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之章 (八)
卡尔拉历1530年年末,拉特拉戈的领主哈基率众来到了这次巡查的最后一站摩拉城。
摩拉是拉特拉戈领内唯一的一座山城,城市就修建在摩拉山的山顶上。哈基站在城墙上,俯视山下的土地。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虽然还未进入十二月,大地却已批上了银白色的轻纱。
从高高的城墙上,哈基清楚的看到了沃野中的一些黑点,他知道那是一些村落,哈米的家乡就在其中。
哈米曾经是拉特拉戈最骁勇善战的一匹狼,是哈基最信赖的左右手——曾经。是的,曾经。哈基的面颊抽搐了下,内心弥散着无以言尽的悲痛。去年的那次远征,是拉特拉戈这块土地有记忆以来最惨烈的一场战事,十三万最勇猛的战士就此长眠于异国的土地上……
这时远方飘来的乌云已遮住了夕阳。
哈基召来了侍从,决定前往哈米出生的肖戈村,探望银狼将军哈米的家人。
哈基抵达村子时已经入夜。
持续了半月的飘雪在前天歇止了,地上的积雪在黑夜中泛着白光,与夜空中的星光遥相呼应;行夜路的人无须另燃火光,因为夜晚仿若黎明。拉特拉戈的领民是天生的战士;他们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有着战士般的作息规律。哈基注视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小村落,知道现在是晚餐时刻。
“大人,是否让我去通知一下村里的首领,让他们准备晚餐?”侍卫长建言道。
哈基注视着村子最西边的一个黑点,那是村里唯一没有亮起灯火的房屋。他挥了挥手,侍卫长立刻在摩拉城向导的引领下向村里最受尊敬的人家行去。瞥了眼向导的背影,哈基的脸皮抽搐了下。他们去的是村子的东边,而如果是一年前,他们的方向一定是西边;哈基的目光又凝在了那没有灯火的房屋上,那里曾经居住着这个村落、整个拉特拉戈最受尊敬的人之一。
哈米啊哈米,我对不起你……哈基的耳旁又浮现了这一年来出现了无数次的对谈。
“照这么看来的话,斯尔-法米要对我们出兵了。”
“有可能。”
“那么我们马上出兵。”
“可是,就这么进入他国的领土不大好吧;我们手中并没有能证明斯尔-法米野心的有利证据。”
“难道要让战火烧到拉特拉戈吗?我们的土地只适合孕育粮食,绝不适合弥漫战火。”
“那么在边境布防,将大军驻扎在米索拉城和哈特城交界的边防线上如何?”
“那样的话,如果斯尔-法米打过来,战火不是一样烧到了拉特拉戈吗?我们的领土多半是原野,绝不适合防守啊。”
银狼沉默了。哈米已经从领主的神态中观察到了无论如何都要出击的决心。虽然他感到这次的出兵不够稳妥,但是领主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他也只能做好出征的准备,力求大胜了。
“哈米,听说拉戈订婚了?”心知将军对出兵略有犹豫,拉特拉戈的领主哈基适时转变了话题。
拉戈是哈米的大儿子,最近同摩拉城主的小女儿订下了婚约。听到领主的关怀,哈米露出了微笑:“是的,感谢您的关心。拉戈和摩拉城的哈弥娅订婚了。”
“哈弥娅,那可是出了名的美女啊,拉戈可真有一套!”哈基爽朗的笑着,“听说肖南也准备订婚了?不知不觉那小子也长这么大了啊!”
被领主这么一说,哈米有丝不知如何是好。他是个平民出身的战士,一路从底层爬到上层;成为将军已经十年了,他依然经常为无法揣摩出别人话语背后的真实含义而烦恼。他的笑容有瞬间的忪愣,然后马上回答道:“肖南最近才终于像个大人,这次我准备让他去战场上磨练一下!”
“那很好啊,就让他做拉戈的副手,历练历练。虎父无犬子,肖南很快也会像拉戈那样独当一面。老伙伴,真希望能看到一门三将的景象!”哈基拍了拍哈米的肩膀,鼓励道。
将军以为领主暗示自己的小儿子已经到战士的年龄了,以此来考验自己对这一战役的决心和服从性;领主则认为将军想为小儿子谋求一份官职……两人这时候都没有意识到此举的命运性。他们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战败这个词,而全军覆没更是从拉特拉戈诞生以来就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哈米的会错意等于是断送了自己家族的血脉;对于哈基来说,则是在阵亡战士的名单上又添了一笔……
然而,命运是那么的无法捉摸,肖南活了下来。
在这个彼此会错意的事件下,年轻的肖南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成为了拉特拉戈的救星……
步入那间漆黑的房屋时,拉特拉戈的领主哈基从悔恨的回忆中回到了残酷的现实里——这两样东西恐怕将会成为他一生也无法摆脱的梦魇。他四顾这个毫无温度的房屋,身边的侍从动作迅捷的燃起了灯火;他发现这里没有有人生活的气息,仿佛许久没有住人。那场战役,银狼将军的小儿子肖南是唯一的生还者;当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到拉特拉戈后,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中。哈基为此邀请了全领的高明医术者,翼求能保住哈米仅存的血脉,迫切的希望肖南能苏醒过来讲述战役的经过——全拉特拉戈的人都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使得疾狼族引以为傲的十三万神勇战士全军覆没!然而,半年过去后,肖南依旧没有醒来;他那沉眠的身体虚弱得好象一截包着衣服的木头……
最后,是一封书信救了肖南的性命。信件来自斯尔-法米王国,傲慢的雷姆西斯国王虽然如同过去一般没有做出解释,但态度却柔和了许多。他在信上如是写到:“对于阁下堂而皇之入侵我国领土的行为,我深感惊异,显然贵国对斯尔-法米有着很严重的误解。我同贵方一样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深表遗憾,相信一时的误解不会令我们成为永远的敌人。我对阁下的损失深切同情,拉特拉戈的勇士们一向令人敬佩;据闻有一名勇敢的战士回到了故乡,无论阁下是否相信,斯尔-法米全国都为此感到欣慰。特此附上魔界最古老的古拉诺森林内生长的灵药一株,祝愿勇敢的战士身体健康。”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哈基压下了胸中的悔恨,匆匆给肖南服下了药草。仿佛奇迹似的,小伙子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在随后的半个月里,肖南向哈基详述了一切。斯尔-法米的确在米索拉城召集了佣兵,然而数目只有三千多人,绝不是拉特拉戈听闻的两万八千;斯尔-法米从后方调来了部队进驻米索拉,人数大约只有全国兵力的三份之一,不是拉特拉戈听闻的“全国的兵力”。这些士兵和佣兵被集结起来是为了修葺从米索拉城通向王国后方的道路,斯尔-法米决定改善全国的运输状况,进而提升贸易利润。
让士兵修建设施是件很平常的事,而启用佣兵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然而斯尔-法米的上层说:“佣兵本来就是靠被人雇佣混饭吃,既然有饭吃有钱拿,那么无论是去修路还是去冒险都是一样的;卖力气总比卖命来的好吧。”果然,布告一出,不到一月就有三千多的佣兵报名参加。在生活面前,所谓的“佣兵的自尊”从来就只是傻瓜才挂在嘴边推委之词。
在哈基身边又停留半个月后,肖南返回了故乡。出于对痛苦的逃避,护送肖南回乡后,哈基没有再探听肖南母子的消息,所以他才会对面前这间看来已空置了数月的房屋感到不知所措。
“哈米的家人去哪了?”他几乎是用喊的。
“领主大人,银狼将军的遗孀和他的小儿子在四个月前就出远门了。”身后,出乎意料的传来了回答。
“他们去哪了?”哈基看向跟在向导和侍卫长身后进来的老人,紧盯着他问道。
村子的长老揣摩了领主的神色后,略略垂下了头,小心的回答:“塔米娅带着肖南去悼念哈米和拉戈了。”
“哪里?”哈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斯尔-法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