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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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告别

    月光如水,繁星满天。

    凉风拂面,陈亦庸幽幽醒来,艰难坐起,四望空旷无人,唯有夜虫啾啾。

    他双手撑地,缓缓站起,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好在长剑未失,他辨明方向,以剑做拐,步履蹒跚地往回走。

    刚到城门口,便遇见了一路找过来的阿蕊娅。阿蕊娅老远看见陈亦庸,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跑哪去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害得我——”

    一句话未说完便顿住了,她发现陈亦庸走路姿势明显不对劲,忙问:“小弟你怎么了?受伤了吗?伤在哪?重不重?”

    阿蕊娅赶到近前一看,见陈亦庸简直像是刚从血池里捞上来一样,不由大惊失色,一把捧住陈亦庸脑袋,看看他头颈有无受伤,又仔细观察他的瞳孔,绕着陈亦庸身前背后地检查,一会儿捏捏他手臂,一会儿摸摸他后背,翻来覆去好一阵,确认他身上全无伤口这才罢休。

    陈亦庸十分不好意思,不住地解释道:“二嫂,你不用检查了,我没受外伤。实在对不起,我不该偷偷跑出来,害你们担心了!”

    阿蕊娅问:“你没受伤,怎么搞得浑身是血?”

    陈亦庸道:“二嫂,我遇到天魔道冲了。”把晚上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阿蕊娅脸上变色,道:“糟了,没想到你竟和他碰上了!得赶紧通知大家——”她看了一眼虚弱的陈亦庸,转身蹲下:“快!我背你走,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陈亦庸见她神色紧张,知道事关重大顾不得小节,依言趴在了她背上。阿蕊娅站起身来,一抬脚,“嗖”地一声跳上了街边一栋民房。这房子有两层楼,六七米高,阿蕊娅背着一人说上就上,陈亦庸看得咋舌不已,这才知道这位平素惯于家长里短迎来送往的珠宝店老板娘,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阿蕊娅在一栋栋民房上飞速跳跃,笔直向前,片刻间赶到了珠宝店的后院。她将陈亦庸放下,伸出左手手腕,将腕上戴着的一串珍珠手链扯了下来,双手一搓,珍珠全部碎成了粉末。

    她脸色稍和,拍了拍手,对陈亦庸道:“小弟,天魔既然见到了你,就一定知道了这家珠宝店,也知道了你二哥三哥还有我,我们虽然没跟他朝过相,但他若一时兴起跑来这里,我们所谋划的事情恐怕就要败露了。我们今天晚上得连夜离开此地,小弟,你跟着我们走吧!”

    陈亦庸十分愧疚,道:“二嫂,对不起!都怪我一时任性跑出去,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祸!”

    阿蕊娅摇摇头道:“小弟,你不用自责,这事不怪你!天魔的行踪谁又能预料得到,而且你又怎能知道天魔对我们会构成威胁?我们隐瞒了你很多事情,你是个好孩子,明知道我们有许多秘密,却从来不打听,若非如此,恐怕此刻我们已都遭了天魔的毒手。”

    陈亦庸道:“但无论如何,天魔都是通过我才知道这里、知道你们的,若没有我,你们还在这里过得好好的——”

    “不!我们本来就打算在这几天内离开的。伍德赛德马上将会变成一片战场,我们早有计划,在战争爆发前就会离开这里。”阿蕊娅看着陈亦庸道:“小弟,我们没有把这件事情提前告诉你,因为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今晚我们要走了,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吧,留在这里会没命的!”

    陈亦庸问:“你们走了之后,还回来吗?”

    阿蕊娅摇摇头:“不会了!我们将离开这块大陆,飘洋过海,去很远的地方。”

    陈亦庸黯然道:“二嫂,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们走!”

    阿蕊娅叹道:“唉!你还是要留下来救你的族人吗?可是、可是、你连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我会查清楚的,现在已确定的知情人有两个,一个是茱蒂,一个是格雷格,无论如何,我都要从他们身上问出来。”

    “他们俩武力都比你强,而且他们身边都有一群手下,你孤身一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而且,就算你问出来了,知道了你族人们的下落,你真的觉得你可以救出他们吗?”

    陈亦庸沉默片刻,坚定地道:“斗得过要斗,斗不过也要斗;救得出要救,救不出也要救!”

    阿蕊娅皱眉道:“斗不过你命就没了,还救什么?”

    陈亦庸叹道:“此事艰难无比,我又何尝不知?不过是做到哪算哪罢了,若中途死了,也算报答神鸟族的大恩于万一了。”

    阿蕊娅有些恼火地道:“死了就是死了,你的死对你自己无用,对你族人也毫无用处!还谈什么报恩?”

    陈亦庸道:“二嫂,不必再劝我了,我意已决!”

    阿蕊娅怒道:“不行!我不许你留在这里送死!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今天一定要跟我们走!我就算把你打晕了也要把你带走!”

    阿蕊娅粉脸涨得通红,眼眶中有泪珠滚动,嘴唇微微发抖,显然心中十分激动。陈亦庸心中感动,看着阿蕊娅柔声问道:“二嫂,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一无是处的穷小子,你和二哥三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阿蕊娅嗓子哽了一下,眼露喜色道:“你这么说,是愿意跟我们走了?”

    陈亦庸黯然摇头:“二嫂,我真的不能走!我必须留下来找到我的族人们。做完这件事后如果我还活着,一定去找你们,如果我死了,那就下辈子再报答你们——”

    阿蕊娅气汹汹地打断了陈亦庸的话:“好!想死你就去死吧!早点死!”

    骂完这句话后,她转过了身背对着陈亦庸。陈亦庸看着她肩膀微微抽动,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忽听风声响动,两道人影从空中跃下,正是哈维和他二哥阿道夫。二人一落地便问:“阿蕊娅,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发起紧急召唤?”待见到二人神色,又是一愣,阿道夫问:“阿蕊娅,你怎么了?”

    阿蕊娅伸袖在脸上抹了抹,淡淡道:“天魔到了,我们得通知大家赶紧撤离!”

    阿道夫看了看满身是血的陈亦庸,问:“莫非小弟撞见他了?”

    阿蕊娅点了点头。阿道夫二人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哈维道:“二哥,事已至此,你赶紧去通知大家吧,我和二嫂收拾一下,立刻出城。”

    阿道夫点点头道:“把可疑的东西毁掉,其他所有东西都不要了。”哈维点头答应,阿道夫腾身上房,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陈亦庸心中不安,向哈维道:“三哥,实在对不起!”

    哈维笑了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说对不起!”

    陈亦庸还想再说,哈维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内宅,阿蕊娅也跟着去了。陈亦庸想要跟进去,但想来二人要处理一些秘密,自觉不该与闻,便靠墙坐在了廊上。

    内宅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哈维走了出来,来到陈亦庸身前蹲下:“小弟,二嫂说你不打算跟我们走,让我来劝劝你。”

    陈亦庸苦笑道:“二嫂为了此事跟我生了好大的气,我心中实在难安。三哥,你回头帮我跟二嫂说几句好听的话,将来我若不死,一定去找你们!”

    哈维道:“小弟,你别怪二嫂,她、她是因为很看重你,才会对你发脾气的。”

    陈亦庸道:“我明白的,她是为我好,我怎么会怪她呢?”

    哈维摇摇头:“不,你不明白!你只知道她是为你好,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吗?”

    陈亦庸道:“三哥,我就是很奇怪,为什么你们要对我这么好,你们都要走了,现在能跟我说说吗?”

    哈维想了想,道:“其实我们对你还不够好,至于为什么,将来你会知道的。”

    陈亦庸无奈:“好吧,希望我有那么一天。”

    哈维叹了口气,道:“二嫂她、她和二哥曾经有一个孩子,如果现在还活着的话,该有你这么大了。”

    陈亦庸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似乎有些懂了,又似乎更糊涂了,想了想,问道:“她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哈维沉默片刻,道:“我们这一族,数千年来一直有一个诅咒,我们生下来的孩子——”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算了,这些事你以后也会知道,我还是不说了。”

    陈亦庸翻了个白眼。哈维哈哈一笑,道:“小弟,总之你只需要明白,我们一直把你当成自己人,二嫂更是把你当成了她的孩子来看,你真的忍心跟我们分开吗?”

    陈亦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哈维知道再劝也没用了,道:“好吧,小弟,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吧!”说完站起身来,陈亦庸也跟着站起,两人拥抱了一下。哈维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猫眼石的环形吊坠,道:“小弟,我们这一走,会去往很远的地方,你戴着这个坠子,将来无论你走到哪,我们都能找到你。”将坠子交到陈亦庸手中,转身就走。

    陈亦庸眼中涌出雾气,叫道:“三哥,你们、你们这就走么?”

    哈维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再见了小弟!”

    陈亦庸嗓子发堵,上前两步道:“我、我跟、跟二嫂,告、告个别。”

    哈维笑道:“你房间里那些吃的喝的穿的,是二嫂给你准备的,她已经走了,她说不见面了,省得大家难受。哦对了,家里的佣人你帮我们都遣散掉吧,那些珠宝财物你看着给他们分一分。”

    陈亦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哈维向陈亦庸挥了挥手,纵身一跃,跳出了院墙。

    陈亦庸在屋檐投下的黑影中站立良久,这才拖着疲累的身躯走向自己房间。月光透窗而入,房里的桌子上果然摆满了吃的喝的,床头则分开放着两堆叠好的干净衣服、内衣和几双袜子。

    地上放着一盆清水,床头架子上挂着干净的毛巾,陈亦庸将毛巾濡湿了,把脸上身上的血迹擦干,就着水洗了洗脚,换了身衣服,蜷着身子歪倒在床上。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远处偶尔传来狗吠之声。

    陈亦庸没有点灯,黑暗中无边的孤独袭上心头。他将床头的衣服搂过来紧紧抱在怀里,掀起被子,把自己蒙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