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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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狼狈伤悲

    最后一道甜点还没上,姐夫就走了。

    他从保姆手里接过大衣,搭在自己臂弯里,头也不回的推开大门踏进雪中。

    外面那辆迈巴赫的车顶已经白了。

    司机一直在外面等着他。

    姐夫走了后,夏白朵立即就打发走了厨师团队,等所有人都走空了,夏白朵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三个保姆默不作声的躲在厨房里收拾碗筷,我则随便找了个借口去了二楼的房间。

    我给言思隐发了条信息,等了老半天她都没回我,后来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半夜口渴,下楼倒水,经过客厅时,看到靠着沙发的地上坐着一个人,头发蓬乱,一脸精致的妆容花成了调色盘,红酒滚倒在地上,雪白的长绒地毯上洇着不详的红色。

    她迟钝的抬起头,浓重的酒气也没有掩盖她的苍白,她的脸没有血色,也没有气色,像一只在凡间漂泊太久的女鬼。

    我被彻底吓醒了,慢慢走过去,站在夏白朵面前,“你这个样子,别说是姐夫了,就连我都不想看见。”

    “哦,是嘛,所以你也着急走,去找你的小室友,她漂亮,年轻,还有很多次可以试错的机会,对不对?”夏白朵说着,扶着茶几想要站起来,可她喝了太多的酒,站到一半就又瘫在地上。

    我一把把她拽起来,她好瘦,摇晃得像劲风里的芦苇。

    “若是爸妈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说不定要气得活过来。”

    “他们不会看见的,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好几年了,我现在只有你了,可你也要离开我,是不是?”

    我痛心疾首:“姐,离婚吧。”

    “我不。”夏白朵奋力甩开我的扶持,厉声尖叫了一声。

    保姆间里应声传出玻璃杯摔碎的声音。

    偌大的四层别墅,一切重新归于安静。

    “为什么不?”我尽量心平气和:“当年爸妈去世,根据遗嘱,我拿现金,你拿股份。姐,我其实一直想问你,爸妈给你的,安柔医疗的股份呢?”

    夏白朵停止挣扎,呆滞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忽然疯疯癫癫的笑起来,“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随你。”

    我松开她,看着她跌坐在沙发上,“我回学校了。”

    “你找你的小室友?”

    “是。”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夏白朵忽然跳起来,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随着清脆的声响,我感到口腔里漫出一股粘稠的血腥味。

    夏白朵愣了一秒,冲过来抱住我呜呜的哭起来,她捧住我的脸,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我摇摇头。

    “没关系的,姐,真的没关系。可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了,我听说姐夫在外面孩子都有了,离婚吧,好吗?”

    “不!”夏白朵恶狠狠地看着我,“只要我不离婚,我就永远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谁也没有我爱他,谁也别想抢走他。”

    “可是他不爱你,他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有本事他去法院起诉离婚,只要他丢得起这个人。”

    夏白朵长发凌乱,因为竭力嘶叫脸上出了点薄汗。粉底和眼影被晕得更开,像被雨打湿的调色盘。

    我的姐姐,那个素面朝天的医学院大学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爱情吗?

    爱情真的有这种魔力吗?

    我不懂,也不想懂。

    我转身离开,经过保姆间的时候我敲了敲门,说:“麻烦你们照顾好我姐姐。”

    保姆刚应答了一声,身后突然传来异响,紧接着,我就被一只银制的烟灰缸砸在了后背上。

    夏白朵嘶吼着喊了一句:“不许去。”

    我被砸得狠狠踉跄了一下,烟灰缸掉在地上,发出剧响。

    夏白朵被这一响又惊回一点神志,她虚浮的朝我走来,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用手势阻止了她的脚步,“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说完这一句,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我不想让夏白朵看见,大步离开。

    除夕之夜,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路灯亮着。

    雪停了,一片雪白上映着一团团的灯光,暖暖的,又孤零零的。

    我踩在雪上,发出吱噶吱噶的声响,周遭清寂一片,我被这吱噶声扰得心像猫抓一般的难受。

    寒冷和疲累袭击着我的身体和意志,终于控制不住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有点抖,翻了两遍通讯录,终于拨出那个电话。

    大麻很快就送到我手上了。

    我收进口袋里,手指攥着,低头穿过商业街,走到一片热闹的居民区。

    千家万户的灯光交织成漂亮的昏黄,连同欢声笑语,排山倒海一般朝我砸来。

    我突然感到恐慌,于是开始奋力奔跑,最后终于跑不动了,在路边发现一辆出租车,司机正蹲在旁边吃干硬的方便面,就着保温杯里已经凉掉的水。

    我拿出手机,给师傅转了一千,让他送我去学校。

    师傅先是吓住了,确定我不是神经病后,问:“大过年的不在家,和父母闹别扭啦?我就收你个路费,剩下的一会还你。”

    我把头贴在窗户上,说:“不用。”

    到了学校,宿舍里黑洞洞的,谢天谢地,言思隐还没有回来。

    我连空调都没开,只身走进卫生间里,背后的伤像烙铁一样贴紧我的皮肤发着烫。

    我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那点东西,云雾之间,意识沉沦,愉悦而模糊。

    我靠着墙壁滑下身体,脑袋垂向一边,享受着愉悦的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言思隐的声音。

    她蹲在我面前,托着我的下巴,叫着:“夏天天。”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她惊怒的容颜。

    真美。

    她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你抽大麻啊,夏天天。”

    “嗨,别紧张,这在美国是合法的。”

    “可这里是中国,而且还是在学校,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知道。”头发拉扯的疼痛强迫我清醒了一点,“我跟你道歉行吗?”

    她甩开我,咬牙说了一句:“起来。”

    我慢慢站起身,我本以为言思隐会扇我一巴掌,那么这就是我今天挨得第二个巴掌,美滋滋。

    言思隐看着我,忽然就哭了。

    眼泪一颗颗涌出来,很快就浸湿了她的脸颊。她濡湿的长睫毛脆弱的颤动着,我的心都碎了。

    我慌忙抬手想要帮她擦眼泪,忽然想起这双手刚才碰过什么,于是赶紧先去洗手,动作间牵扯到背后的砸伤,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言思隐走过来,问我:“你后背怎么了?”

    我不敢回头,我怕我会忍不住紧紧拥她入怀。

    “没什么。”说完这一句,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的额头上搭着一条冰冷的湿毛巾,言思隐正坐在我的床边看书,夕阳的光笼罩着她的侧脸,她面容恬静,轻轻翻动着书页,看得很专心。

    我太渴了,忍不住动了一下。

    言思隐立即发觉,她放下书,凑近过来,“你发烧了,先别动,我给你倒水。”

    她端来一大杯水,将吸管送到我嘴边。

    我来不及多想,一口气喝完一杯,魂魄瞬间回归。

    言思隐放下水杯,又取来一支温度计,量了我的体温后,松了一口气说:“终于退烧了。”

    我动了动嘴唇,半晌终于吐出个对不起。

    言思隐不理会我的道歉,但态度依旧温和:“饿了吧,先去食堂吃饭。”

    我换好衣服,跟着言思隐下楼,虽然是年初一,学校的食堂依旧正常开放。

    言思隐点了两碗南瓜粥,几碟小菜,还有一些点心。

    我睡了一整天,再加上除夕没吃饱,一口气吃了三个肉包子。

    就在我准备吃第四个的时候,食堂门口传来一声呼喊:“夏天天。”

    我循声望去,“我靠,姜振宇?”

    姜振宇是我回国后仍然保持联系的朋友之一,我没想到大年初一他会出现在学校里。

    他朝我小跑过来,脸颊红扑扑的,一脸喜气洋洋,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的座位上。

    “我去你家找你,你姐说你回学校了,怎么大过年的你们学校这么多人。”说完,他对着言思隐绅士的说了句:“你......”

    姜振宇说了一个字就噤声了,我看到他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猛握成拳。

    他死死的盯着言思隐,那表情就像大白天里见到了鬼,表情时而惊惧时而惊喜,让我十分担心他的精神状况。

    言思隐不解的挑挑眉。

    姜振宇哆嗦着问:“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

    我默默捂了一把脸,酝酿几秒,准备给姜振宇来个爆头。

    言思隐很客气:“你说什么?”

    “你是,宋忆吗?”

    “你认错人了。”

    就在这时,言思隐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说:“抱歉我接个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乔玉,我离得近,隐约听到点只言片语,哼哼唧唧的,让人不爽。

    果然,言思隐接完电话就要走,“乔玉今天等了我一天,我现在过去一下。”

    “这都几点了,还去什么呀,晚上回不回来。”

    “回来的。原本今天是准备去乔玉那里的,你身体不舒服,就留下来照顾你了。”

    我又生气又理亏,沉着脸不说话。

    言思隐又说:“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那你早点回来。”

    目送着言思隐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我扭头质问姜振宇:“没个十年脑血栓都说不出你这么有水平的话,你特么是不是脑残?”

    姜振宇不理会我的挖苦,说:“可真的是太像了。”

    我看他的样子是真伤心了,语气缓和了一点,问:“到底像谁啊,我记得高一的时候你说什么......为了躲避情伤才来的美国,不会是像你前女友吧。”

    “宋忆,大名鼎鼎宋将军的孙女,和我读一个初中。”

    我看姜振宇眼睛红了,吃了一惊:“后来呢?”

    “死了。”

    “......”

    “她死了。”

    沉默片刻,我说:“言思隐和她长得很像吗?”

    “一模一样。”

    “三年前就死了的人,你怎么知道一模一样。”

    “也是。”姜振宇回了神,自嘲的笑笑,“但如果她长到十九岁,应该就是这幅模样吧。”

    我拍了拍他肩膀,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就这么过了一分钟,倒是姜振宇先开口:“你找Dav买大麻了是吗?”

    我目光飘忽,回了个:“嗯。”

    姜振宇语气严肃起来:“夏天天,我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事,Dav现在和缅甸那边走很近,从前在美国玩玩就算了,现在,这里,是中国,你悠着点,别做违法的事情。”

    我看向姜振宇,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吧,以后绝不会了,我室友说过,再发现一次,她第一个报警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