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逝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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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御驾亲征黄老大 难民割血救曹髦

    1豆芽

    义战,那是同仇敌忾群情激昂,抛头颅洒热血,人们都能承受。本可避免的内战是逆战,洒向人间的都是怨。胜利的一方欣喜若狂,等待的是奖赏与晋升,将领们管得严,军士们守纪律。百姓们最怕遇到败兵,溃败之军,等待的是处罚或降职,恣意一时是一时,没有人监督没有人管束。这次吴国的士兵,眼看胜利无望了,身处异国他乡,没有亲朋可顾及,没有乡亲而手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难民们,打也打不过告也无处告,逃,唯有逃,要想保住这口气,扶老携幼也得逃。

    战乱带来的难民比兵士们的死伤多多了,携白首于荒野,弃稚子于沟壑。处处是腐尸,沟沟堆百骨,乌鸦满天飞,哀鸿遍原野!

    陆清廷如何呢?破庙是其安身处。内战打起来了,陆清廷似乎达到了目的,开始高兴了几天,随着战事的进展,百姓们无法安宁了,没心思拜庙了,庙中的祭品没有了,饭也要不到了。陆清廷开始吃榆树钱,不只他一人吃,难民们都抢着吃,哪有那么多榆树,不几天榆树皮也被扒光了。兵如风民如云,风来云动,风伏云安。没法儿再在战区看乐子了,再不走就是死,看难民们都往北逃,陆清廷也拄根枴棍向北走去。

    战火蔓延了几百里。今夏没有大雨,淮河没泛滥,道儿还挺好走。那天傍晌,天上突然来了块儿黑云,呼隆几声后,雨点紧跟而下。道北那个院子有碾子有磨,原先是个大户,如今遭了难,现在没人了。前面四个人,扶老携幼向那儿避雨,陆清廷也随脚跟进去。

    方方正正的一个院儿,现在破乱不堪,厢房全塌了,正房只剩三间,大伙儿进了院,哪儿能避雨就向哪儿靠拢。那四个人,老两口五十多岁,面相都快七十了。那小伙儿,缩着脖驼着背,一声声干咳着,那个耷拉着眼皮的小女孩儿,像棵缺水的小豆芽。陆清廷与他们聊了起来。那小伙儿小时候从窗台掉到了地上,撞缩了脖子驼了背,名就叫‘弯弯’。那个小女孩真就叫‘豆芽’。全家想去淮北马六湾,那儿有弯弯他二舅的老亲戚,不知人家能不能接待,因再无处可去了,只能到那儿撞撞运气。

    全家路上的吃食,只有一捆山药和十几个干粮饼子。陆清廷实在饿极了,看着豆芽啃饼子,眼珠子盯着不放,还不停地干咽唾沫。陆清廷报名叫蜻蜓,盯着那个饼子,豆芽知他饿极了,掰下一小半儿递给他,蜻蜓接过后,三口两口就吞下去。饥寒,苦难,欺压,冤屈,蜻蜓从来没落过泪,就为豆芽这半块儿饼子,竟然感动地热泪满面。

    行雨云不浓,雨势不太大。雷神爷发怒了,连连‘咔嚓’两声!破屋颤抖了,眼看要塌下,大家赶紧往外跑,豆芽在最里边,门槛子太高,一步跨不过来,蜻蜓回头看,上面那根木檩正向豆芽砸来,本能驱使着良心,转身救豆芽,木檩砸向他,好在没中要处,如无这一挡,豆芽的小命就没了。可躲过这一根,躲不过另一根,多亏另一根是椽子,只把豆芽小腿砸伤了,小命还在。

    庆幸的是都逃出了屋,再看豆芽小腿,发面般肿了起来。

    豆芽不能走了,就这么点吃食,等过几天吃光了,不等走到地方,几个人都得饿死。没人来磨面没人来碾谷,等是等不来吃食的。

    蜻蜓问:“那地方还有多远?”

    爷爷说:“腿脚壮时,我走,也就是三、四天的道儿。照着现在这个走法,不知半月能不能到。”

    弯弯说:“哥哥说过,咱们实在走不动时,就在八棵枫附近的窑洞中等他。”

    原来,弯弯还有个哥哥叫拴拴,豆芽就是拴拴的孩子。豆芽妈被吴兵强奸后死去。拴拴怒火冲天拼着命欲报仇,可吴兵施完暴抬腿就走了,他们穿的军服都一样,找到也分不清,即使认准了是哪个,你也打不过。被摧残的家庭不只这一户,大家聚在一起想着法儿报仇。司马昭先放出话,百姓们纷纷传言,这场战乱根由在皇帝,是皇帝待诸葛诞不公,逼的诸葛诞反叛。诸葛诞待民不菲,深得百姓爱戴,难民们把祸根定在皇帝身上,又听说皇帝也来到了战场,几个人联起手来暗暗寻觅着杀皇帝的机会。

    蜻蜓问明了远近,说:“豆芽不能走,那我背着吧,比在这儿等死强。”

    没有别的法儿,弯弯背着吃食,蜻蜓背着豆芽,五个人四根棍,一步一拐继续上路。

    不但那三人走不快,蜻蜓也走不动了。几年来,庙台上的斋贡坟头上的祭品,蜻蜓吃的是生冷硬,透风的庙堂盗空的碹坟,睡的是寒潮凉,早已中下病,腰似蚂蚁腰,脖像螳螂脖,刚过四十岁,如根烧火棍。背上的小豆芽,比大鹅重不多,可感觉却像只小肥猪,走不远就得放下歇会儿。按现在的走法儿,爷爷说,到八棵枫还得八九天,这些吃食,如按正常的吃法,两天剩不了多少。他们的计划是,一天的粮四天吃,豆芽牙嫩,咬不动生山药只能吃饼子,小豆芽心眼儿好,既善良又懂事,一天咬一口再就不吃了。弯弯叫她再咬一口,豆芽说:“我能挺得住,蜻蜓叔叔太累了,那一口让给他吧,吃后有劲儿走得快。”

    三天过去了,豆芽有气无力,一口也不吃,蜻蜓把饼堵在她嘴边,豆芽闭着眼说:“你吃吧,有劲儿好背我。”

    奶奶说:“不吃不行呀,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再不吃,身上只剩骨头了。”

    豆芽仍然闭着眼:“那样更好,身上没有肉,蜻蜓背着轻。”

    又一天过去了,豆芽仍然不吃,爷爷哭了:“吃点儿吧,豆芽,再不吃会饿死的。”

    豆芽的声儿不靠近耳朵听不见:“死了更好,我上天后见妈妈,天上一定比地上好。”

    妈妈死了后,爷爷告诉豆芽,妈妈上天堂了,天上很好,没有饥饿没有贫寒,比在地上好多了。想妈妈会上火的,爷爷和奶奶叫豆芽不要再想妈妈。

    第五天傍晌,蜻蜓放下豆芽时,豆芽再也说不出话了,日头正南时,豆芽死了,不但全家人哭,蜻蜓也跟着哭。

    蜻蜓哭够了说:“光哭也不行,这也没有家什,怎么个埋法呀?”

    爷爷说:“这孩子该上天堂,不能带肉埋。”

    蜻蜓不明白,奶奶说:“豆芽相信妈妈在天堂上,每当想妈妈时,眼就向上望,她是正晌午时死的,这时辰死的人,只要心眼儿好,都能上天堂。”

    蜻蜓问:“天堂当然好,可我们怎么能帮她上去呢?”

    这里的人认为,能上天堂的人死后应是天葬,怎样为天葬呢?就是把尸身放在高爽处,让天鹰来啄食血肉,剩下的骸骨再挖坑埋上,所以爷爷说不能带肉埋。

    蜻蜓把豆芽放在个石包上,等待着天鹰来啄食。

    下午来群仙鹤,仙鹤不食肉,哀鸣几阵飞走了。

    天黑了,猫头鹰最喜欢夜色,为了防范猫头鹰,他们一晚没睡觉。

    第二天早上来群乌鸦,乌鸦的嘴臭,不能让它啄,他们把乌鸦轰走了。

    天又黑了,几人仍旧谁也没有睡。

    半夜起雾了,迷迷茫茫混混沌沌,什么东西也不出来了,几个人都困乏得迷糊了。

    奶奶梦见豆芽躺在半空,远处飘来个大花环,观音菩萨坐在莲花中向豆芽招手,豆芽笑容满面地向菩萨飞去。奶奶笑了,笑出了眼泪,眼泪太多,竟然灌满了嘴,憋不住咳嗽起来,咳嗽声把大家都唤醒了,睁眼一看,天亮了雾散了,赶紧向豆芽望去,豆芽却不见了。

    弯弯和蜻蜓四下找,哪儿也没见豆芽影儿。

    爷爷说:“别找了,我也梦见豆芽了,她叫神鹰驮走了,真的上了天堂,我们还是走吧。”

    豆芽上“天堂”了。还活着的,眼泪哭干了,奶奶眼睛瞎了。干嚎最伤身,爷爷嗓子哑了,膝盖不能拿大弯了,不走就是等死。但,生命是不能轻易放弃的,天堂不收容为上天堂而不再与苦难抗争的人。活,还得活,弯弯搀扶着母亲,没几步就跌了个跟头,蜻蜓接着搀扶,一步步向前拐。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八棵枫,在那儿见了拴拴,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爷爷来过这地方,破窑洞在个阳面的岗坡上,南面有一排枫杨树,树上有很多大鸟窝,再往北走二百来步就到了那窑洞。

    看见了,看见了!快走,快走!爷爷兴奋地丢掉了棍子,刚想跑两步,却来了个嘴啃泥,弯弯扶起来,老头儿还得拄棍走。

    看清了,看清了,已经能数准数目了,八棵枫杨树上絮了二十个喜鹊窝。

    终于来到树下。几人都端详着喜鹊窝,希望使他们产生了幻觉,都觉得里面装满了鸡蛋、鸭蛋或鹅蛋,大大地如葫芦。

    蜻蜓往常是爬树高手,但今非昔比,腿已软脚已僵,可他好像不知道这些,奔着最大的那个窝,抓着树皮就开始爬。爬了两次都滑落下来,第三次弯弯推着蜻蜓的屁股,终于上去了几步。往常爬树,蜻蜓是弓着腰,现在腰腿软了,只能是肚皮贴树皮,枫杨树皮粗,肚皮划出了血,他也不顾疼,奋力向上爬。

    快了,再爬两步就到了。窝旁有条黑腹蛇,见下面有人上来,以为是想捉它,抬头吐出信子,猛丁就一口。蜻蜓知这蛇,毒性可不轻,嘴一张眼一瞪,仰面八叉掉下来。腿摔坏了腰摔伤了,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走了。

    怎办呢?丢他在此只有死,弯弯弯下腰去拖,烧火棍样的蜻蜓,弯弯拖起来就像条大死牛,费了好大的劲儿也没拖上十步。

    几个人的心全紧了,这么多天了,拴拴早就应该来了,如其在窑洞,能时不时出来望,他们在树下已好长时候了,不可能看不见,可现在还没见影,不敢想象了,他若出了事一切都完了。老头儿老太太心已半凉,陪蜻蜓躺着等死。弯弯仍没死心,希望拴拴睡在洞中,那颗心砰砰跳,忐忐忑忑迈向窑洞。

    小窑不太高,举手能摸到顶,废砖头上铺着干草,别人也在这儿歇过脚。弯弯一眼就看清,洞中一个人也没有。由不得你不绝望,拴拴不来救,爹得死妈得死,不光我们全家死,连蜻蜓也得死。死,肯定得死了,弯弯躺在洞中等死。可又一想,死也应与爹妈死在一起,不能在这儿孤单单地死,好不容易又站起来,耷拉着头向下走。

    弯弯去窑洞,爹妈明白他去干什么,他回来一句话没说,爹妈也明白是怎回事了。

    妈说:“我们是活不成了,你还能走几步,想法儿还能活下去,趁早挖几个坑,把我们埋了吧。”

    蜻蜓也绝望了:“埋也不能带活气儿埋,带活气儿埋的人死后得下地狱。还有两根山药一个饼,弯弯自己吃了吧,我们活不过两天了,死后,你埋我们时还能有点劲儿。”

    “什么家什也没有,用手扒,也扒不够深呀。”弯弯虽然支吾着,可这话也是实话。

    爷爷说:“树南水坑边,我看有把断刀,拿那断刀慢慢挖吧。”

    弯弯捡来了断刀,爷爷高兴了起来:“贴树皮(蝮蛇)不算太毒,趁现在工夫不大,蜻蜓忍点儿疼,把被咬的那根指头剁下来,还兴许不能死。”

    蜻蜓点下头紧接着闭上眼,那刀挺快,弯弯一下子就剁下了蜻蜓的那根手指。扯条布绺包上后,爷爷又让拿来竹碗,弯弯向碗中撒点尿,蜻蜓把那伤指放在碗中,等于是防感染。

    弯弯好像仍没死心,抬头向南望,突然欣喜若狂:“来了来了,拴拴哥哥来了,拴拴哥哥来了!”

    不是幻觉,拴拴当真来了。

    蜻蜓原以为,全家企盼的拴拴,一定是个高大魁梧像天神一样的超人,可看他那小跑的姿态,竟然是个瘸子。

    拴拴原是诸葛诞的兵,平定毌丘俭,诸葛诞军队是主力,拴拴腿被打瘸了,没法再当兵了。

    确实没白盼,拴拴果然带来了吃食,几个人坐起来吃。

    没看见豆芽,拴拴有预感,细声问:“豆芽呢?”

    奶奶叹口气:“豆芽,豆芽上天堂了,最后连口饭都没吃上。”

    不用细叙了,难民中,最经不起磨难的是幼童,拴拴闭眼流着泪。

    奶奶问:“咱们这一道儿,没有蛤蟆爬得快,你怎反在后头呢?”

    拴拴说:“这就不错了,差点儿来不了呀。”

    爷爷问:“差在哪儿?”

    拴拴说:“听说诸葛诞和吴军都被围在寿春城中,我就跑回老家看看多会儿能回去。回家一看,仗虽不打了,房子却平了,井也被填上了,没法儿住了。和咱同样的几个难友聚在一起,大伙儿都恨这场不该打的仗。”

    弯弯说:“先把蜻蜓弄进洞,细事进窑再说吧。”

    拴拴和弯弯把蜻蜓抬进窑洞,刚想唠细嗑,却见窑口爬来个人,衣扣都拉开了,露出了红肿的肚囊,像头正在烫毛的肥猪。谁也想不到此人竟然是曹髦!

    2黄老大

    曹髦从枯井中爬出后,改了装。听见后头卫兵们喊,曹髦害怕被发现,随即停下步,隐身于路旁的蒿

    丛中。卫兵们来到路边还在喊:“老大老大,你在哪里?”身旁的狄花丛白如鹅毛,无风也摇摆,曹髦滚过去,慌乱间,触动了大蜂窝,蜂王尾上翘,发出进攻令,群锋争先恐后,骤起而攻之。这曹髦,细皮嫩肉,娇生惯养,没受过虻虫咬,没挨过蜱虫叮,今逢无情蜂,算是遭了大难,没有别的法儿,匍匐朝前爬,看看眼前无人了,弓着腰朝向破窑跑。脸渐渐发胀,手渐渐发麻,腿肿得最快,麻了木了不好使了,一头扑在地,一点点向那儿爬。

    拴拴看着曹髦身子说:“这人是叫蜂子蛰的,爬到这儿来了。”

    奶奶说:“蜂毒你爹最明白。都是临难人,能治就给治治吧。”

    爷爷看了看蜂针眼,摇了摇头:“蛰点太多了,这是叫‘二地毒’蛰的。好在时候不长,要能弄到鸭鹅血,给他灌进去,兴许还能有救。”

    弯弯说:“远远近近处,看得着的地方,家家户户都跑光了,上哪弄鸭鹅?”

    爷爷很有经验:“没有鸭和鹅,新拉的鸭鹅屎也能解点毒。”

    奶奶说:“这话说得怪,没有鸭和鹅,哪儿来的鸭鹅屎?”

    爷爷又说:“看看狄蒿中有没有大雁屎,大鸟屎也都行。”

    “我去找找。”拴拴拿个竹碗出了土窑。

    不一会儿,拴拴端碗回来:“这个人还有点儿运气,没出二百步,就遇见这泡白鹭屎,我给和了点儿水。”

    曹髦心明白,嘴却发不出声,紧闭着双唇不肯张。

    爷爷说:“弯弯,捏住他的鼻子,嘴就张开了。”

    曹髦摇晃着头不让捏,拴拴用脚踩住曹髦头髮,两手揪住双耳,弯弯捏住鼻子,曹髦脸憋得彤红,只得张开嘴,拴拴端起碗,把稀屎灌了进去,把曹髦呛得,又是呕又是吐,折腾了一大气,又静如死猪。

    弯弯说:“鸭、鹅血能解毒,那人血能不能好使?”

    爷爷摇头:“没听说过。”

    弯弯问:“那不好试试吗?”

    拴拴说:“人血上哪儿去整啊?

    弯弯手拿断刀:“把他身上的血放点出来,再给他灌进去,不就成了吗?”

    拴拴说:“人血若能好使,那也得别人身上的血,他身上的血都有毒了,没病的人灌进他的血,也得生毒。”

    奶奶伸出胳膊:“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多活一天多遭一天罪,把我的血放给他吧。”

    爷爷不让:“你的血不行,女人的血是阴血,男人的血是阳血,阴阳不和啊。放我的血吧。”

    弯弯甩掉布衫:“爹这么大岁数了,能有多少血,放了不就完了吗?放我的吧。”

    拴拴说:“得了,都别争了,我的血比你们的能多点,干脆放我的吧。”

    拴拴用断刀割开手腕,弯弯倒了倒竹碗中的屎,接拴拴的血。

    曹髦喝了拴拴的血,心觉凉快了点儿,听着他们的话,眼泪下来了。

    爷爷问拴拴:“诸葛诞是个好人,赈灾济贫不欺百姓,可怎就和朝廷干起来了呢?”

    拴拴说:“有的人说,这仗是打在皇帝身上。这个曹髦,现在不少人都骂他,都管他叫草帽,有眼无珠不识忠良,疑神疑鬼心无定数,见诸葛诞得民心,怕人家越坐越大管控不了,叫人家放下武器专门治河,诸葛诞不服,不给添刀枪自己生炉造,不唯修河还常练兵。草帽更加起疑了,认为诸葛诞想学毌丘俭,下诏征他还洛都,诸葛诞心明白,去了后就会成夏侯玄了,火气上来不奉诏,势逼无奈造了反。”

    爷爷相信了:“啊,是这么回事。这个该死的皇帝,还不如先前的齐王啊。”

    拴拴继续讲:“几个难友商量一下,都想撕碎破草帽,结伴进都去谋杀。后来听说皇帝没在京城,御驾亲征驻军营,我就不顾生死四处找,城东城西没见影,城北营帐与众不同,中间大来左右小,日夜巡逻有护兵,草帽八成就在这里。戒备森严无法细探,我发现了他的饮水井,弄了些断肠草,绑块石头沉下井,刚沉下去转过身,没想到卫兵眼儿尖,差点挨了一刀捅,多亏我练过躲刀功,左拐右拐脱了身,随手还偷出军粮一小包。”

    蜻蜓忍不住说:“你知道的不详细。还有一层因由,缘于司马干受伤,皇帝和大将军知道诸葛诞不好对付,派司马干去安抚。诸葛诞都回心转意了,可叫个游侠一石头,把司马干打趴了。司马家认为是诸葛诞指使人干的,双方就彻底破裂了,大战就摊开了。”

    拴拴问:“听你的说法,是因那人砸了司马干,引发了内战。可遭大殃的是老百姓,这样的混蛋你怎还称为侠?”

    蜻蜓没想到这一层,见拴拴称其混蛋,悔过来点味儿,没敢说是自己。

    拴拴盯着蜻蜓的眼:“你怎知这底细?”

    蜻蜓的舌头有点卷:“是个朋友告诉我的。”

    拴拴还追问:“你的朋友干的,你怎能交这样的朋友呢?”

    蜻蜓还支吾:“不是我那个朋友干的,是他的同伙干的。”

    爷爷也恨那个人:“丧尽天良的,他为什么干这事?”

    蜻蜓绕着弯讲了自己的事。

    拴拴手握断刀:“不管怎么说,这是条毒蛇,挑动打内战,死了我老婆,死了我女儿,像我们这样的家,不下千千万万,你可知道,这条毒蛇在哪儿?看我找到他,毁他成八段!”

    曹髦听到这儿,五味杂陈不是滋味,扭过头去哭。

    司马望和卫士们四散追寻曹髦,始终没见曹髦影,认为不可能再远了,随即又转回头搜,见了这座窑,怀疑能不能是在这里。

    蜻蜓正不知说什么好,追曹髦的兵马来了。那些人进了窑,看着这些人。

    洗马郎李昭问:“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弯弯说:“家里那边打仗,没法儿住了想去淮北,没有吃食走不动了。”

    司马望问:“看没看见个二十来岁衣着不凡的小伙子?”

    “没见到。”

    李昭手指曹髦:“地上躺着的这人是谁?”

    拴拴说:“不认识。”

    司马望手指栓拴:“被你打的吧,想吃他的肉?”

    爷爷说:“谁也没打他,没见他都肿成这样了嘛?被毒蜂蛰的。”

    曹髦外面穿的是普通士兵的军服。李昭看清了内衣,突然喊:“这人是皇帝。”

    拴拴手指曹髦:“他是皇帝?”

    司马望急忙遮掩:“皇帝的表弟皇老大。”

    李昭看着弯弯手中的碗:“这是干什么,想毒死他?”

    拴拴说:“这不是毒药,是我的血,想给黄老大灌进去,解解蜂毒救救他的命。”

    司马望问:“血好使吗?”

    拴拴说:“爹说最好是鸭、鹅血,人血能差点。”

    司马望斥拴拴:“贱民与贵族的血能一样么,用你的血那不作贱人家了么。”

    司马望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滴进曹髦的口里。曹髦‘啊’一声,抽动了下身子。

    司马望高兴:“有救,抬回营治吧。”

    卫士们把曹髦背走了。走不远,他们又转回来,原来,有个卫士认出了拴拴就是投毒后抢了军粮逃跑的那个人,瘸腿和粮包使拴拴无法狡辩,随即把拴拴扭走了。

    兵营,杀鸭杀鹅救曹髦,司马望亲手给曹髦喂血。

    曹髦的心境是耻辱,颓丧,自责交织在一起,木讷一会儿说:“咱的井水不能喝了,被拴拴下了毒草。”

    司马望说:“看见了,毒草捞上来了,又淘了好几遍,水已没事了。”

    曹髦落泪了:“可别怪罪于他们,他们都是好人啊。”

    司马望说:“想整死你的人怎能是好人呢,再说,有人已说漏了嘴,知你是皇帝后,喧嚷开来,圣上何颜于世呢?拴拴半道上就被杀了。”

    曹髦哭了,司马望认为他是为拴拴而哭:“毒皇帝偷军粮,他是犯了天条的,不杀尽他全家,已是相当宽恕了。他的死是小事,重要的是,量他的罪还得下地狱。”

    对历尽苦难的人来说,多活一天多遭一天罪,活多活少已无异,死是小事,可怕的是死后下地狱,那是万劫不复,永无出世之难啊!

    曹髦是在哭自己,千万人的死,无数家的苦难,是由我造成的,我的罪孽是够下十八层地狱的。但转而又想,我是天子,上天会惩罚自己的儿子么,不会的,是会宽恕我的。翻过身又失望了,什么天子不天子,生病了也得吃药,毒蜂蛰后也是肿,我若不回来,沿途不得吃食,也会同难民一样饿死,人的罪孽够了,都得下地狱。

    翻了几次身,司马望仍然没走,笑容满面地问:“圣上为什么跑,想跑到哪儿去呢?”

    曹髦喃喃地说:“我在这里没有用,想回家看看母亲,可你们不放我。”

    司马望说:“就是回到元城,圣上也见不到妈妈啦。”

    曹髦一惊:“母亲哪儿去了?”

    司马望说:“圣上的老王府叫难民们烧得房倒屋塌,片瓦无根,一个人也没逃出来。”

    “啊,啊啊!”曹髦只会啊啊,说不出一句话。

    东部战场酣战正酷,蜀魏交界的厮杀也如火如荼。

    司马望说:“诸葛诞联络了吴国,吴国又联络了蜀国,姜维在西边也动手了,邓艾和诸葛绪有些吃紧,大将军遣我去统领他们。这边战场上无虑,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圣上。”

    曹髦转过神来:“你去吧,为了大魏的尊严,我不会再莽撞了。”

    拴拴被杀了,抢来的军粮也被拿走了,若不是曹髦的阻拦,窑洞也早就被烧了。

    关于路,世上有两句话,一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没路了,还可调头走回去。可这几个难民,前头无路了,却走不回去了。另句说,天无绝人之路。那是他没临到这境况。老头儿老太太和弯弯,再不指望路了,躺在铺草上,不到半夜,一家人全死了。

    蜻蜓挨到天亮,只剩一口气,心里却明白,不止这一家,何止千家万家,无数的牺牲和苦难,很大程度上是由我造成的,这罪我够了,等着下地狱吧。

    天堂上不去,地狱不肯下,这个无奈的幽灵不知游荡到何处了。

    经过半年多的围困和攻战,曹髦甘露三年(公元258)春,寿春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诸葛诞把文钦杀了后,无奈之下,文虎、文鸯投了降,吴将见魏军待降将很好,也纷纷出城投降,守军全面瓦解,诸葛诞突围之际被胡烈所杀。诸葛诞的亲兵一百多人,被俘后面对屠刀,至死不渝面不改色,行刑手杀一个问一个,直到最后一个,也没有肯降的。

    诸葛诞之举是被司马昭逼出来的,保曹反逆臣,有人赞之为义举,但诸葛诞完全是为了自己,且有严重地叛国行径,以逆行讨逆行,留带给人们的是巨大的祸乱和灾难。

    3太后和皇后

    曹髦的这个皇后叫卞花,没经过太后的允许,曹髦就纳之为皇后,太后盛怒之下,也没给举行圆宫仪式。好在卞花特精灵,好言好语哄着太后,一来二去就融洽了。

    太后问皇后:“肚子还疼不疼?”

    皇后说:“不怎么疼了。”

    太后小笑:“我早看出来,压根儿你就没疼。”

    “不瞒太后,我见太后不愿东去,愁眉哭脸没办法,灵机一动喊起肚子疼,没想到这法儿挺好使,其实皇帝也看出来了,知咱前去没大用,大将军是想折腾我俩,可怜我们发了话。”

    太后说:“你真会说话,自己不爱去推到我身上。”

    皇后转话题:“皇帝在战场上,身边也没个女人,不知什么样了?”

    “打仗,女人是累赘,虞姬若不随军,霸王还兴许能突出围。不过,你真有福气,皇帝只宠你一个,没人与你争风吃醋。”

    “皇帝不太猎艳,对我也不算太宠,也是冷冰冰的。”

    “男人都好色,皇帝更邪乎,他怎么能那样呢,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没什么大毛病。心情好时也很雄壮,但心情不好时多,忧国忧民的。”

    帝玺本应由皇后收藏,皇帝下诏时,拿来鉴印,可自曹芳到现在,帝玺始终在太后手中。曹髦忌讳的是,太后有颁诏权,按自己的意愿拟好后,随手就可用玺,可我这个皇帝,拟好旨得由她先看,她有时不认可,我这旨也就泡汤了。曹髦不知的是,曹髦所拟的诏,太后不敢做主时,传给司马孚过目,司马孚认可后,太后才能用玺。还有就是,司马孚拟的诏,太后一概放行。

    所以太后认为,笼络好这个皇后,不与其争帝玺,是大有必要的。

    太后发现皇后乳下有颗痣:“不管怎说你的福气大,看你乳下这颗痣,若上真儿来选妃,你是进不了宫的。”

    “多谢太后了,怎谢呢,我做你的女儿,母后认不认?”

    太后笑容满面:“认,认,女儿。”

    皇后连声叫:“妈,妈,妈妈。”

    太后连声答:“哎,哎,哎哎。”

    太后皇后抱在一起,太后突然想起一事,松手分开:“女儿留没留心过,皇帝后背有几颗痣”

    皇后没见过:“皇帝后背的痣?”

    “红色的,红痣。”

    “没有啊,什么痣也没有啊。”

    太后惊诧:“没有?看清了吗?三颗。”

    皇后莫名其妙:“皇帝的后背光光溜溜,什么也没有啊。”

    太后自语:“怪了,莫非?”

    “太后怎问这话,莫非什么?”

    “啊。妈昨晚梦见皇帝洗澡,见其后背有三颗红痣。”

    皇后不知所以:“梦不能当真啊,什么事都有可能梦到。”

    太后的心怦怦跳:“妈的梦向来都挺准,这次怎能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