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
我想死在你怀里。
只有你可以。
那罗低着头,注视着脚下的灰黑色土地。他的神情如往常一般的柔和,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轻浮。他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失望。
这个村落的遗迹位于艾拉卡森林的内腹,是森林中心的一片空旷地。那罗猜测是曾经在这里居住的族群改变了地貌,令村落所在的土地下陷,地势比周围低了大约五十公分。森林里绝不会发洪水,所以这么做并不愚蠢,而且有利于同周围的树木分隔开来,方便防火。可惜似乎仍是遭遇了一场大火,将这里的一切烧成了灰烬。化为灰烬的村落遗迹上只生长了稀疏的植物,植物的年岁都很古老,上面攀附着蔓滕。从周围树上伸展开的蔷薇像动物的利爪一样,撕破了头顶阴沉的天空。一条隐没在浓密森林中的植物裂缝成了通向这个内腹村落的唯一路径。
那罗想不明白的是,习惯于居住在峭壁上岩石洞窟内的黑妖精族,为什么会从黑融谷迁往这里?或者,曾经居住在这里的根本不是黑妖精,而是别的族群?
或许是矮人——如果在那个时代有矮人的话。他自嘲的笑了笑,弯腰捡起一个形状奇特的石块。石块呈弯月形,很薄,看起来更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那罗看了看,随手把石块抛开,走到村庄正中。他在一个被烧得焦黑的树木的残桩上坐了下来,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在欣赏落日的余晖。
天马上就要黑了,他的眼中闪过令人难以察觉的锐光。随着太阳余光的消失,四周的阴影逐渐连成了无边的黑。已成灰烬的村落的一角,有一团黑影破土而出。黑影慢慢的拔高,有节奏的生长。那罗的眼睛从来不会被夜色蒙蔽,他清楚的分辨出那生长着的黑影是一株植物,一棵造型古怪的树。树枝从根部就开始扭曲,盘结在一起;树干上到处是树节,像一个长满脓胞的老人,奇丑无比。树下站着的那个人跟这棵树一样,有着惊人的相似。那个人是忽然出现的,那罗加倍的提高了警觉心,注视着他一步步的朝自己接近。
老人瘦骨嶙峋,满身脓疮。他步伐不稳却又目标坚定的朝那罗坐走来。
“年轻人,给我一点水。”老人在那罗左脚边的地上坐了下来,很不客气的说,同时伸手摸了摸那罗墨绿色的长靴,发出了啧啧的赞叹。
那罗从腰际解下了水袋,又从矮人的储物袋里那出了一只铁制的水杯;他正要把水倒进杯子里,老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他手中抢过了水袋。
刚才的速度实在令人吃惊,那罗注视着这个神秘的老人,他正就着水袋口,咕噜咕噜的大口畅饮着。喝得差不多了,他才将袋子还给那罗,连声客气话都没有。水袋沾上了老人的气息,浓浓的恶臭扑鼻而来。那罗好脾气的没有多说,将袋子系回腰际。
“年轻人,你来这里干什么,寻宝吗。”
“虽然我对宝藏很有兴趣,今次却不是。”那罗回答道。
“我却是来寻宝的。记不清楚是多少年前了。可是,你看,等待我的却是这片废墟,还有身上这些恶疮。”老人说着,对着夜空挥了挥拳头,顿时恶臭弥散开来,那罗感到一丝昏眩。
“呃……为什么不出去呢?外面有不错的医生。”
“我出不去。”老人以怪异的眼神看着那罗,“你没发现吗,我中了诅咒。除了那棵树生长生长的这个村庄,我哪也去不了。”
那罗看了看那棵模样怪异的树,发出无声的叹息:“那么,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东西了。”
“你要找什么?真的不是宝藏?这里或许有宝藏,只是我没发现——如果你有勇气,不如留下来找找。”老人发出难听的笑声,明显有着恶意。
“我是来找人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回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那瞬间那罗几乎迷失了自己。他伸手按了按胸口,外衣下,金色的竖琴挂坠正处在那个位置。他以以纯正的妖精族的语言、克制的说出了那个名字:“妖儿。”他的音色低沉,迷人静默。
“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不,没有。”隔了很久,老人发出苦涩的声音,“你的神态令我想起了我的妻子。”
“是的,她是我的妻子。”那罗温柔的说着,瞥了眼远处被他扔掉的那块弯月形的石头。
“我以为那是一位妖精的名字,从发音上看。”
“她是黑妖精族。”
老人蓦然发出笑声:“这么说你是以为这座森林里住了黑妖精?所以你才闯了进来?我的天!”
“这里从来就没有妖精族,我在这附近住了很久了,从我爷爷那里听到的是这里住的是一群蠢人!他们因为无法和社会融合,所以只能逃进了这里,愚蠢的避世而居!当然,我以为他们进来的时候肯定带来了全部的财产,可是你看,这里什么都没有,”他激动的站了起来,“没有!滚,快滚!”
有一瞬间,那罗以为老人会亮出武器。可是他的手只在背后抓了抓痒,又坐回了地上:“年轻人,我是为了你好。住在这里的人看来是充满了怨念,到处都有诅咒的痕迹。如果你不想变得和我一样,就快离开吧!”老人说着,语气里充满了颓丧。
那罗终于发出了叹息。他站了起来,眯了眯眼睛。他再次环视了下这个村庄的废墟,到处都是大火肆虐的痕迹。
“需要我为你向外面的世界传话吗?你的家人还活着吗?”那罗问。被诅咒困住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在他游历魔界的无数日子里,他见过了很多被诅咒困在某一地点,被禁止做某件事、说某句话,或者是被强制重复做某件事说某句话的人。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诅咒,魔界拥有的诅咒恐怕比天界多上不止千万倍,诅咒之术是魔族最擅长的。
既然这个老人没有出去的意向,那罗能做的也就是为他向还牵挂着的人们传达他还活着、或者是他已经死去的讯息——如果这个老人还有牵挂着的人的话。
“不用。我的妻子很早以前就死了。”老人说,“你快走吧,黑夜里最容易发生变故,越早离开越安全。”
那罗向老人行礼告别,优雅的转身离开了这个村落的遗迹。
老人注视着那罗消失在浓密树木后的身影,没有片刻的放松。约莫一顿饭的时间,森林里传出了一声滴答鸟的低啼。老人松了口气,站了起来,坐到旁边诗人刚才坐着的那个烧焦的木桩上。他的从靴子里抽出一根烧焦的黑色小树枝,用它在身下的土地上轻轻的点了三下。
一瞬间,老人猥亵污秽的外表突然消失了,就像一只蛹蜕去丑陋的外壳化为一只高贵的蜻蜓一样,一个充满威仪的长者从伪装中走了出来。
他身下的树桩活了过来,变成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的根部靠近地面的地方凹了进去,形成了一个高度约有二百公分的树洞。这个树洞很浅,就像是凿在岩壁上的石座一样。这个生机勃勃的宝座上爬着碧绿的蔓滕,老人庄严又闲适的靠坐着。
之前老人藏身的那棵长在村落一角的怪异之树,也改变了形貌。树枝伸展开了,树节没有了,树干挺直并且高大了起来,绿叶在夜风中摇曳,花香阵阵袭来,令人如痴如醉。村落里所有的树都经历了这样的转变,它们纷纷活了过来,破土而出,脱离了被大火吞噬的表象。
这个方才还是灰黑色的村落遗迹,忽然就被绿色包裹住了,美丽得令人心惊。奇形怪状的灰堆不见了,被丛生的阔叶树和结着累累果实的矮灌树所代替。沿着村落边缘,那开始比森林低矮的地势上生长出了色彩缤纷的花丛。村落里满是精神的树木,在它们身上精心修筑着一座座小巧精制的房子,它们的造型大多都以所处的树木的形貌而定。高矮胖瘦、或大或小,每所房子形状备异但却都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异常协调。
“长老,那个年轻人已经离开了。我看着他走出森林。”一个年轻的妖精身背弓箭,从聚集在大树宝座前的人群中穿过,向长者行了个礼,说。
妖精们生活在艾拉卡森林里已经有千万年了。自从他们的先辈离开黑融谷在这里建立家园,只有少数一些强大的族类知道他们的隐居在这里。而这些强大的族类不包括这个世界的主人,魔族。黑妖精从人界来到魔界,并且隐居了起来——这成了魔界民间传说的素材,每一个偎依母亲身旁的孩子都知道这个神奇的故事。
光妖精曾经被完美地创造出来,但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由于骄傲自大而逐渐分化,彼此间的争执令他们分成了许多新的族群。他们因为这一罪过而被创始神族所谴责,逐渐失去了力量。
妖精族是如此的富有传奇色彩,他们努力设法逃脱神的惩罚,避免被世界的规则遗弃。谁也不想走向灭亡。创始神族曾经答应他们中的黑妖精一脉——只要他们离开人界,不再以自己绝妙的手艺制造出能改变世界命运的物品,他们就可以免于灭亡。选择与最初神族一样退出这个世界纷争的黑妖精们来到了魔界,隐居了起来。静静的生活着的他们不再关注世界的发展。他们仍然那么的美丽,虽然不再承受恩惠却保持了神奇的魔力。他们再也没有与外界交往,在封闭状态下维持着族群的不灭。他们的手艺并没有消失,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每当走进一个黑暗阴森的树林,走进一个怪石嶙峋的峡谷,走进一个满是迷穴的地下——他们总是寻找富于传奇色彩的黑妖精,希望能碰到他们,能够从他们那里得到一样精美绝伦、怀有神奇力量的制品……
“长老,那位诗人说的妖儿,是我们所知道的那一位吗?”
长者沉吟片刻,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犹豫:“无论是与不是,都不再和我们有任何关系。”
无辜与和平已被摧毁,伤口虽然可以愈合,伤疤会消失,但痛苦的记忆仍保存在心中。
(PS:药罐还没恢复过来,我是她朋友,代为更新。这里的操作真不简单,花了好久终于弄懂。祝药罐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