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女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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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盐引(四)

    胤禛皱紧了眉,私盐屡禁不止,每年官府捕获的私盐都在数十万斤左右。看着不少,但较之于漏缺的几亿斤私盐,却不过九牛一毛。朝廷如何严刑峻法,也抵挡不住这么多人铤而走险。一味地投入兵力镇压,恐怕也只是徒增几个坐地分赃之人罢了。

    叹了口气,胤禛起身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子。转了几圈后,无意中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大禹治水图》摹本。旁边还写了《国语》中的一段话:高高下下,疏川导滞,钟水丰物,封崇九山,决泊九川,陂障有泽,丰殖九薮,汩越九源,宅居九隅,合通四海。

    “疏川导滞、疏川导滞……”胤禛反复默诵着这句话,脑中仿佛有灵光一现。他停下脚步,双目如鹰隼一般盯紧了画中的大禹。耳畔似乎响起了老师张谦宜,在给自己讲解大禹治水时那抑扬顿挫的声音:

    “治水须顺水性,水性就下,导之入海。高处就凿通,低处就疏导。鲧治水以堰塞,修堤筑坝,拦截洪水。九岁,功用不成;禹治水以疏浚,疏通河道,拓宽峡口。一十三载,卒布土以定九州。”

    “因、势、疏、导。”念出这四个字后,胤禛一向冰冷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容。

    走出房间,胤禛找来户部的官员,叮咛道:“派人暗中看紧了他们,爷三天后再来。”

    “是。”

    足足吃了四天没盐的饭菜,仍然滞留于户部的两淮盐官们,已经感觉到自己在走路时,两条腿都会打晃。强撑着精神来到户部大堂,瘫坐在椅子上,看到杂役们照旧捧上没盐的早点,所有人都是一脸想吐的表情。

    “再这么吃两天,咱们可就全交待在这儿了。”一个人有气无力地说着。

    旁边的人也如丧考妣般:“四贝勒这是管咱们要私盐呢。”

    “这哪儿是要盐,这是要命!”有人忿忿然地接口。

    “唉,今儿都第五天了,怎么也没个消息传来?”

    “你想要什么消息?皇上?”

    “难道皇上就由着四贝勒这么折腾不成?”

    “你就不想想,这事儿皇上要是不点头,四贝勒能这么办吗?”

    “那皇上这是……生气了?”

    “能不生气吗?按廖大人算出来的数儿,每年至少有好几百万两银子没了,三年就是一千万两。”

    “这……唉!”

    “哎,你说这事儿皇上和四贝勒是怎么知道的?谁提的醒儿,按人头儿算盐的斤数?”

    “是谁我不知道,不过这人可不简单,不但看得清楚,而且还一针见血。显见四贝勒身边有能人啊!”

    “我说你俩别瞎琢磨了,四贝勒不是让咱们想法子吗?赶紧想吧。不然用不着等皇上降罪,这没盐的菜就能要了咱们的命。”

    一片喧嚣声里,角落中有几个人,悄悄聚在一处。虽然看上去也同样的精神不济,但这几人并未显得太过狼狈。一人轻声问道:“你们说,皇上会不会……”

    “不会。”一人声音低低的,眼神中划过几丝嘲弄,“这盐的事儿有谁比咱们更清楚?历朝历代都禁私盐,哪个真的禁住了?皇上还真能调集军队去围堵私盐不成?”

    另一人也道:“皇上到现在没动咱们,就是因为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几亿斤的私盐,莫说禁不住,真要禁住了,更头疼的事儿也就来了。眼下,不过是想榨榨咱们,再挤出些银子罢了。”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最多再扛两天,四贝勒就得放人。咱们做做样子,回去后捡那些贩私的散商,或是灶丁盐丁的,抓上几个交给朝廷法办。再不行,随便找几个盐商拿出十几万两银子也是小事一桩。一方面咱们能交差,另一方面也给皇上和四贝勒留些脸面。”

    “大人言之有理。”

    正此际,外面忽然有人喊道:“四贝勒到——”那几个人迅速分开,湮没在同僚中。盐道官员们各自起身,刚才还显得有点力气的,此时也都做出一付虚弱不堪的样子来。

    胤禛迈步进屋,在门口处略略停顿了一下,冷冷的目光从每个人的面上扫过。

    众人齐声道:“参见四贝勒。”

    胤禛挥了下手,径自走到主位坐定。方道:“列位大人连日来操持国事,辛苦了,都请坐吧。”

    “谢四贝勒。”

    看众人落了座,胤禛阴阴地一撩眼皮,问道:“已经四天了,不知各位大人想到什么方法没有?”

    “呃……”众人明显底气不足。

    “贾大人,可有良策?”似乎知道他们说不出来,胤禛随手指了一个官员问道。

    “回四贝勒话,私盐泛滥,致使官盐滞销。下官认为各个盐场均需加派人手,增强巡查密度。对‘盘馓’和‘荡草’等制盐器具的使用要严格控制,煎盐过程中的熄火和点火也要有专人负责监督。以此从根本上防止私盐的制作。”

    胤禛心中暗叱老生常谈,面上只淡淡反问道:“贾大人觉得此举可堵得住每年几亿斤私盐的泄漏?”

    “这……”姓贾的官员擦擦汗,不说话了。

    胤禛也不逼他,又问向另一人道:“舒大人可有妙计?”

    舒姓官员一扬脖子道:“国无法不立,民无法不治。汉武帝时,对私盐贩子‘钛左趾没入其器物’;五代时,贩私盐一斤一两就可以正法。所以下官认为,对贩盐私枭,应与连坐处罚。一经逮捕,祸及亲族邻里。酷刑之下,谁敢不从?”

    廖文智闻言反驳道:“舒大人此言差矣,圣人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皇上一向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岂能做出这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事?实行连坐无异于官逼民反,自毁长城。皇上英明,必然不会采纳。”

    “哼!”舒姓官员冷笑一声道,“廖大人辩斥起在下来,倒是言之凿凿。在下不才,请教廖大人高见。”

    廖文智面上一窘,拂了下袖子,转过身不再理睬他。

    胤禛也不管他们争执,继续点将:“陶大人呢?”

    被点到的陶允薛,直愣愣地瞪着面前的地砖道:“假如下官能够早些知道两淮私盐数量如此巨大,假如下官多多深入民间调查取证,下官一定能想出办法,以为皇上分忧。”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嘁”了一声,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嘛,早知道了,谁还至于受这份罪啊!胤禛听后也甚为不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又陆续问了几个人,却没一个能说得到点儿上,或是做慷慨激昂状,自称要与盐枭斗智斗勇;或是做痛心疾首状,愁诉世风日下民德不古。听得胤禛面沉如水,最后“砰”地一拍桌子,冷嘲道:“诸位大人一心为国,言辞间无不躹躬尽瘁,死而后已。实乃国家幸事,真是可喜可贺!既然如此,爷也就不再耽误在座的各位为国尽忠了。爷这就去向皇阿玛禀明,列位大人均有捐躯赴国难之桑弧矢志,想来皇阿玛一定会成全众位的。”言毕,甩袖出了户部。留下背后的一干人等,各怀心思。

    回到府中,胤禛余怒未息。两淮盐官们的态度摆明是阳奉阴违,吃定朝廷拿他们没有办法。从今天的情形来看,他们显然结成了攻守同盟,暗箱操作,负隅顽抗。“哼”!重重地哼了一声,恨不能将这些尸位误国之人一网打尽。

    转念又想到自己虽然确定了“堵”不如“疏”的盐政策略,但涉及其中的具体操作还有待进一步细化加深,可是自己并不擅长这些。在向皇阿玛禀报时,皇阿玛也曾谆谆教导,此事需与在职盐官们群策群力。借助于他们多年来的办事经验,以及对灶户、场商、运商等诸方面的了解,以期找出最为准确、便捷和适用的方法。自己本想借这几日的惩罚,给予盐官们一个警告,令他们收起侥幸心理,脚踏实地的献计献策,专心为国革除盐政弊端。孰知事与愿违,这些人宁肯拼着身体受损,也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既得利益。

    变换着幽暗的眸色,胤禛走出书房,站立在庭院里,扬首深深地吸上一口气。人说冬日可爱,阳光照射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孔上,使得他的皮肤仿佛透明起来,散发出一层特有的润泽。闭着双眼,睫毛在寒冷而干燥的空气中轻轻颤动,显示着他心中仍在起伏的情绪。两淮的盐官们,现在就犹如一块铁板。自己要想踢破它,就需要找到它最薄弱的地方。

    “爷,在想什么?”爽脆的声音传来,似乎还掺杂着一抹撩动。

    睁开眼,就看到殳纨发亮的双眸落落大方地迎视着自己。胤禛一笑,反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在想爷好帅!”殳纨脱口而出,毫不吝惜溢美之辞。

    “你啊!”胤禛无奈的扶额,看看四周想笑又不敢的奴才们,抬手把殳纨拉进了书房。“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闺房中的话不要拿到外头儿说,惹人笑话。”

    “哦。”殳纨应着,抿起的嘴角却流露出“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小小心思。

    “爷今天去户部,怎么样了?”

    胤禛摇摇头,约略说了说众人的反应。在重复到陶允恭的话时,殳纨明显怔了怔,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假如……假如……她交握起冰凉的双手,抵在唇边取暖,脑海中高速翻捡着相关的记忆。直到那部《尼罗河上的惨案》忽然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跳出来,那个女仆的话“假如我睡不着觉,假如我在甲板上”。

    “爷!陶允恭!”殳纨才一喊出这个名字,胤禛就已经明白过来。陶允恭分明是在暗示自己,他早就意识到私盐过多,也早就进行了调查取证,从而他也早就想过办法。

    “来人,去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