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筛查报告出来了。很不幸，是先天性的视网膜色素变性。

    杨昔年坐在医生办公室里，看着手里的报告单，脑袋里都是空的。他问医生自己还有多长时间，医生说不确定，需要进一步诊断。

    他失魂落魄的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明明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明明病人、家属、医生、护士不断的从身旁经过，可他仿佛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一切都是这么的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突然间，他不小心和一个人撞了一下，手里的挂号单、报告单、病例散落一地。

    “哎，是你啊！”那人说。

    杨昔年看着眼前的人，身影模糊，声音遥远。

    “抱歉。”

    那人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没事儿！你是来复查吗？”

    杨昔年接过资料，冷冰冰的留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人看着杨昔年魂不守舍，越走越远，暗自奇怪，这是怎么了？随即掏出手机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顾筱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的声音，“师哥！”

    “学弟，我刚才在医院撞见个人，你猜是谁？”

    “我猜你那茶饼是不想要了！”

    “别啊！”汤浩东原本想调戏调戏顾筱，却瞬间被拿捏的死死的，“真没劲，想逗你一下都不行，还是那么不可爱。我碰见你校友了，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

    “怎么了？”

    “不知道啊~~我看他好像是从眼科那边过来的，不会是他的眼睛在车祸中留下什么后遗症了吧？不至于啊，那晚都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啊！”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随后传来一阵霹雳乓啷的声音，似乎是顾筱撞到了什么东西，护士们连连问，顾医生，没事吧？顾筱说，没事。

    汤浩东知道顾筱慌了，贼笑，“哟，学弟你也有走路不看路的时候？”

    顾筱没心思耍贫嘴，命令道，“问下他挂了哪个医生的号，把那个医生的号码给我！”

    “我靠，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我告诉你，我汤浩东好歹也算苏城第一人民医院的……”汤浩东一句话没说完就听顾筱幽幽的来了句，“茶饼……”顿时停下嘴里的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嬉笑着，“你看你这急性子，我这不正往眼科门诊走呢吗？一会问到了微信发你啊！”

    “好，我等你消息！”

    杨昔年回到家，先是在玄关占了一会，眼神缓缓掠过客厅里的每一件家具。他在这里生活了3年多，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亲手置办的，这里是完全属于他的唯一的家。他的眼神落到杨昔尧的房间，走进去，房间的窗帘还关着，他一把拉开，顿时冬日明媚的阳光洒在脸上，阳光甚好，光线明亮。

    他闭着眼睛感受阳光穿透眼皮留下的那一抹红，却再也抑制不住这一路的忍耐，眼泪从眼角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世界好不容易不那么黑暗，现在要把这点光明也从他身上夺走吗？

    他靠着落地窗坐在地上，就那么坐着，无力、无助……他很想找个人说说话，把这份沉重的痛苦说出来，可他翻看通讯录屈指可数的人员名单，却发现没有一个能拨的出去的号码，而他最想听到的那个声音，早在10年前就已经“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划过床尾，略过床头，在书桌上留下最后的明亮之后消失不见，房间里再次暗淡下来，杨昔年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下来。他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却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于是起身走到书房。

    清单。

    他提笔写下这两个字后开始思索，在这最后的可以看得到光的日子里，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1.回老家看望姑姑一家，拍张合影

    2.跟杨昔尧在苏城大学图书馆门口，拍张合影。

    3.

    写到这，杨昔年笔尖停顿。他的脑海里闪现一个人，他很想见见这个人，也拍一张合影。于是写道：和顾筱，在时光书店门口的公交站台合影。

    在公交站台那里，他暗无天日的世界渗透进一道光，把他从悬崖边拉回来，如今这道光要消失，理应在相同的位置，也算是有始有终。

    这时，一个未知号码打过来，杨昔年放下笔接听，“喂？”

    “是杨昔年吗？”

    “我是！”

    “哦，我是苏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我姓林，今天上午你来我这看过眼睛。”

    杨昔年心生疑惑，医生主动打他电话还是第一次，难道是眼睛又出了什么问题？“林医生，有什么事吗？”

    林医生笑说，“你别紧张，是这样，关于你的病情我和业内的同行做了交流，他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眼科专家，之前一直在国外深造和工作，今年刚回国，在遗传学方面很有研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引荐！”

    杨昔年感觉黑暗的世界里投射进来一道光，让他突然有了希望，“好啊，那当然好，谢谢林医生！”

    “没事，我也是举手之劳！那这样，明天下午5点你直接去临北医院住院楼7楼找顾博士，他会给你做进一步的诊断，提供后续治疗建议。”

    “好的！我准时到！”杨昔年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要去试一试。

    第二天下午，他如约来到临北医院住院楼7楼，因为是住院楼，楼宇间很安静。他走到护士台询问，“你好，我找顾博士！”

    护士指着楼道一侧的方向说，“走过去第2间就是他的办公室。”

    “好，谢谢！”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他看见顾博士穿着白大褂正在低头看腕表，似乎是在赶时间。他走进去刚要开口打招呼，就见顾博士抬起头，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瞬间映入眼帘，他顿时瞳孔震动。

    怎，怎么会？

    顾博士怎么会是顾筱？

    等下，顾博士？姓顾……

    杨昔年脑海里回想起林医生的话：“他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眼科专家，之前一直在国外深造和工作，今年刚回国。”暗骂自己太迟钝。博士，医生，今年刚回国，姓顾，这四个必要条件凑到一起，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他早该想到的。

    “好久不见。”顾筱平静的说。

    杨昔年回过神，“好，好久不见。”

    “多久来着？十年？”

    杨昔年暗想，十年零5个月。

    “看来是不记得了。也对，你是来看病的，又不是来叙旧的。别愣着了，过来。”

    杨昔年坐到顾筱的旁边，把病历本、报告单等从包里拿出来放到顾筱跟前，顾筱拿在手里一边看一边说，“你的情况林医生跟我说过了，第一次意识到眼睛有问题是什么时候？”

    杨昔年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迅速垂下眼眸，他实在没有勇气和顾筱直视，“不记得了，我有低血糖的毛病，之前有几次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我以为是低血糖造成的，就没多想。真正意识到眼睛出了问题是在上上周，我开车的时候突然看不见了，然后发生了车祸。“

    “除了低血糖，身体还有没有其他不适？近期有没有服用什么药物？”

    杨昔年听后欲言又止，“应该……没有了。”

    本以为顾筱不会追问，没想到顾筱直接说，“说实话！”语气强硬的像是命令一般。

    杨昔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有了！”

    顾筱听后叹了口气，似乎对他的这个回答很不满，“现在门诊已经下班了，你明天下午过来，挂我的号，我给你做检查！”

    “我做过检查了！”

    “再做一遍！”

    杨昔年看着顾筱严肃的脸，没有反驳，听话的起身，“知道了！那，顾医生，我先走了！今天麻烦你！”

    离开医院，杨昔年心情郁闷到极点，顾筱对他的态度冷淡的像是要结冰，甚至是冷漠。也是，十年前发生那样的事，换做是他也不可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热情寒暄。

    回想顾筱穿白大褂，带金边眼睛坐在电脑前的样子，杨昔年又感觉很新奇，顾筱真的很适合做医生，即便什么也不做，光是看到那张脸就感觉心里有底气了很多。

    “唉……”杨昔年长叹一口气，眼前顿时凝现一团白雾。他看向住院楼的方向，从一层开始往上数，一直数到第7层，7层有很多扇窗户，不知道哪扇是顾筱办公室的。

    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于是给杨晨光打电话。

    “小年年~~~”

    杨昔年一边开门坐进车里一边说，“我在临北，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杨晨光很诧异，语气里满是受宠若惊，“哟，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排着队的约我吃饭。”

    “怎么，晚上有约了？”

    “是啊，就在刚才，你要是再早个30秒打给我，估计听到的就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这么巧？杨昔年把手机从左耳边换到右耳朵，“那行吧，你忙你的，改天再约。

    “哎，别介啊，你难得来一趟临北。”杨晨光思索着了着说，“我知道了，那什么，我把地址发你，你直接过来！”

    杨昔年有些意外杨晨光竟然为了自己爽了别人的约，他俩之间从来都不是客气的关系，有一说一，“合适吗？我没什么事，就是找你吃个饭，改天也是一样的。”

    “我觉得挺合适的！别废话啊，地址我发你微信了，我现在出发，你也过来吧！”

    “行，一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