自己老婆提到的名字,便是天下权力最强的那个人,神山上的教皇冕下,万众敬仰的人间之“神”。

    要说这仇从何而来,不得不提到曾经的剑道第一大宗—洗剑阁。二十年前,洗剑阁一夜之间惨遭覆灭,阁主张子夷暴毙而亡,正是洗剑阁的叛徒长老杨孤剑的得意之作,然而事实上,纵使杨孤剑享号剑仙,如何能一己之力覆灭曾经的盛产剑道天才之地洗剑阁,究其原因,神山才是幕后黑手。

    此事查处起来不难,纵使昔日洗剑阁早已更名剑门,成了神山的走狗,然而斩草除根难,还是有洗剑阁的旧人活了下来,就比如茶艺老板的老板娘张素洇,便是不顾宗门反对嫁给了茶艺老板玉名芳,才得以幸免于难。再比如这二十年来竭力打探神山情况,差人送信告知张素洇教皇行踪的张青儿,便是眼睁睁看着洗剑阁覆灭,家人惨死于眼前。

    半月前茶艺老板得到了一个消息,望川城以北五百里的宁镇丢了,前天夜里得到消息更让他心惊肉跳,神山上的教皇冕下暗访问燕国正在南征的大将军,也正是如此,才有的这家人匆匆忙忙地逃难。一方面战事将至,另一方面则是瞒住自家婆娘。

    不说传闻中那位神山上的教皇气穴通了三百四十窍,是个前所未有的修行天才,便是燕国前线的二十万大军,便足以让整个望川城的所有百姓灰飞烟灭。

    “我不准你去,这笔买卖不值当,去了便是送命白给。”茶艺老板耷拉着脑袋,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因为他没有信心劝得住自家婆娘,因为匣子圈不住自家老婆在梦中拔出的剑,枕边人在梦中的杀气更是让他兢兢战战。

    “总要试过才知道,错过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老板娘一脸坦然,但苍白的脸与颤抖的手将她心中的愤怒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是小北总归不能没有娘,我也总归不能没有老婆。”

    “你可以再娶个温柔贤惠的,孩子大了,我也不担心他会被欺负。”

    “可是你终究是欠我些债,好歹我也是一州的镇守使,娶了你才辞的官,中军大将军也只比我官大一级而已。”

    “我曾经提醒过你,与我走得太近,当心你会没官做,你没听,自然怨不得我,毕竟我的仇家太多。”

    茶艺老板一时语塞,未曾想自己的老婆竟是个如此绝情的人。绞尽脑汁思考对策却想不到能劝住人的好法子,只能在心里一阵唾骂那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岳父大人;你这上了厕所从来不擦屁股的人,活着时就总去杀些贪官污吏豪强霸主却不管那些会为死去的人报仇的人,如今死了,还要坑一坑自己的女儿女婿,搅和人好不安生。

    “忍一忍,给我十年时间,我帮你报仇。”沉默了半晌,茶艺老板双眼瞪得圆圆地,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你在军部还有些狐朋狗友,但是那些人没这个能耐,莫说是他们,即使岐国的大将军还在世,只怕也难有这个能耐。”老板娘内心是冰冷的,他何尝不知道那个人有多难杀,哪怕他知道丈夫从来没有骗过他,尤其是丈夫认真的时候。

    茶艺老板耷拉着脑袋,不置可否:“素洇,你也知道教皇身边有多少高手,教皇那杂碎身边又是怎样的高手,我希望你给我点时间。”“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有种笨鸟,出生便不会飞,于是便躲在窝里乖乖地孵蛋,期待他们的孩子能飞。”素洇自然是老板娘的名字。

    “小北不能修行,他注定报不了他外公的仇。”张素洇放下刚刚太过激动而握不稳的茶杯,遗憾地说道。她的儿子气穴之海只通了十九窍,莫说连成一片气穴之海,便是连习武都不大适合。

    “咱娃能不能修行无所谓,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我可以用不到十年的时间,成为岐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镇守使,自然也还是有机会尝试去干上另外一番事业,只要你给我时间。”宁老板口中的事业,自然是让那位万众敬仰的教皇冕下消失在人间。

    信任是种奇妙的事,有的时候明明很不确定,彻头彻尾表现地理所当然的一顿忽悠,信任的关系也就建立起来了。

    .......

    半晌,正房中隐隐约约出现了几声抽泣。转瞬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人活着总是会面临着压力,正如此时宁家的公子,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浑身更是如水洗一般,双腿双手不自觉地打颤。

    此时,他就面临着提两个水桶的压力。若是普通人提两个装满水的水桶行百余步自然不至于如此,可奈何此时的宁小北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近乎有半个时辰之久,属实已经将近了极限。

    “小醉儿姐,我不行了,我休息会儿,您不跟我老娘告密,下次去烟雨楼我定是要带你一块儿,怎么样?”宁小北此时已是筋疲力尽,双手也是不听了使唤。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听说你还有百八十两私房钱。”小醉若有所思地道,一副我吃定你了的表情。

    宁小北一脸肉疼:“我床底匣子还有八十两银票,是我攒的吉利数。分你二十两,我自留下六十两,好歹都要打仗了,为咱家图个吉利。”

    小醉儿装作一副心疼这个弟弟的模样:“好了好了,你快休息会儿,钱不重要,弟弟的身体莫要遭了殃。”嘴上这样说,然而伸出来的拇指尖与食指尖摩擦着的手确是很实诚。

    宁小北如释重负,缓缓放下两只水桶,一屁股原地坐了下来,纵使疲惫却没让水洒出了一滴,怕自己老娘是真,想要得到老娘的夸赞也是真,正是如此,才忍痛割爱般地花钱堵住小醉儿的嘴。

    然而好不容易休息了几息时间,一声推门声响起,正是自己的老爹推门而出,宁小北自知不好,赶紧起身提起水桶,然而此时正处脱力,一时慢了半拍,两个水桶悬到半空却没握住,水桶里的水尽数撒了,本人也一屁股坐进水里,好不滑稽。

    全过程恰好被宁家老板看在眼中,屋里那位已经逼得他黔驴技穷,门外这位确是烂泥扶不上墙,一时间宁老板表情忧郁,满脸的褶子怕是能夹死一堆苍蝇......家门不幸啊!

    “明日卯时,你娘会教你和小醉儿练剑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