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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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红烛满地

    言思隐在超市随口问了乔玉一句想不想吃火锅,没想到乔玉居然很有兴致。

    买好食材刚回来,宋珩就到了,手里提了两瓶红酒,言思隐撇了一眼酒标,默默皱起了鼻子。

    火锅简单,言思隐打算自己包饺子,于是指挥乔玉揉面。

    他似乎又长高了,比言思隐高出了一个头,由于每天吃营养餐,身体看上去健康又结实,一身的力气全都使在了揉面上,专注又卖力,刘海软软的垂下来,衬得皮肤白皙,下巴尖俏。

    言思隐忙着在一旁准备馅料,宋珩则一如既往的跟个大爷似的坐在一旁,手里端着个茶杯,喝得心满意足。

    言思隐问他:“包饺子会吗?”

    宋珩喝了一口茶,斩钉截铁的说:“不会!”

    “过来学。”

    乔玉在言思隐身后幸灾乐祸的挑了挑嘴角。

    保姆进来给他们榨橙汁,见他们三人围在一起包饺子,乐得两眼发光。

    今儿除夕,保姆们在后院另备了一桌饭菜,言思隐笑着说:“我们包了牛肉馅的饺子,你端两盘和大家一起吃。”

    保姆也没推脱,走到桌边,看到乔玉把饺子全都包成了包子,更是一脸乐呵。

    言思隐拣了两大盘饺子,三人包的都有,其间乔玉的作品尤为突出。待保姆乐呵呵的走了,乔玉面无表情,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面粉在脸上划出一道白。

    言思隐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擦干紧。

    热腾腾的牛肉火锅,三个人一边吃一边看联欢晚会,最后下饺子时,宋珩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乔玉,乔玉当场打开来看,一万美金,搞得言思隐都不好意思拿出自己准备的小礼物。

    宋珩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首饰盒递给她,“来,压岁钱。”

    言思隐打开盒子,乌沉沉的绒布上放着一枚水光潋滟的玉镯,在餐厅暖色调的灯光下发出柔和的羽光,她一时有些进腿两难。

    乔玉撇了一眼,道:“这玩意得上百万吧。”

    言思隐一听,赶紧将盒子盖上,递还给宋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宋珩没接,“翡翠护体,希望你一生平安。”

    乔玉捞出两只饺子放到言思隐的盘子里,“收下吧,这点钱对宋先生来说就是毛毛雨。”

    言思隐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乔玉被踢得手一抖,果汁差点晃到脸上。

    宋珩见状,笑道:“你们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

    乔玉慢慢喝着红酒,少年人目光闪烁,有些醉了。

    言思隐看着桌上两瓶加起来超过六十万的酒,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许延的笑容。她慢慢吐出一口气,将思绪压了下去。

    吃完饭,驻家保姆收拾碗筷,三个人拿着没喝完的酒转移到客厅继续看春晚。

    中途乔玉和沈施清视频一次,沈施清一看乔玉喝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在手机那头大笑起来。

    热热闹闹的过完十二点,城市烟花管控,言思隐拿出一盒在超市买的烟花棒,三个人在花园里分着玩了半个小时,乔玉的酒劲彻底上来了,瘫在花园的秋千上乱荡,言思隐怕他着凉,赶紧哄着他进屋,让保姆照顾他睡觉,一转头,看到现在秋千上的人变成了宋珩。

    她远远叫了一声:“宋珩。”

    宋珩愣了一下,朝她看过来。

    他慢吞吞的从秋千上站起来,对着言思隐挥挥手,转身就走了。

    言思隐看着他的背影,

    她回到客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上楼去和乔玉告别。

    乔玉迷迷糊糊的说:“这么晚了,就睡客房吧。”

    言思隐摇摇头,“我答应了室友晚上回去。”

    “她在学校等你?”

    “不在,但我答应她了。”

    乔玉用手抓了抓她的袖子,问:“你明天还过来,好吗?”

    言思隐伸手帮他理了理乱发,这个动作非常柔情,也非常纯净,完全是姐姐对弟弟的。

    她说:“来。”

    “我让司机送你。”

    “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人家休息了,我已经叫好出租车。”

    乔玉说:“好,到了给我发信息。”

    房间里没拉窗帘,暖气十足,窗外的树被寒风吹得乱舞,言思隐说:“好。”

    从乔玉家出来,言思隐穿过寒霜满布的小径,走到宋珩家。

    她按响门铃,来开门的是头发花白的管家,他披着厚外套,在看到言思隐的那瞬间,差点失声叫出来,外套也跟着滑落在地上。

    言思隐看到他俯身捡外套时颤抖的手。

    他的表现,和宋珩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模一样。

    “对不起。”言思隐替他拾起外套,“这么晚过来,打扰到您了,我找宋先生”

    “大小姐!”

    言思隐诧异:“大小姐?”

    管家接过外套,摇摇头,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转身就往里走。

    言思隐看着管家佝偻的背影,壮着胆子跟在后面。

    她今天一定要将手镯还给宋珩。

    进了客厅,管家说,“先生在二楼。”

    言思隐看了一眼宽阔的旋转楼梯,这是她第一次来宋珩家,以她的敏感,瞬间就发现这套别墅的装修和沈施清家一样,细节里都出自于女主人的品味。

    言思隐看着黑漆漆的二楼,问:“你不和我一起上去吗?”

    管家提着外套,糊里糊涂的应了一声,自顾往一楼自己的房间走去。

    言思隐无法,只得自己上楼。

    到了二楼,走廊上点着一排质感古典的壁灯,尽头处似乎有说话声。

    是女人的声音,听着像是从电影里传出来的。

    这反而让言思隐松了一口气。

    她喊了声:“宋先生。”

    空旷的走廊传出回响。

    言思隐踌躇片刻,攥紧手里的盒子往里走。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门大开着,随着距离的接近,喧哗声逐渐清晰。

    有很多人在一齐唱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一曲唱完,有个慈祥的女声说:“小忆,该许愿了。”

    于是女孩的声音传了出来,软糯糯的,说:“我希望,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紧接着,宋珩的笑声传出来。

    此时言思隐已经站在了门口。

    漆黑的房间里,四面白墙空空荡荡,正对大门的墙上正在播放投影。

    一个小女孩,穿着公主裙,头发黑黑的,烫得卷卷的,带着一顶纯金打造的皇冠,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衣着华贵的众人拥簇着她。

    她的手里捧着一只草莓蛋糕,正低头吹蛋糕上的蜡烛。

    吹完蜡烛,她满脸害羞的抬起头,看向了镜头的方向。

    言思隐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

    宋珩盘腿坐在房间正中,姿态是缅怀,也是祭奠。手指间一点星火忽明忽暗,录像仍在循环播放着。

    生日快乐歌再次响起。

    宋珩没回头,也没有看录像,他吐出一口烟,说:“进来吧。”

    言思隐走进去,在宋珩边上站了一会,等这段一分钟的录像完整的播放完一遍后,言思隐坐了下来,在众人齐唱的生日快乐歌声里将玉镯放到烟灰缸旁边,问:“宋先生,需要我帮你倒杯水吗?”

    宋珩扭头看向她。

    他的五官立体深邃,嘴角冷酷的抿着。

    言思隐心中一惊。

    猝不及防的,他猛的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

    录像诡异的播放着。

    “我希望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言思隐没动,良久,才说:“我猜到长得像,却没想到竟是一模一样。”

    宋珩松开她的手,他重新点了一根烟,仰面吐出一口烟雾,说:“虽然你们是双胞胎,但其实一点都不一样。”

    没错,回忆过往,言思隐从不曾想起自己拥有如此软糯的笑容。

    沉默片刻,她问:“她叫你哥哥?”

    “我妹妹三岁时得白血病,去世后母亲大病了一场,后来我们决定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她就是这样来到我们的家的,连名字都和我去世的妹妹一样,叫宋忆。我母亲,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疼爱,有时候她会忘了,这个宋忆,和死去的那个宋忆,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人。”

    “后来呢?”

    “后来。”宋珩将燃到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她死在我们家的室外游泳池里。我出差回来的时候,她孤零零的漂在水上,身体都被泡肿了。警察说她是因为喝了酒后游泳导致溺水......那时,她才十六岁。”

    宋珩抬头看向墙面上播放的录像,露出一个隐忍的笑容。

    言思隐低声说:“节哀。”

    “你一点都不好奇你的父母吗?”他问。

    言思隐说:“我只有一个亲人,很可惜,她已经离开我很久了。东西我放这里,再见。”

    “你和乔玉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了,他一定和你说过那场车祸,可他明明有人格障碍,却对你百依百顺,你不觉得奇怪吗?”

    言思隐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宋珩,宋珩依旧背对着她。

    言思隐想了想,去一楼的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回到二楼,她将水杯轻轻放到宋珩面前。

    “我的父母,和乔玉有什么关系?”

    “你的母亲,顾晚秋,是省警校著名心理学教授顾儒的独女,你的父母,叫吴旻,是目前活跃于东南亚的最大毒枭。”说到这里,宋珩看向她:“你猜到了吧。”

    “乔玉的父亲,是缉毒警,那场车祸......是吴旻吗?”

    宋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旧的照片,“这是作为你给我倒水的回报。”

    言思隐借着投影仪的光亮看清了这张照片。

    一张年代久远的美院毕业照。

    她几乎一眼就从一排排站着的女生里找到了顾晚秋,她恬静温婉的笑着,言思隐完美的从她这里继承了一双含笑的大眼睛。

    她与顾晚秋隔着生与死默默对视。

    宋珩说:“快回去吧,这件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希望你往后生活愉快。”

    他重新看向屏幕,眼神像月光一样。

    言思隐默默离开。

    出租车里,她再次拿出照片看。

    同一时间,市局禁毒支队会议室里,这张照片被放大在投影仪上。

    大门紧闭,窗户关紧,百叶窗遮得严严实实。

    几名警察围桌而坐。

    “根据钉子传来的消息,吴旻最近购入大批走私象牙,打造了一只象牙棺材,还找了几个缅甸当地的十八岁女孩血祭。”

    “据说过程非常神秘,血祭之后,棺材外面烧的纸钱上写的全是顾晚秋的生辰八字。”

    会议室里静默片刻。

    有警察点了一根烟。

    “我们了解到,当年顾晚秋被吴旻骗去缅甸囚禁了近三个月,而后顾晚秋忽然回国,并且向缅甸和云南的警方同时送去一张素描画,两地警方根据画中建筑找到吴旻,根据卷宗,突击行动中吴旻当场死亡,但现在他却好端端的活着。”

    “当年撞乔队的那辆大货车,司机因为疲劳驾驶被判了七年,时间,地点,撞击的角度,一切都太过巧合,巧合的近乎完美,我曾猜测这一切是吴旻策划的,但一直没有证据。然而,就在昨天,钉子传递出一条消息,他看到这个司机出现在吴旻身边。”

    陈队点了一根烟,猩红的火光一直烧进他的眼睛里:“乔队是我十年的战友,总有一天,我会把吴旻的血,洒在他的墓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