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面前口吐鲜血而亡。

    ——《启示录》

    “……所以，这并不是该隐的硬币第一次发动袭击，总部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对吗？”德里克冰冷的话语砸向病室的空中，偌大空间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而可怕，“你们知道这群人是恐怖分子，携带着真正的炸药，但你们选择……按兵不动。你们等待着爆炸发生，等待着给遇害者家属发慰问品，好像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只可惜，突然——意外发生了。”

    蒙哥马利仍旧坐在原处，默然不语。

    德里克往他左肩的警阶上瞟了一眼，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蒙哥马利少校？”

    沉默弥漫在病室之中，德里克见对方久久没有回答，便伸手按响床头的呼叫铃，有送客之意。他不愿与自己的上级过多争辩，但心中仍有股压抑的怒火。

    “你们这是在犯罪，少校，这是姑息之罪……”

    他听见蒙哥马利叹了一口气，随后下定决心般说道：“不隐瞒任何信息是我们合作的基础，德里克中尉。”

    德里克怀疑自己听错了。

    蒙哥马利没有直接否认德里克的指控，没有将安全局高层可能存在的无耻行为合理化，没有将这件事的元凶直接指定为启示录系统。蒙哥马利的这句话，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变相承认安全局对恐袭的姑息态度？难道局里有背叛者？甚至……恐怖分子的支助者？

    “……感谢您的诚实，少校。”德里克冷漠地说，“但这不能改变你们袖手旁观的事实。”

    “我们并未袖手旁观，德里克中尉。”蒙哥马利辩解道，“其实，该隐的硬币根本不像一个正常的恐怖组织，他们制造混乱，但并不杀害民众，在前几次他们制造的袭击中，都并未出现真正的罹难者，他们最多只是摧毁了某些宗教象征性建筑。”

    “而这一次我们放任他们行动，只是想要得以窥见他们的真实目的；并且这次，管理委员会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一切都是为了国的安稳。”蒙哥马利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无奈，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经过启示录演算，放任该隐的硬币在D区得到他们想要的，公民和国家的牺牲将少于强行阻止他们。”

    在德里克震惊的目光中，蒙哥马利继续道：“我代表整个阿瑞纳部（Arena）的人向你道歉，德里克。我相信管理委员会和启示录系统必然有做此决定的理由，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将尽全力保证朱莉安小姐的牺牲不会付诸东流。”

    “……我希望你和你身后的人物能明白，长官，这不仅关乎我和我家人的牺牲，而是关乎整个国家，关乎每一位被启示录系统保护着的公民的牺牲……为了安稳而牺牲生命，长官，是条没有尽头也没有善果的路。”

    蒙哥马利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德里克死死盯着他，同时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项链，顺着项链下滑，触到最底端的吊坠。

    忽得病室门开，医护人员蜂拥而至。

    于是，蒙哥马利便不再停留。他站起身，塞了一张纸条在德里克的床头柜里：“好好养伤，中尉，案件的具体文件随后会发到你的工作邮箱，你可以酌情查看。出院之后来这个地址找我，届时，我们再好好谈谈关于你妹妹的特殊……很抱歉。”

    德里克盯着蒙哥马利的背影，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室。

    他摸出脖颈上戴着的那条项链，项链明显被动过，大概是做脑部核磁的时候被取下，之后又被人重新戴上。应该是莫妮卡吧，除了朱莉安，大概只有她最能明白这条项链的重要性了。

    这条并无特点的银链上挂着一枚朴素的银戒，银戒并不宽，是女性的样式，戒面上刻画着曼陀罗和细叶纹路。他转动戒指的同时细细摩挲着戒指内侧，内里纠缠的藤蔓花纹中，藏着不甚明显的“奎恩”二字。

    德里克归队的时候，把遍体鳞伤的旧风衣交上去，换上那件申请后新批下来的工作风衣。

    他在刑侦队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搭档莫妮卡的身影，便准备携带着一些必要文件前去找蒙哥马利。

    忽然，一只手拍上德里克的肩膀。

    “嘿，这很疼的！”德里克夸张地叫着。他转过身，笑意盈盈、褐发褐瞳的莫妮卡·海耶斯正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右上肢吊着绷带，两人都用自己的左臂给对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恢复得如何？”德里克首先问道。

    “普普通通。”莫妮卡浑不在意地说，“这几天总指挥只允许我做些文职工作，我都快闷死了——太多、太多的文件了！”

    德里克被逗乐了：“我们每年有两周的带薪病假，你别忘了。”

    “我没忘，我已经提交过申请了。”莫妮卡说道，带着一丝洋洋自得的神态，“你快和我聊聊案子的事，我们的资料都被总部收走了，内网上的详细案情被封锁，我也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有没有一种可能，正常的情况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德里克不为所动地说道，“我签过保密协议的，莫妮卡。我只能告诉你他们用的炸弹是现场组装的雷管炸弹。”

    “这我知道！”

    最终，德里克还是放任莫妮卡摸出两人身上携带的所有电子设备，并将它们放置在办公桌上，随后他被拉着来到二楼办公室阳台上的监控死角。

    莫妮卡递给他纸笔，德里克拿着纸笔画出一个五芒星，再用一个圆圈将其圈住，随后把纸张倒转过来：“这是他们的组织符号。”

    “星币（Coin）。”莫妮卡喃喃念道。

    “什么？”

    “塔罗牌中的星币，”莫妮卡解释道，“通常是财富的象征。我们在现场那些自杀的恐怖分子的衣服细节处也发现了同样的图案，但这群暴徒却没给我这种印象，如果他们只是为劫财，银行才应该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劫财不是他们的首要目的。倒五芒星应该是撒旦的符号吧，对不对？”德里克旁敲侧击道。

    “普遍是这么定义的，但这个事情说法挺多，在很多实例中，倒五芒星代表着广义上的邪恶。实际上，这个图案也可以是一个基础法阵……”莫妮卡说着说着，猛然愣住，脸色竟有些隐隐转白。

    她带着严肃的神色看向德里克：“这个案子和我以前的工作有一定关系，是吗？”

    德里克深知无法隐瞒，自己也不想隐瞒，答道：“是啊。”

    “你还没有向总部坦白朱莉安的特殊？”

    “还没有。”

    “我马上向总部申请加入案件的调查。”莫妮卡说着，抬脚就走。

    “等等、等等。”德里克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还有伤，出不了外勤。再说，你现在突然去申请加入调查，不很明显是我把消息透露给你的？”

    莫妮卡有些恼怒，她咬咬嘴唇，艰涩地开口道：“德里克，这桩案子可能很危险，而我不想让你们陷入危险，无论是你，还是朱莉安。”

    “这是我的工作，莫妮卡。”德里克抚慰着她的右肩，动作很轻很慢，没有牵扯到莫妮卡的伤口，“况且，朱莉安还在他们手上，我不能置身事外。”

    莫妮卡轻轻颔首，露出一个苦笑：“我还以为在这个时间段，启示录应该已经锁定到朱莉安的位置，并且在连夜制作营救方案呢……他们有吗？”

    德里克微微一笑：“我们有。”

    莫妮卡紧盯着德里克的绿眸，好似要洞穿他脑海中的想法：“……你是一个不够优秀的撒谎者，德里克，就和以前一样。”

    于是德里克改口道：“我们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唉，该死。”莫妮卡叹一口气，随后暗骂一句，“为什么非得是朱莉安……我也不喜欢那个即将要和你搭档的叫蒙哥马利的家伙，所有来自阿瑞纳部的人都是疯子。”

    “你的老队长听见这话可得生气了。”德里克打趣道。

    莫妮卡再次哀声抱怨。

    德里克朝办公桌走去，对着桌上的一面小镜子整理衣冠，随后，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智能手机和文件。

    “我得走了，去见见我们亲爱的蒙蒂警官。”

    莫妮卡上前托住德里克一侧的下颌，行了一个贴面礼。

    “无论你准备做什么，保护好你自己，小心一点。”

    “你也一样，莫妮卡。感谢你为朱莉安和我做的一切，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暴徒逃跑时开的那辆面包车和共和国的军用面包车很像，但除开调查各区有无军用车辆失窃这一条路，或类似车型的非法改装……我还有另外一个更好的猜想。

    “曾有位在军队的朋友和我闲聊时提起过，共和国部分武装的灵感来源是满国（Man），但那些暴徒尸体的脸看起来可不像是满国人。因此，我猜他们来自亡徒之地，卡雷帝（Karredy）、瑟兰多斯（Serrandoss）或者珀提拉（Poetria）？瑟兰多斯最有可能，毕竟那里是十字会（CROSS）做枪械和武装买卖的地方。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我们必须亲自去调查一趟，或者至少派人去调查一趟。

    “你看，第一次袭击在今年4月18日，阿瑞纳，目标是一处有数十年历史的科学研究院；第二次袭击在5月9日，布勒塔克（BulleTac），目标是多处有宗教历史的建筑；第三次在瑟兰多斯，理应在5月30日。

    “第四次才是在多米提安，6月20日。每次袭击之间大致间隔21天——先不论这个数字有什么含义。长官，你询问过安全局安插在瑟兰多斯的眼线，他们反映的确有爆炸发生在瑟兰多斯，就在5月30日左右，如果情况属实，那么你看。”

    德里克拿出一张复印的北陆地图，在其上标出几处地点，接着用线把它们连接起来。

    “已经发生爆炸袭击案的四个地点正好可以成为五芒星的四个顶点，而最后一个点……指向共和国的J区尤尔比恩（Jurbien）。”

    蒙哥马利放下手中的咖啡，接过德里克递来的复印纸。行星北陆的球体平面展开图上，五芒星被绘制得整整齐齐，北半球的极点区域被包裹其中。

    “所以，”蒙哥马利指向位于瑟兰多斯的那一点，“你认为第三次袭击就发生在这个地方附近？”

    德里克颔首道：“是，案件资料中也有专家持这样的观点，线人发过来的爆炸点也和这个地点差不多。”

    “亡徒之地的局势千变万化，据我的经验，来自那些地方的线人情报往往不够准确。”

    “所以这次我们去瑟兰多斯，就能调查清楚这些问题，确定这个猜测的真实性。”

    蒙哥马利用纸巾擦拭掉嘴角的面包屑，将身份卡贴在店家的简易终端上付过款，随后对德里克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注：卡雷帝（Karredy）、瑟兰多斯（Serrandoss）均为亡徒之地的区名，位于满国和锡安共和国之间。亡徒之地的社会环境都比较混乱，没有执政者，属于无政府状态。

    珀提拉（Poetria）有政府执政，但由于社会混乱往往也被归类在亡徒之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