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神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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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赴难

    岐国皇城,宣武城。

    都城西门往西半日脚程,骑马只需不到一个时辰,有一处清幽之地,曾是岐国读书人的向往之地,名曰“西城书院”,此处风景秀美,院中设有藏书楼,共有六层,藏书近万卷,兵法、音律、御射、棋学、剑术应有尽有。

    若是数十年前,且不说天下英才皆汇于此,便是皇亲国戚、将军大臣挤得头破血流也要将自家孩子送进这所书院里读书,但是近年来西城书院却早已不如往日风光。

    其中原因便是数十年前此书院出了一届院长,听说此人特立独行,侮辱天下教徒,奔走呼号,大肆宣扬天下无“神”,引得天下教徒震怒,后来传闻天诛而死。此书院也是险些遭此劫难,最后确是皇家出面,平息了此处罹难,同时也立下了规矩,各地书院再有传“邪道”者,斩立决,以儆效尤。

    但是毕竟位置优异,虽远离京城繁华,亦是人心向往,也为读书修道的好去处,故学生虽不如以往,但还是小具规模。

    前方战事吃紧,后方也是心急如焚,此时虽已入夜,城西书院的客人今日确实接踵而至,此时此刻,书院门口到了一队黄甲骑兵,正是皇宫的御林军,为首的是一位二十余岁的锦袍青年,嘱咐他人等候于此,便下马奔进书院,径直向远处的小山上跑去,足以见他对这所书院的敬重。

    不一会,青年便到了书院小山处半山腰一处茅草屋,对于小路的选择没有半分思虑,很明显已经是轻车熟路。茅草屋旁的小亭里站立着一个男子,手里端详着一条竹简,男子年纪不大,但脸色在月光的清照下显得有些沧桑,男子的腰上系了一本破烂的书,似是被翻看了少说也有千余遍。青年看着读书泛着痴迷的男子,内心虽急却不敢轻易打扰,只得在一旁候着,仿佛这世间的任何事都不及男子读书重要。

    半晌,男子的从书中的世界返回现实中来,声音轻起:“师弟来了。”语气中略带了一丝歉意,似是读书痴了,竟然没发现身边有人来访。

    “师兄,还望助我一臂之力。”青年斩钉截铁却又脸红道,说着,便单膝跪地,双手作揖,青年十分敬重眼前的男子,这是青年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和对方交谈,谈话的内容想必很重要。

    茅草屋的主人回声道:“你终究是要做君王的人,可不能让别人听到你这样的讲话方式,君王当话稳于胸,语出气正,藏宇内之威严,阔四海之心胸,况且师弟又不因何事亏欠于我,何故行不能与我相等。”

    青年便是当今岐国的太子殿下,茅草屋的主人,正是书院的代理院长,太子殿下的二师兄。谁能想到,当今的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此书院院长的师弟。

    “前线十万火急,粮草三日内便可筹集至京都,而后进发前线,整件事都由我一手操办,我需要一名信得过的高手督军送粮,解前线危急。”

    太子殿下又道:“我预感此路险阻,暗处的敌人每次都能料敌先机,朝中有内鬼,我有把握将此人查出来,但是需要时间,前线最缺的就是时间,我不能等,我需要一个信的过的人。”

    茅草屋的主人似乎因某事有所惆怅,或是因为前线战事吃紧,又或是因为感慨昔日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师弟竟然要做了皇帝,思忖了半会,道:“本来言先生可以去,但是前一段时间他上了一次神山,受了伤。”

    太子殿下身躯一震,不由得联想道一个月前神山的大火。

    男子不置可否,没有否定,自然就是默认了,只是缓声道:“教皇应该是不能修行了。”

    太子殿下哑口无言,满脸的不可置信,传闻那位百年难遇的修道天才,不可一世的人间教皇,传闻全身的气穴通了三百四十窍,可是百年难遇的修行天才。但话既是出于师兄口中,那自然就是骗不得人的。放在平时,极为低调的太子殿下也必然要在宫中偷偷摆上一桌,可是如今岐国内忧外患,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男子继续说道:“我亲自去吧,大师兄走后,我便没出过院里,这里待久了,总想着出去透透气。”

    听闻此言,太子殿下如心中石头落地,感激道:“若是师兄出马,此事便大大有望。”转念思之,又面露难色,补充道:“若是事不可为,师兄切记以性命为重,万万不可强为。”

    男子没有接师弟的话,思忖片刻,安慰道:“今日丞相、骠骑将军来过,陛下的事我知道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态,还请师弟节哀。”昔日传闻岐国皇帝只是略感风寒,实则已是病入膏肓。在别人看来,当今岐国太子可是人中之龙,不可高攀的存在,而在男子眼中,小师弟终究是小师弟,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

    太子似乎并没有表达出丧失了父亲的悲伤情绪,平静道:“世人皆骂父亲是庸君,可他是个好父亲,只是不应该生在帝王家。”悲伤的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却又隐藏的极好。男子捕捉到小师弟眼中的情绪,他知道小师弟为什么这样做,他很了解自己的师弟,他要支撑起这座江山,不能泄了气。

    “如果可以,我会争取替你守下望川城,就当是送你登基的一份礼物。”男子平静地道,仿佛守住一座城是理所当然的事。“师弟,想除掉你的人很多,有来自别国的,但是更大的威胁还是自己人,你如果登基,很多人会死。这些人会想尽办法阻挠你,你切记要保护自己。”

    “师兄放心,我的侍卫,应该能在你手下坚持十招。”太子殿下骄傲地道,仿佛能在师兄面前接过十招,是很荣耀的事。

    ......

    燕国前线临时搭建的将军帐中,一位神色慈祥的白发老者正与一名中年人下着棋。

    半晌无言,只有偶尔的棋子与木案的撞击声,白发老者面色和蔼,一席白衣,只管把玩着手中的黑色棋子,没有半分的肃杀之气,卸下了盔甲,谁能想到这位白发老者竟然是燕岐之战始作俑者,燕国至高无上的军中统帅,燕国鼎鼎有名的大将军。

    看着举棋不定的中年男子,白发老者温和地说道:“怀常呀,你说我把口袋都扎紧了,岐兵是怎么跑了的呢!”怀常是中年男子的名字。

    中年男子很明显有些畏惧老者,手中的棋子不知放在何处,觉得此时不落子是对将军的不尊重,此时不答语则更是如此,急忙回语道:“将军,恕在下才疏学浅,愿听将军教诲!”说着顺势将手中的棋子落在一处。

    白发老者看着白子落下,不由得皱了皱眉。

    中年男子见大将军这般样态,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在心中偷偷为自己捏把汗,眼前的和蔼老者,绝不是温文尔雅之人,效忠将军十年有余,死在将军手中的兵将数不胜数,比如数年前有一个参将在行军中偷吃了半栈酒,被将军挂在树上活活晒死,比如有个手下的将军清剿敌军时不小心走脱了几位敌人,被将军砍了双手双脚遣返家中养伤。

    “你落错子了。”将军缓缓道。

    中年男子如释重负,尽管他知道这一仗他功不可没,手中握着岐国某些人物的大小把柄,顺利完成了不少可以决定胜负的关键的情报任务,比如顺利洞悉岐国关卡营寨的防务情况以及粮草补给情况、暗杀,但是本来计划好万无一失的歼灭战打成了追击战,按照常理来讲终究是有人要站出来负责。

    不等中年男子回应,将军又道:“战事结束后,你去北方历练历练吧。”

    中年男子放下了扇子,应声道了声诺,他没有问为什么,将军不喜欢解释什么,他也清楚肯定是事出有因,尽管他不能接受,因为北方条件艰苦,通常是流放之地,哪怕是以做官的方式。

    将军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尽管中年男子从始至终都很顺从,没有半分忤逆的情绪。将军一脸慈祥地看着男子的脸:“你与岐国皇宫里外的联系被人摸透了,几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去北方好好反省一下也好,朝廷可损失不得你,此外派你去北方,也有重要的任务。”

    中年男子大惊失色道:“将军,绝无可能,我做事向来很小心。”很明显中年男子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他自认为做事很小心,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将军没有发火,只是轻轻扫了中年男子一眼,便嘱咐中年男子下去休息,中年男子不敢忤逆,尽管他不相信这样的事实,但是这话出自将军的口中,便由不得他不信。

    中年男子走了之后,这位一生征战无数的将军死死地盯着棋盘,想着密报中岐国将死的老皇帝、那位意气风发的岐国太子、战场上和他对弈不落下风的岐国年轻的中军大将军,以及岐国那位行走天下令许多神教众人不寒而栗的某些民众眼中的“圣人”,仿佛内心燃起强烈的警惕。

    将军心里想着:倘若我的人生还有二十年,会不会有机会整个世界都是大燕的子民?

    将军今年五十有七,身体却格外雄壮,年轻时将军遇到过一位高人,求上了一卦,高人说他能活到八十六,将军对此深信不疑。

    除非战事必要,否则将军每天都会习武练剑,吃上五斤牛肉,睡足四个时辰。他确信自己能活到八十六,哪怕修行者能活到九十岁的少之又少,将军很自律,从不饮酒,也很懂医理,所以将军理应活得会久些,从将军十七岁时接触医道后便不可自拔,将军一生中有两个痴迷之物,一是医道,二是兵法,将军之所以是将军,便是能常人之不能,效常人之难效。

    在将军四十四岁的时候,便医道大成,结合修行之道,创造了易经洗髓之术,助人重塑诸身之气穴,可谓逆天改命,此能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军界时年轻气盛,如此大能,自然不藏于己身、湮灭于宇宙之中,然而令人如此难以置信之事,世人难信,权当哗众取宠之笑柄。

    四十六岁时,燕国太子因疾病危,老将军行此逆天改命之法,救活了还是昔日太子的燕皇,于是世人皆传,人尽皆知。将军行此扭转乾坤之术,却是一病不起,足足卧床三个月,一身修为失了半数,吐了三个月的血,全赖身骨强健,才勉强活了下来。将军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国第一权臣,便是与此有关。

    将军很难活到八十六岁了,因为神山上来了客人,来的那位客人不能修行,甚至不能活命,而那个客人需要修行,更要活命。

    煤油灯忽明忽暗,将军在寝帐彻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