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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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凉事

    营寨渐远,一行五人在林间疾奔着。

    莫婼三言两语向林北舟与李秋泛交代了泓水村发生之事,而沉默许久的林南州忽然开了口,“借宿他家终归是不安全,不如去我的院子里住下吧。而且莫姑娘也要照顾符菁姑娘,带其四处奔波也不太方便。”

    李秋泛想也不想便捣蒜般地点着头,“好啊好啊!泓水村那地方我也住不习惯,又潮又湿,晚上蚊虫可多了,叮得我浑身发痒,去你那住自然是好的。”

    林北舟只是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林南州的提议。

    一路上,李秋泛耐不住静,又给林南州讲述了一遍这段时间的遭遇。今日他们缘着泓水村山脚上山,只探得这么一座寨子,便再也找不着路,山上的痕迹全被“山洪”掩住,是以他们不得不下山。而林北舟在木楼里吓他的事情,他足足向林南州控诉了半个时辰。

    “南州,我的命好苦啊。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林北舟他不是人啊……”

    李秋泛说得声泪俱下,莫婼听得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她便迎上李秋泛的幽怨目光。

    这一路的艰险与沉重心情在李秋泛的闹声中好了不少,莫婼抬眼看着如水的月色,心境不自觉地也放松了下来。

    连夜奔波至林南州所住小院时,已是破晓时分。一踏入院中,莫婼便见着一正对厅堂的梅花树,茂盛而挺拔,黎明的微光也透过那叶隙渐渐明晰了起来。

    院落并不算太大,但整座院子的风格布局却与大周中土地区的庭院相差无几,池树花草间,错落有致。看得出,这院子的主人平日里费了不少心思。

    “居室是够五个人住的,哥哥的那间在东处第一间,秋泛的在……”彼时林南州细致有序地安置着一众人,而李秋泛早已撑不住打架的眼皮,抱着被子便呼呼大睡。

    翌日。茶楼里,南来北往的商人坐在桌边,剥一碟花生,喝二两小酒,听说书先生手中醒木拍落,行商的偷闲时光莫过于此。

    茶楼里,莫婼与林北舟坐在一角,一个剥着手里的栗子,一个慢悠悠地抿着茶。

    林南州的居处就在纳清城内,故而出门采办极为方便。原本二人也想拖上李秋泛一起,但谁知李秋泛一觉睡到午后还未醒来。而至于林南州,莫婼也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林北舟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所以最后便成了二人在城里闲逛起来,随后又在茶楼里歇息半刻。好在纳清城中,人人皆用周语,莫婼倒不会事事都让林北舟解释与转述。

    “你师姐还好么?”林北舟坐于她身旁问道。

    “虽是性命无碍,但伤得有些重,可能要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莫婼答着,沉吟间有些踌躇,“可以再多给我些时日,留在此地吗?”

    “当然可以。”林北舟想也不想便应了她,“你千里迢迢来此,不就是为了你师姐么?她既然伤重,留在这里养伤便是,南州他也不会介意的。”

    话毕林北舟从怀里拿出一个坠子,递给她,“你的芍药坠子,收好,别再弄丢了。”

    莫婼始才惊觉自己竟丢失了如此重要之物,接过后又面露奇色,“你怎知这是芍药花?”

    林北舟闻言一怔,随即反问她,“这坠子刻的难道不是芍药么?”

    借着茶楼窗处穿过的天光,莫婼将坠子放在手心里左顾右看,“好像是有些神似。”

    林北舟见状笑了笑,“姑娘对自己的东西这般不了解的吗?”

    “这是我一位故旧赠予我的,并未告知我这坠子刻的是芍药。”莫婼出神地看着芍药坠子,目光一黯,低声喃喃着,“不过也是,芍药代表的,正是别离……”

    “唰——”只听一折扇猛地一开,莫婼回过神来,见着那台上说书先生摇着扇,抬手指着远处,面色俨然,掐着嗓子。

    “……那凉王已是无路可退,大周的精兵强将已将他团团围住,时任伐凉大将军林巍有心劝降凉王,凉王听罢,把手中弯刀收回了鞘中。”

    茶楼里虽是往来人多繁杂,但无一敢大声喧嚷。说书先生手持纸扇,声音铿锵有力,这段“凉王投河”她已听过无数遍,但此番身处当年那战所在的凉戎,再听起来,别有一番意味。然而这说书先生言辞实在过于寡淡,莫婼听了一会便有些乏意渐来。

    “众凉兵皆以为凉王要降,霎时间,凉军中人心惶惶,私议纷纷。只见凉王整理完毕衣冠,拔出弯刀将君主之责一一道来,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恒安河。”说书先生顿了顿,拿起桌上热茶轻抿了一口。

    “却不想,凉兵们纷纷挡在凉王前面投了河。到凉王最后一个跨入恒安河中时,河底已铺满了凉兵的尸体,这才知道凉兵们竟然是提前商量好的,给他铺好了去河对岸逃生的路。”

    “眼下,对岸或许是凉国的一线生机,重整旗鼓后,卷土重来,尚未可知。”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地说道,又再语调一沉,“但他还是步入了恒安河里,同着众凉兵沉入水中。”

    “凉王为什么不逃呀?”一个稚嫩的孩提声音响起,在屏息听评的茶楼中格外清晰,不少听客纷纷望向声音来源投予不满的目光。说书最忌讳被打断,显然这个孩子第一次来听评。

    说书先生也不恼,轻摇扇面继续言说,“恒安河的鲜血足足七日都未消散,后人在河中捞了半年,都未找全凉兵尸身。就当大周一举攻进凉都西禹,军官已拟好捷报之时,周军却见凉王妃一人立于城门下,独身会面雄气昂扬的大周军队。”

    听到此处莫婼来了兴致,她只听过前段,却从没有听过后段。恒安河一役,凉王身死之后,西禹王城如何被攻破的,这一段她不曾听人提起。人人只知,凉王死,凉国灭,此后西南旧凉一带改称凉戎,归属大周。

    “啪!”说书先生拿起手中惊堂木一拍,收起折扇起身看着一众听众,“预知后事如何,请听明日分解。”

    “噫——”听众席中无不流露出失落的声音,看来这段后尾还是说书人自己补上的新内容,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过。

    “想不到这说书先生说书能力平平,还懂得如何吸引听众。”莫婼说着,随手将剥好的栗子递给林北舟。

    “我吃不了栗子,姑娘好意我便心领了。”林北舟放下手里的茶盏,又问她,“想听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下次再听吧。”莫婼擦了擦手,她倒也不是心急之人,在她看来,万事短瞬知得透彻,反倒失了刨根究底的意趣。

    “唉,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旁桌一商人叹了一口气,“这凉戎兵变都过去六年了,朝廷还不大规模开放通行令,货不能大批运出去卖,哪有活路啊?”

    “还是不开的好。这仗要是打起来,苦的都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到时候饭都没得吃。”与其对坐的另一位商人应道。

    “这谁能想到,凉国都覆灭这么多年了,那前凉王妃还能在六年前发起兵变呢?”

    “若是说咱们凉的气节,历代君主里,也就前凉王与王妃还留有了。虽然六年前王妃还是败了,但就冲着其身为女子,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凉戎果然不同于周地,竟敢如此无遮拦地议论国事。”莫婼压着嗓音朝林北舟说道。

    林北舟自然也是听到了旁桌的对谈,“因为这里本就鱼龙混杂,二十多年来周人与凉人互通,难以管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地方安宁,百姓有饭吃,州官就放心了,哪还有闲心定妄议之罪。”

    莫婼听罢不禁感慨,“那这凉戎的父母官,还真是不容易。”

    林北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听说是二十多年前,从洛邑贬谪至此的官员。六年前,前凉王妃发动兵变时,也因其调拨得当,暂拖住了旧凉军,这才使得凉戎不至于沦陷,撑到了朝廷派兵前来镇压。”

    暮色渐敛,二人回到住处时,一进宅子便看到李秋泛正从厨房里走出,忙着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至桌上。

    彼时李秋泛嘴里还叼着根没有啃完的鸡腿,“哟,你们回来的正好,方才南州还同我说,要不要留一留你们的份呢。”

    “我不饿,先回房了。”林北舟说完便要朝屋内走去。

    李秋泛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了他,“别啊,南州的手艺真的一绝,你不尝尝?”

    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夸得还不够到位,又接着补充说,“南州若是个女儿身,我李秋泛铁定备好彩礼把她娶回家。”

    “那我可能要先把你揍得提不了亲。”林北舟话音未落,林南州便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时三人皆僵在了原地,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