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魂归
“咚咚咚——”
适逢屋外敲门声起,莫婼望着各怀心事的三个人,走到林北舟身边,打起了圆场,“我去给南州打下手,你去开门?”
林北舟听罢点了点头,折身往院门走去,莫婼看了眼埋头啃鸡腿的李秋泛,又再见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林南州,顺手接过他手里的菜碟,心头虽是疑惑,但也没多说什么。
“怎么是你?”门处传来林北舟的声音,莫婼转身往外探去,却见一个才至林北舟腰处的身影立在门外,赫然是黎小鸢。
黎小鸢满身的灰尘,连着发髻也有些凌乱,只见她抿着唇,一双通红的眼望着林北舟,“可以让我见姐姐吗?”
莫婼闻声走了过来,林北舟没有让开,反是以身挡在她面前,侧过头看着她,那剑眉微皱,狭长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莫婼轻轻摇了摇头,以示无事。
“你想找我,有什么事?”莫婼直言问道。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爹吧。”黎小鸢哽咽着说道,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只有你的‘神技’可以救他……”
莫婼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你可知,此前我为着医者本分救你,你却暗中下药背刺我?而你父亲,更是使毒虫害我。”
黎小鸢听罢,哭声为之一顿,随即她仰面,拽住莫婼的裙摆,“我可以卖身,做你的贴身丫鬟,这辈子做牛做马,我干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救救我爹……”
“你已经害我一次,我怎知你不是设计留在我身边,待我完成你心愿,你又试图陷害我?”莫婼问着,她垂眼看着这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况且我独来独往惯了,也不需要身边跟着一个拖油瓶。”
黎小鸢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连着渐哑的哭声也停歇住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那哭花的脸问着,“那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帮我?”
“那我也问你,我为何要帮你?非亲非故,甚至可以说,你们是同我有仇之人。我是医者没错,但我不是济世的神灵。”莫婼的态度颇为强硬,言语之间根本未留有余地。
黎小鸢答不上来,继而莫婼扯出被她捏着的衣摆,欲后退送客时,堂内的李秋泛与林南州见二人在门处许久,皆走了过来。
而李秋泛见到来人后,面色变得愤然,“你还敢找上门来?还嫌害莫姑娘害得不够吗?要不是我和北舟从青梧山下回来发现不对劲,莫姑娘都不知道被你们坑到哪儿去了。”
“青,青梧山……”黎小鸢忽的想到了什么,她直起身大叫着,“我可以提供给你有关青梧山的东西!”
莫婼面色一动,随即她眉目一敛,复了平静,“我要青梧山的东西做甚?”
“你们要是想上山,没有地图,不了解山上情况,是会触怒神灵,会有生命危险的。”黎小鸢解释着,“历来我们村都是村爷爷向青梧山的神灵传达消息,我有办法让村爷爷带你们去。”
莫婼闻言,佯装思索了半刻,微微颔首,“你开的这个条件似乎还行。”
就当黎小鸢心头欣喜,以为莫婼要答应了之时,只听一旁的林北舟开口说道:“你先回去吧,她考虑两日,再给你答复。”
黎小鸢瞬间僵在了原地,她焦急地看着林北舟欲关门逐人之时,又再说道:“还有怪病!关于我们村的怪病!”
“蚀骨症?”莫婼似是来了兴趣,抬手拉住了林北舟的衣袖,走上前望着她问道。
“我们村里关于这个病的一切,以及为什么要害你,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你。”黎小鸢紧张地看着莫婼,屏住呼吸待着她的回答。
“好,明日我便随你入泓水村。届时诊治完你父亲,你再告诉我这些东西吧。”眼见着莫婼答应后,黎小鸢终于舒了一口气。
待送走黎小鸢后,莫婼发现李秋泛与林南州皆以有些奇怪的目光望着她,是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疑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却见林南州笑着摇摇头,“没想到莫姑娘套起人来,还真有几下。”
李秋泛随之附和着,“真的,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还以为莫姑娘被某人上身了。”
林北舟自是知道他话中指的是谁,随即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从来不会衡量轻重,只凭着心中好恶,恨不得把心怀不轨的人都揍一顿。”
莫婼神情有些无奈,“他们虽害我,却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伤害。我也并非不介意他们所为,而如若我退一步,既能换得我想要的东西,还能救人一命,何乐而不为呢?那小姑娘本性不坏,只是各为目的罢了。”
莫婼知晓,人的信任易建,也易被摧毁,却难复建。若是她轻易答应了黎小鸢,只怕黎小鸢这个小姑娘愿意信她,那客栈老板却不会信。而将信任变成一场对等的交易,反倒是能让人接受。人心,真是最难捉摸的东西,她心想。
翌日,莫婼随黎小鸢再度到泓水村时,黄昏欲晚。而还未至村里,莫婼便见着泓水村的村口挤满了人,围成了一团,纷乱的影子攒动着,搅着吵嚷之声。
莫婼不知前处发生了什么,而不多时,一个中年人便被拉拽着逐出了村口,人群亦随之散去。其间纸钱散落一地,飘如枯叶,还有几支香烛从那中年人怀里滚落了出来,与着被折成两半的灵牌,重重摔在了地上。
身旁的黎小鸢忽的止住了步,下一刻她便疾步朝地上的人跑去,一面撕心裂肺地哭喊着,“阿爹,阿爹……”
莫婼心头一震,连忙上前,便见客栈老板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上,身上尽是被人殴打的伤痕。那面上犹如土色,他一直不断咳出血来,应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莫婼当即放下了药囊,蹲身在其前,欲为其处理伤势时,他却推过她的手拒绝了。
只见客栈老板抓着黎小鸢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半刻过后,他又颤巍巍地拿起一把小刀,抹过了脖颈。霎时,鲜血浸湿了红烛,漫过了灵牌。
莫婼听不懂凉语,而身旁悲绝的哭声却是直入心扉。她望着地上散乱的东西,忽然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下愈发觉得凄凉。
暮色渐渐没入山头,几只斑鸠越过稀稀落落的枯木。
人说自杀者不入轮回,会永远飘荡世间;人说死者的灵魂怕光,会躲在黑夜。兴许他们能相见,兴许,他们能藏在不见光的世外桃源,岁岁年年。
是夜,月衔树梢,寂寂无声。莫婼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寥寥星光,难以入眠。莫婼没有向黎小鸢要那些东西,反是陪着那小姑娘埋葬了她父亲,随后她病发,莫婼为她诊治了一番才离去。
清风拂过窗棂,将她吹得越发清醒。索性她起身下了榻,趿着鞋找来才从城中淘来的好酒,悄声步至了庭院里。
而远远的,她便见着一道身影坐在了那梅花树下,风轻轻掀起那衣袖,夜色模糊了那人的背影,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是为何人。
林北舟似是在发呆,莫婼偷偷绕到其后背时他都没有发觉。正当她伸手想拍他的肩,他却忽然回过身抓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便是顺势往下一拉,欲将她按倒在地。
莫婼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连忙稳住身形,将手中快要着地的酒壶往上一抛,随即抓住他的手臂借力翻过身来。此番虽是短短一瞬,而林北舟已看清了来人,顿住了动作,松开了她,接着莫婼腾出手,将下坠的酒壶稳稳当当地接住。
“呼——”莫婼松了一口气,望着手里完好无损的酒壶,“还好没摔,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淘来的百曲酒。”
“抱歉,我在走神,没注意是你。”林北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在意的酒,“听闻此酒是为酒中牡丹,工序复杂而产量不多,幸而姑娘身手敏捷,不然在下可赔不起。”
莫婼见他笑得一脸无辜,先是想到一身光鲜花哨的李秋泛,又瞄了眼他腰间系着的玉佩,着实无法将“赔不起”三字同他联系起来。她摆摆手,坐在他身侧,“好酒也需得同人饮之才称得上妙,不如你来陪我喝一杯?”
“那我可能要辜负姑娘美意了。酒误事,我向来不喝。”林北舟婉拒了她的好意。
莫婼也不恼,便自顾自揭开封泥,“我师父说,世事飘渺,难以时时清醒,倒不如偷得一乐,怀酒天地。”
“令师是个通透旷然之人,非常人心境可及。”林北舟置以评价道。
“所以你方才这般出神,在想什么?”莫婼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问道。
“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和我弟弟之间,并不亲近。”林北舟抬头看着夜间摇曳的树枝,面色有些怅惘,半晌过后才缓缓开口,“我与南州,其实已有六年未见了。”
“既是久别重逢,为什么还要刻意避着他?”莫婼却是不解,她之前听林南州所言,不难看出他们兄弟二人感情从小就十分要好。但如今林北舟对林南州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冷淡了,甚至有时还刻意回避同他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