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魔鬼也会引用《圣经》为自己辩解。我清晰地记得是谁说过这个句子──莎士比亚。当局不让普通人读这种文学家的书，事实上，他们像是全然忘记人类的辉煌历史似的，不知道什么文学家，更不知道莎士比亚。

    当局认为旧代留下的书籍里的思想会使人发疯，做出不符合逻辑和常理的事，甚至有人甘愿丧命，为了使命和爱情这种“令人困扰的事物”。

    “古书是对管理者的亵渎，”区的管理者如是说，“静候，你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启示录》

    GSA黑色工作专车的车载收音机中开始播放一款老少皆宜的知识普及类节目，今天是最基本的国家地理概况：“北陆，是我们所居住的行星的名字。她的北半球由90.56%的陆地和9.44%的海洋组成，南半球由97.05%的海洋和2.95%的陆地组成——实际上，这些‘陆地’不过是时而露出海面的礁石。南半球是否存在更宽阔的陆地始终是科学界争论的热点……”

    德里克和蒙哥马利两人正搭载着一辆由安全局警员驾驶的轿车前往机场，准备从那里飞往赞西亚(Xanthia)的边界，再从那里进入瑟兰多斯境内进行调查。

    “我们去瑟兰多斯的主要目的不是检测猜想的真实性吗？”德里克再一次锲而不舍地问道。

    “不，”蒙哥马利揉揉太阳穴，感觉头痛的毛病又犯了，“我们前往S区的主要目的，是探查那里有没有该隐的硬币的聚集地，有没有满人或者自由外籍军团（LAFF）的士兵与恐怖分子勾结，有没有军用物资的交易，如果有，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就会上升到外交层面，更多的势力会被迫牵扯进来。”

    德里克的绿眼珠子在眼眶中机灵地转了个圈：“如果该隐的硬币与其他邪教组织，比如撒旦教勾结在一起，组织什么传教仪式、活人献祭呢？”

    “安全局会妥善安排相关计划，深入调查，长期潜伏，一举剿灭。”

    “一两位公民的死确实无足轻重，不是吗，少校？”德里克一双嘲弄的绿瞳望向蒙哥马利，幽幽地说。

    “德里克前辈，您在其他日常案件中也一直是这般直言不讳吗？那么您能在安全局呆这么久却没被扫地出门，也确实是个奇迹。”

    “您是指被扫地出门然后被暗杀吧，少校？”

    “您说笑了，您既然通过了委员会和启示录的审核，那么您就拥有我百分之一百的信任，”蒙哥马利眯起眼睛，冲德里克笑笑，“即使您是来自威诺林(Vornorin)的迦南帝国后裔，也是如此。”

    德里克瞪大眼睛，随后了然，露出一副“你小子果然看过我档案”的样子。

    每当北陆安全局入职一位新员工，局里就会对其做一个全面的背景调查，调查所收集到的一切相关资料均会被编入到员工的个人档案中。档案被统一储存在总部，之后若有任何补充修改，档案均会被再三细致编辑。

    “你真的很相信GSA啊，蒙蒂。”

    “警探们的信仰，本就应该全部奉献给北陆安全局。终有一天，锡安共和国会完成她的使命，统一北陆，而北陆安全局将会保证整个行星的安全，我们都要有这种觉悟，你我的牺牲，都是为了这一天的降临。”蒙哥马利的右手紧攥成拳，随后缓缓松开，阳光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照在他的侧脸上，为年轻少校添上一层柔和的光辉。

    怎样统一北陆？德里克无不嘲讽地想。依靠战争吗？

    车上的收音机继续播放着节目：“‘南半球存在陆地’这类假说始终没有在理论和实际上被证实，海水、土地和空气的取样抽查显示一切正常，国防部所推进的海面和空中探索计划也屡遭失败。”

    “近几月来，国防部航空航天局接受某位科学家的建议，他指出北陆南半球的真实面貌或许能够在太空中加以呈现，因此，受到总统萨尔维耶的首肯，国防部决定加快建设航天器的计划，各区物理学家及天文学家们也都乐于看到这样一种结果，他们在近年不断指出，从北陆各国科技发展水平、经济发展水平等角度出发，从新代历史开始到现在，如此长的时间内，却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制造出能够脱离行星的第二宇宙速度航天器，属实不合理，相关科学家声讨国防部的制造效率低下……”

    离机场还剩下一段距离的时候，黑色轿车在一处加油站停下来，德里克下车放风去了，当司机完成一系列操作并加好油坐上车后，蒙哥马利请求他短暂地离开一段时间，因此，终于，轿车上只剩下蒙哥马利一人。

    他抬头看向德里克背影消失的方向，褐瞳里有阴翳之色：“德里克的表现很反常。他并不急于去寻找朱莉安的下落，比我想象中更加平静，这就是旧代先贤所谓的‘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但，他这样笃定的态度给我的感觉却更偏向于……他好似能确信朱莉安并没有什么危险一样。”

    车厢中一片安静，仅有蒙哥马利自言自语的声音，前排的车载收音机已经关闭，其中传出细微的电流声。

    “他若不想对我们开诚布公，或许我们也可以另辟蹊径……我怀疑朱莉安已经逃离该隐的硬币，并且已与德里克取得联系，而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我们。”蒙哥马利斟酌着说出自己的想法，随后将视线停留在前排的汽车收音机上，“我想听听你的观点，启示录（Apocalypse）。”

    收音机传出的白噪音短暂停止，随后，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车厢中响起：“日安，蒙哥马利少校。据监测数据显示，近三日中，德里克中尉的通讯设备并未收到任何疑似来自其被收养的妹妹朱莉安·塞西尔的消息，其日常起居及行为模式也并无可疑之处。因此，请原谅我并不能赞同您的观点。”

    在过去的三日里，德里克·塞西尔都处于GSA的严密监视之下，他受到的监视级别提升了好几倍，几乎与他从警生涯中所遇罪犯的待遇等同。

    但，准确来说，自从九年前启示录系统启动之时，锡安共和国的所有公民都生活在监控之下，没有隐私，但也没有危险，成为启示录在线列表里八亿六千万人口中的一个名字。

    只要有电磁波接收器和电缆的地方，启示录无处不在。

    侦察案件时，启示录会协助警探们接入嫌疑人和公民们的通讯系统，追查实时IP，监听实时通话内容，打开摄像头观察实时状况，这一切，当然——是为了国的安稳。

    锡安共和国已抹杀公民们对于“隐私”的概念。

    蒙哥马利作为GSA的资深员工，他，同共和国的广大公民一样，知道监控是一种常态，但如今他也会不受控制地幻想这种自己习以为常的监控方式会化为屠刀，落到自己的脖颈上——就同德里克·塞西尔正在遭遇的情形类似。

    蒙哥马利注意到德里克的身影在远处出现，正径直朝轿车走来。

    于是，他将脸上不自然的神色隐藏起来，随后道：“注意追查朱莉安的行踪，我们或许能通过这点抓住那些暴徒的狐狸尾巴。”

    “遵命，少校，我会及时将我收集到的重要信息发送到您的邮箱中。”

    “谢谢你，启示录，休眠吧。”

    “举手之劳，少校。启示录将随时为您服务，祝您心情愉快。”清亮的女声说，随后电子音“滴”地一响，在德里克拉开车门的一刻，一款专为特殊人群推出的节目开始播放起来。

    “下午好，男孩女孩们，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新代1968年6月24日，星期六，下午三点半整，天晴，气温20℃～25℃，请您注意防晒。这里是系统A，致力于使您的生活尽善尽美。

    “以下将为您科普您所居住的国家的具体情况：锡安共和国，于新代1940年开始正式实行统治，总统客西蒙·萨尔维耶先生，亦是阿瑞纳的执行官。北陆被分为26个区，共和国统治着其中17个区，它们分别是……

    “首都阿瑞纳（Arena），最具媒体影响力的B区布勒塔克(BulleTac)，工业区卡托(Cato)，最具文化包容性的D区多米提安(Domitian)，高原牧区菲尔德(Field)，旧国遗址格兰蒂诺（Grantino），历史文化区荷尔格雷(Hergret)，科技区尤尔比恩(Jurbien)，冰原洛蒂亚戈(Lordiargo)，矿产区纳扎雷特(Nazarette)，四面环海物种繁多的奥林尼西亚(Olynicia)，培养了无数国家优秀栋梁的雷利塞尔(RaliSerr)，沙漠塔那(Tanna)，经济之都威诺林(Vornorin)，科幻之都维罗兰斯(WillowRans)，极昼区赞西亚(Xanthia)，地下城泽布立什（Zeburish）……

    “……更加详细的知识，您会在初级中学里深入学习。如果您或您的父母正好在犹豫报考哪所中学，请务必考虑阿瑞纳国际语言中学，一所致力于保持和发扬优质教育的中学，为您的生活添加一份光彩，使您的人生更加一帆风顺，如需获取更详细的信息，请拨打……”

    蒙哥马利戴上墨镜，遮挡住车窗外愈发炽烈的日光，对一旁状似准备说话的德里克道：“你现在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德里克，等到我们上了专机，再好好讨论关于这个案件的其他猜想。”

    下午五点整，北陆安全局专机中。

    “召唤该隐？”蒙哥马利几乎是惊叫出声，语调中带着某种趋近理解极限的疯狂，“啊……听着还真像这群自恋狂能做出来的事情。”

    从既定事实中获得的佐证已经证明，该隐的硬币的暴徒们在北陆各区搞恐怖袭击，或许只为在世界地图上画出一个组织符号。因此，这群邪教徒想要召唤一位已死的神话人物，这样的事情假若真实发生了似乎也合情合理——谁都明白，这群邪教恐怖分子不仅是自恋狂，而且还是疯子。“我们的所作所为均来自于邪神的启示”不过是拙劣的借口，恐怖分子们只是想乘机报复社会而已。

    德里克张张嘴想要提醒些什么，但最终却只吐出一个用以应和的词语：“是啊。”

    蒙哥马利继续说道：“我们之前请过3H党的专家，他们的猜测是邪教祭礼，指出暴徒如果并未带走活口，大概率是在杀人灭口的过程中念诵邪教祷词，以完成人祭。但，该隐的硬币的目标从来不是杀人，比如布勒塔克宗教圣堂那次，炸弹是在闭馆后引爆的，连巡逻的保安都未遇险。”

    “我仍旧偏向于他们的目的是邪神召唤，它与邪教祭礼还是有所不同。”德里克像个算命先生般耐心道，“邪教祭礼主要是将鲜活的生命或新鲜的血液献祭给邪神，从而获得庇佑或启示；而邪神召唤则是先用一位或多位祭品的血液画出法阵，再提供一位人祭的肉身供邪神附身，以求信仰的邪神降世。”

    “自然，这种尝试在任何被记录下的历史中都不曾成功过，但仍旧无法阻止众多邪教徒飞蛾扑火地做这丑恶之事。

    “我翻阅过超自然现象特别行动小组（STAF）记录在案的邪神召唤案例，有一位邪教徒称，想要召唤的邪神位格越高，召唤之前的准备仪式也就越盛大。例如，犯过叛卖亲属之罪的该隐，以及画在巨大球面上的倒五芒星之阵。”

    蒙哥马利以散漫的态度听德里克讲话，嘴角时而有一丝藏不住的窃笑：“所以，该隐的硬币才会带走你的妹妹。他们需要你妹妹的血液，或许还有肉身，以其作为血祭和人祭的献祭品，对吗？”

    他转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好了，现在告诉我，朱莉安的特别之处，到底在哪？”

    德里克抬起眼，他坐在机舱的阴影里，绿瞳像两颗极亮的猫眼石，眼中翻滚着狂热之色，古老的气息扑面袭来，登时，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涌上蒙哥马利的心头。

    “蒙蒂，你有没有听说过北陆上有一种存在，叫异变者。”

    注：自由外籍军团（LiberationArmyofFreeForeign）=LAFF，隶属锡安共和国，驻扎在亡徒之地

    超自然现象特别行动小组（SupernaturalTaskForce）=STAF，总部在布勒塔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