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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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六尘心相

    天魔道冲笑嘻嘻地,像是个游戏人间的老顽童,目光落到六爷身上时,脸色突然一变,骂道:“你小子真没出息!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六爷道:“是是是!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对打架这事不在行啊,被这些高手围着,我没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道冲道:“放屁!我说的是这个吗?我说的是你对这小姑娘动手的事!人家救了你,你反倒对人家下手,真够丢人的,我都替你害臊!我自在天怎么会出你这样的败类!”他说着以袖遮脸,竟然放声大哭起来:“门人属下如此不肖,我必为天下人所不齿,如之奈何?如之奈何?羞煞人也,真羞煞人也!”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他只是装模做样、故弄玄虚,谁知道冲越哭声越大,又是擤鼻涕又是抹眼泪,哭得悲悲切切,众人听着听着,不由自主被他的哭声感染,都觉心中凄楚无比,只想跟着大哭。连格雷格这样性高气傲又见惯了生死的军人也觉鼻子发酸,瓦妮莎更是眼泪滚滚而下,泣不成声。

    只有六爷不受干扰,在一旁劝道:“老爷子,属下错了,属下该死,丢了您老人家的脸,您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可别为了我哭坏了身子!”

    道冲哭道:“错已犯了,脸已丢了,我打你罚你还有何用?我只恨我自己无能,没能管教好你,让你做出了这样丢人的丑事,让这些人笑话我们!”

    六爷道:“您老放心,谁也不敢笑话我们,谁要笑话我们,您老便杀了他!”

    道冲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也有理,那我不哭了。”抹了抹眼泪,果然不哭了。

    道冲哭声一止,众人心中凄楚之感霎时尽去,这才发现脸上凉飕飕的,各自伸手在脸上一抹,湿漉漉地满手皆是泪水。众人都感惶惑,适才迷迷糊糊地似乎身在梦中,完全不记得自己因何流泪。两位橙袍大主教突然惊恐叫道:“六、六尘心相、是六尘心相!快跑、快跑!”

    两人撒腿便跑,他们身为大主教,乃是教皇座下最厉害的高手,论实力都已达到了公爵的级别。这一发力奔逃当真是快如闪电,旁人只见二人身后带起两溜残影,绕着草坪飞速转起了圈子。二人速度越来越快,残影越拉越长,到最后已不是两道身影在跑,而是十几个残影同时绕着草坪在急速转圈。

    但不知为何,尽管两位大主教的速度已达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议的地步,却始终只在绕着草坪转圈,一步也没能踏出草坪的范围,陈亦庸和瓦妮莎二人呆呆地看着这令人脊背发凉的情景,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

    忽听道冲拍手笑道:“诸位,觉得好吃吗?”

    二人转头看时,只见格雷格、火枪营大队长以及一众火枪兵竟然全部四肢着地,撅着屁股趴在草地上啃食着草皮!

    众人一边啃着一边发出“唔、唔”的赞叹之声,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神色,似乎他们吃的不是青草和泥巴,而是美味至极的珍馐盛筵!

    听到道冲的问话,有几个火枪兵抬起头,用塞满了草叶的嘴巴含混不清地答道:“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瓦妮莎惊恐至极,扑到格雷格身前叫道:“爸爸,爸爸你干什么?别吃了,快起来,快起来!”伸手抓住格雷格的臂膀,奋力上提。

    格雷格的“吃相”比起那些火枪兵来要文雅得多,他每次俯身下去只啃一小口青草,眯着眼睛十分享受地慢慢咀嚼,吞咽之后,再俯身下去啃一小口。他察觉到瓦妮莎在拉他,抬起头来微笑道:“瓦妮莎,你来啦!快来尝尝,今天厨子做的菜味道真不错!来,你也吃,多吃点!”

    瓦妮莎见父亲微笑的时候满嘴绿色汁液,连牙齿也染绿了,说不出地诡异,瓦妮莎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格雷格笑问:“怎么?你不喜欢这些菜吗?没事,去让厨子做点你喜欢吃的。”说完又俯身去地上啃草。

    瓦妮莎爬起来拽着格雷格的胳膊奋力拉扯,但她的力气远没有格雷格大,无论如何都拉不动,瓦妮莎转头看向陈亦庸,流泪道:“陈亦庸,快来帮帮我!帮我把他拉起来!”

    陈亦庸叹了口气,迈步上前。对格雷格的遭遇,他在惊骇之外自然多少也有点幸灾乐祸,但瓦妮莎求他帮忙,他却无论如何不能拒绝。

    陈亦庸刚一迈步,六爷道:“小子,别多管闲事!”

    陈亦庸转头看了看正笑嘻嘻地拍着手的天魔道冲,对六爷正色道:“六爷,这丫头对你我都有救命之恩,能否请你跟天魔前辈求个情,不要为难她。如果前辈想要杀人的话,杀我好了,如果前辈觉得没玩够的话,我陪着您玩,怎么样?”说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他知道,在这位天魔匪夷所思的手段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若只有他一人还好,死便死了,绝不会向道冲低头,但如今有瓦妮莎在场,却容不得他强硬。

    天魔一直眉飞色舞地看着在地上啃草的众人,闻言转过来,看了看陈亦庸,笑道:“啊!小家伙,你在追求死亡吗?有趣,有趣!我来成全你如何?”

    陈亦庸一怔,还未答话,忽见天魔那双清澈的眼睛忽然在他的视线中迅速放大,转瞬间占满了整个天空。周围的草坪、树木、火枪兵、格雷格、瓦妮莎全部消失了,陈亦庸发现脚下是一颗黑色岩石的星球,星球上一片荒芜,他独自一人站在星球表面,漆黑的宇宙中没有任何星光,只有那占满整个星空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让他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压迫。这感觉似乎无比漫长,又似乎转瞬即逝。陈亦庸大叫了一声,下一刻,巨眼背后的整个宇宙向他狠狠地撞了过来,他身上每一根毛发、每一寸皮肤、每一丝肌肉、每一截血管、每一根骨头都在这巨大无比的撞击下,如同被拨动的琴弦一样嗡嗡地颤抖着,陈亦庸狂喷鲜血,眼前一黑,像一条破布袋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陈亦庸!”瓦妮莎大叫着扑了上来,再看时,只见他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甚至每一个毛孔里都渗出了鲜血。

    瓦妮莎只道陈亦庸必死无疑,心中大恸,将陈亦庸紧紧地抱在怀里,回头看着天魔道冲,凄然道:“我要跟他死在一起,你杀了我吧!”

    道冲奇道:“怎么你也追求死亡吗?让我看看!”双眼放出精光,瓦妮莎目光与之相接,身子一震,冷哼一声,嘴角流出血来,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无比。

    “咦?”道冲笑道,“有趣,有趣!这小子不简单,这丫头更不简单,有趣啊有趣!”

    六爷凑趣地问道:“老爷子,莫非这小子和这丫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能耐吗?”

    道冲捋了下胡须道:“这小子硬挨了我一记镇魂钟居然不死,他的底蕴可比你们绝大多数人都要强!将来他若没有自杀、也没被别人杀死的话,一旦成长起来,必定不凡!”

    瓦妮莎一听陈亦庸没死,顿时转悲为喜,将手指凑到陈亦庸鼻孔前,果然还有呼吸。她心中激动,将脸蛋贴在了陈亦庸脸上,眼泪滚滚而下。

    六爷又问:“那么这个小丫头又有什么能耐呢?”

    道冲道:“我适才以色尘、声尘、法尘轮番相试,这小丫头竟然有法子守住心防,光从这一点来看,已强过了那两个红袍大主教,可算十分了不起了!嗯,让我再仔细看看。”他捋着胡须,边说边打量着瓦妮莎,“哈!这丫头的能力竟然是梦,好!很好!太好了!喂,丫头!”

    瓦妮莎抬头看着道冲。

    道冲道:“你想不想救你父亲还有你怀里这小子?”

    瓦妮莎道:“你要怎样才能放过他们?”

    道冲道:“我有个条件。你若能答应做我徒弟,我就饶他们不死,怎么样?”

    瓦妮莎看了看还在撅着屁股啃草的格雷格,又看看怀中奄奄一息的陈亦庸,咬咬牙道:“好!只要你肯放过他们,我就答应你做你徒弟!”

    道冲一蹦两丈多高,拍着手哈哈大笑:“好!好!好好好!我有徒弟了,我有徒弟了。来来,乖徒儿,快过来让为师好好瞧瞧你!”

    瓦妮莎见道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喜怒无常、疯疯癫癫,不知他要发什么神经,她不敢违逆,只得依言将陈亦庸放下,站起身来向道冲走近两步。

    道冲如同见到了新玩伴的孩童,眼中又是惊喜又是新奇,兴高采烈地绕着瓦妮莎转了两圈,不住打量,又握着瓦妮莎的双手,上下左右甩来甩去,笑道:“好!好!乖徒儿,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不好?跟我去自在天,我那里有很多好宝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乖徒儿,快叫一声师父来听听。”

    瓦妮莎心中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你、你先放了我爸爸,然后我才能叫你师父!”

    道冲笑道:“好好!没问题!”向旁边叫道:“喂,都别吃了!”

    格雷格等人骤然惊醒,所有人都发现自己满嘴泥土草叶,一个个大吐特吐,好一阵才将嘴里的异物清理干净。站起身来一看,一大块草坪已被啃得疤疤癞癞,许多人肚子高高鼓起,也不知吃了多少草进去,道冲若不喊停,恐怕人人都将撑破肚皮而死。各人回想经过,都是又惊又怕,看着那位满头白发却如孩童般欢欣跳跃的天魔道冲,如见恶鬼。这会儿所有人都栗栗自危,既不敢动武,也不敢逃走,只能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等候发落。

    道冲笑嘻嘻地道:“怎么样乖徒儿,我把他们都放了,可以叫我师父了吗?”

    瓦妮莎只得叫道:“师、师父。”

    道冲哈哈大笑,又道:“再叫一声!”

    “师父!”

    “再叫一声!”

    “师父!”

    “再叫!”

    “师父!”

    “再叫!”

    “师父!”

    “再叫!”

    “......”

    “嗯?怎么了乖徒儿,怎么不叫了?”

    “师父,我以后再叫你,好不好?你现在先放我爸爸他们走吧,好不好?”

    “好好好,都听你的。喂,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没听见我徒儿的话么?还不快滚?”

    众人如获大赦,一窝蜂向草坪外奔去,就听“啊——”“唉哟——”两声惨叫,两道身影高高飞起,狂喷鲜血摔在了地上,眼见不活了。

    众人一惊止步,这才发现草坪边缘由两位大主教带起的十几个残影仍在不停狂奔着,这二人身法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如同一道屏障般将草坪围住了,任何人想要走出去,都势必会被这高速奔跑的二人迎面撞上。众人之中,除了格雷格外,其他无论是谁,被撞上都必死无疑。众人没办法,回过头来,想要出声恳求,又怕招惹了道冲,只得一起可怜巴巴地看着瓦妮莎。

    瓦妮莎无奈,向道冲求道:“师父——”

    道冲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喂,你们两个别跑了,歇会儿吧!”

    两位大主教立刻停了下来,“噗通”、“噗通”摔倒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二人浑身力气都被耗干了,周身上下如同在大雨中淋过一般,头发、胡子、袍服、鞋袜,全都湿透了。二人均知,若道冲再不喊停的话,照这样奔跑下去,片刻后必定双双力竭而死。

    “屏障”一消失,火枪兵们一窝蜂地冲了出去,格雷格走了几步,回头又看看女儿,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将她独自留在这里。

    瓦妮莎看了看父亲,对道冲道:“师父,我想、我想——”

    道冲道:“你想跟着你父亲回家,是不是?”

    瓦妮莎硬着头皮点点头,“可、可以吗?我家里——”

    道冲道:“你家里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你父亲母亲吵了架,你那个姐姐想要害死你和你妈妈,因此你要回去处理一下,你希望一直呆在家里,但还是决定过几天把你妈妈安排好以后就跟我走,是不是?”

    瓦妮莎吃惊地看着道冲:“师父,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想的事情?”

    六爷在旁插话道:“少主,你还不知道吧?老爷子的本事叫做六尘心相,他老人家可以随意看破所有人心中所思所想。”

    瓦妮莎又惊又佩,道:“师父,大家都称呼你为天魔,果然名不虚传!”

    道冲哈哈大笑:“乖徒儿,你以后只要跟着我好好学,小天魔这个称号非你莫属!”

    瓦妮莎又问六爷:“你刚刚叫我什么?”

    六爷笑道:“老爷子是自在天的主人,你是他徒弟,我自然要叫你少主了。”

    瓦妮莎“唔”了一声,道:“师父,你既然知道我心中的想法,那么你同意我回去吗?”

    道冲挠挠头,一脸不舍,想了一会儿道:“好吧,乖徒儿,我同意了!反正我也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天,你就先回去处理家事吧。”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块乌黑的令牌递给瓦妮莎:“你办好家事之后,我若不在的话,你就拿着这个,让自在天其他人带着你来找我。”

    瓦妮莎接过牌子,向道冲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转身要走,看了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陈亦庸,又觉放心不下。

    道冲道:“乖徒儿你放心去吧,你的小情郎就留在这里,有师父替你看着,不会有事的,你要是带着他走的话,路上你爹非弄死他不可。”

    瓦妮莎争辩道:“才、才不是我的——”

    “小情郎”几个字没说出口,已羞得满面通红,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陈亦庸,扭头跟着格雷格去了。

    父女二人走了一阵,半路遇到在林边等待的火枪营士兵,大家互相安慰一番,火枪兵们又对瓦妮莎不住口地感谢。格雷格严令众人不得将遇到天魔的事情透露出去,大家心知肚明是为了保护瓦妮莎,异口同声地表示决不会泄露此事。至于像牲口一样把一大块草坪啃了个稀巴烂的事情,大伙都觉脸上无光,因此谁也不提。

    草坪这边只剩下两个累得半死的神官和一个伤得半死的陈亦庸,六爷看着两个神官问道冲:“老爷子,这俩神棍怎么处理?不如杀了吧?”

    道冲摆了摆手:“留着他们我还有用。老六,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个朋友。”

    六爷应了声是,行了个礼,转身钻入丛林不见了。

    道冲仰头向着空中的月亮叫道:“喂!看戏看够了吧?戏都已经散场了,你还不打算露面吗?”

    一个温和而浑厚的声音从月亮上传来:“呵呵呵呵,老朋友,何必这么着急?正戏还没开始呢,哪里就散场了?”

    月亮表面忽然泛起了一道道波纹,一个身影从波纹中逐渐显现,身影由暗转亮,散发出太阳般的金光,缓缓降落到地面。金光中只见来人头戴高高的皇冠,身披大红色神官长袍,年约五十,嘴角含笑,面目慈和。

    躺在地上的两位大主教一见来者,顿时喜出望外,喘着气叫道:“陛、陛下,您终于、终于到了!”

    来者正是深受万民景仰、所有信徒都相信他就是“光明神”本尊的、光明神教教皇——圣道格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