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之章 (四)
加鲁贝回过头去,打量着宽广的走廊,没有看到任何人。他感到一阵寒意,因为他知道那个说话的人是谁。
“嫉妒、困惑、哀伤、愤怒,”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负面的情绪。”
加鲁贝这次更加仔细的观察着走廊,他注意着那些柱子的阴影,然后在其中一个影子上找到了不同。他心里很明白,这是影子的主人刻意令他发现。影子动了起来,黑暗中一个男人的身影愈发清晰。加鲁贝感到一股较之先前更加强烈的情绪袭了上来,他强忍住发抖,强迫自己移动脚步,向那个阴影走去。
“没什么好怕的。”他默默的告诉自己,无法忍受被人玩弄,然而又很清楚自己对此的无能为力。
“恐惧。”男人语气平淡的说出加鲁贝现在的心情,毫无波动的紫黑色眼睛仰视着宫殿的天花板,穿透了它,凝视着不知名的远方。
加鲁贝闭了闭眼,如果说他之前对自己还有任何的期待和自信,现在都消失了。
“崩溃。”男人终于放柔了声音,“到此为止了,我并不想见到最终的‘毁灭’。”男人说着弹了弹指头,风声一动,黑狮“墨提拉”出现在了他的脚边。
“王。”罗特拉和他的助手这才出声,向黑石拉萨马行了个礼。每一个进入边境宫殿的人都要被渗透,诸种负面的情绪会被引导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试炼。试炼绝不会被干扰,罗特拉刚才不是不出声,而是无法出声,也无法行动。
“玛瑞,你做的不错。”拉萨马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罗特拉,今后你就跟着加鲁贝吧。”
“遵命,王上。”罗特拉领命。而从始至终都没有除下斗篷的那个人,双手在胸前合抱,恭敬的再次行礼。加鲁贝蓦的明白过来,这个人是一个“灵魂捕者”,用魔力在暗处渗透人心的家伙;就是他,引发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各种古怪情绪。
加鲁贝轻轻的吸了口气,情绪平复了下来,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你怎能要求一个陌生人对你友善呢?即使是认识多年的人也没有必要将他的友善施舍给你。加鲁贝这么想着,开始打量眼前的男人。
拉萨马动了动手指,罗特拉和玛瑞知趣的退了下去,宽广的宫殿里顿时只留下了两人两狮。没过多久,“墨提拉”伸了个懒腰,它看了年轻的后辈一眼,朝宫殿的深处走去。
“血色”接到了族长的眼神,不安的在加鲁贝的腰际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了沉闷的咕噜声。加鲁贝拍了拍它的脖子,得到了允诺的“血色”立刻跟在了黑狮之王的身后,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几百年后的自己,是否就是这个模样?看着眼前的男人,除了这句简短的评论,加鲁贝想不出其他的词。面对一张自己每天都要在镜中望到的脸,还能说出什么样的形容词呢……
然而,这张熟悉至极的面庞,却一点也没带给加鲁贝亲近感。悲哀的,他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与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任何的呼应,完全没有儿子见到父亲的那种感觉。虽然没有排斥,但那是因为什么感觉也没有。
男人终于回过眼来看向加鲁贝。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加鲁贝只觉得整个人似乎被那深邃无比的眼神给穿透了。拉萨马的眼里没有感情,却透着某种了然……他似乎洞悉了一切……“一切”的什么?
加鲁贝无法解释,但是他就是知道。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命运转折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将要在这里发生、结束了。黑石之王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似乎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未来。那充满诱惑的眼神,刹那间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长久以来的孤独,千头万绪间,他好似有无数的话语想倾诉、有无数的心事想吐露。然而,那双眼睛中的冷漠又在瞬间打破了加鲁贝的期待,他猛的收回了几乎就要出口的话语。他吞回了那些心事,知道自己差点被黑石的魔力蛊惑。
被看穿的感觉始终遍及加鲁贝的全身,他无法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试图控制自己——幸而他的意志够坚定。淡淡的厌恶感忽的涌了上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绝无法像接受“血色”一样的接受眼前这个男人。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明白“父亲”这个词的含义。
“爱一个人很难,而恨一个人很容易。我不需要你的爱,加鲁贝。”男人开口说,“而我也不排斥你的恨。”
“你为什么会知道?”既然已经被看穿就没什么好掩饰的了,加鲁贝坦荡的表示了对男人能够知道自己心思的好奇。
“加鲁贝,”男人说,“你已经二百岁了。你会问人是怎么呼吸的吗?你会质疑湖中为什么有水?我就是知道,加鲁贝。这就是你能获得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在你的面前我将永远不会有秘密,所以我必须完全服从你的任何指示吗?”加鲁贝并没有挑衅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提醒自己,我也无可奈何。”男人轻声说着,向他走了过来。
加鲁贝伸出了手,接过男人交给他的东西。
“称我‘父亲’,加鲁贝,这是礼貌。”男人说着,紫黑色的眼睛毫无温度的扫了眼少年耳朵上佩带的母石耳环;然后朝宫殿深处走去,很快的就失去了踪迹。
加鲁贝望着男人刚才站立的地方,有些出神。他回想方才的对峙,脑海里最清晰的竟然是拉萨马白皙得近乎透明得皮肤——那是这座牢笼送给其居住者的礼物吧,他嘲讽的想。
忽然的,他感受到了手心一痛,那是一枚镶嵌着月长石的戒指。加鲁贝的童年在月光族度过,他曾经见过无数美丽的月光石,然而没有一颗能比得上他手中得这颗。
这是莎蓝,他知道。一股被刻意漠视了许久的痛楚狠狠的捅着他的心脏。
加鲁贝转身看向拉萨马消失的方向,双眼就像两把炽烈的火炬般熊熊燃烧着,但是他立刻就把视线垂到地面上,脸上重新挂起了一层冷漠的帘幕,藏起了他内心的波动。
手心的冰凉究竟是唤醒了少年沉寂许久的活力,还是相反的令那炽烈的情感越藏越深了呢?
仇恨既然悄悄的抬起了头,那么被萌芽破出的地方可以恢复原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