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又待了一天后，杨昔年坚持要出院。许志明一大清早的就在医院里忙上忙下，办理各种手续，把杨昔年伺候的极为细致周到。

    回家的路上，许志明开车，杨昔年坐在副驾驶室。两个人都安静的没有开口，如同窗外灰蒙蒙的天一样，他们两个人的心里也都有一团灰蒙蒙的乌云。

    “志明！”好一会，杨昔年首先开口，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阵。”

    许志明听后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啊，没问题，你身体不好，是该好好休息。前几天我女朋友还跟我说呢，说苏城的冬天太冷了，适合去南半球度假。去澳洲怎么样，那里空气好，温度适宜，你去好好放松放松。”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昔年打断，他和许志明认识7年，一起创业5年。这5年里，他们一起熬夜，一起吃泡面，曾经被累的送进医院，也曾经为了流水破亿抱在一起狂欢。他很珍惜这段日子，因为很纯粹，因为美好！可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联系着联系着就断了……

    “当年，你不顾父母的反对把自己所有的钱砸进去跟我开了这家公司，拼死拼活干到现在，我知道你不容易，也知道这家公司对你意味着什么。现在公司遇到困难，我本应该跟你共度难关，但这次车祸让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什么都没有命来的重要。所以，我想自私一点，离开公司，好好养养，多活几年。”

    “昔年……”许志明声音哽咽。

    “你放心，项目如果遇到什么难点，你和王泽宇随时可以找我，我手机号码不换。”杨昔年说完看向许志明，见许志明的眼泪顺着下巴滴落下来，暗自叹口气扭脸看着窗外，窗外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每个人都在谱写自己的故事。既然是故事，就有结局，或喜、或悲，都是一种结果。

    挺好。

    许志明把杨昔年送到楼下后说还有事，就不上去了，改天一起喝酒。杨昔年也没有挽留。回到家，顿时一阵饭香飘来。弟弟昔尧做了一桌子的菜等着，看到他进门以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哥，回来啦！”

    杨昔年冲弟弟微微一笑，“嗯。”这还是他住院以后第一次看到昔尧，在派出所里关了2天，瘦了，脸上的伤也显现出来，有些青紫。

    饭桌上，杨昔尧不停的给杨昔年夹菜，“哥，你尝尝这个鱼，还有这个排骨。”

    杨昔年看着碗里被堆成一座小山的菜，笑问，“怎么了？这么殷勤？”

    杨昔尧难为情，“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添乱了？”

    “没有！”杨昔年温柔安慰，“就算没有你，关卓也不会投资！他那个人是什么德行，你比我清楚，不然你也不会把他揍一顿！是吧？”

    杨昔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哥。其实初一那会我那么对关卓，是因为有次我听关卓跟同学吹牛逼，说她妈妈多厉害，就连薛家的再婚夫人都要看她脸色。我一时气不过就……”

    杨昔年一愣，印象里，弟弟对妈妈总是爱答不理的，没想到这么上心。随即笑，“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没设么好提的。我只是看不惯关卓那副德行而已，跟她没关系。哥，你们公司真这么需要投资？？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钱了？”

    “应该是吧。公司法人是许志明，我只开发产品，不参与公司经营，公司财务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昔尧，你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很多事情需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能这么冲动下去了，知道吗？还有……”杨昔年说到这停下来直勾勾看着杨昔尧，“既然是出气，就把拳头握紧，横竖都是要惹这个烂摊子，那就打到对方求饶为止，被人连拖带拽的扭送进医院是什么鬼？你什么时候这么弱了？”

    杨昔尧听后撇撇嘴，心虚的说，“他们人多好吗？再说，我都多久不打架了……”说到这意识到不对劲，问，“哎不对啊，哥，你非但不怪我，还嫌我打的不够狠，不怕关卓找你麻烦，伺机报复之类的？”

    杨昔年听后叹了口气，“你啊，平时少打点游戏，多看点书。你不会以为就凭关卓那个在薛家当财务经理的妈就可以给他几千万投资款肆意挥霍吧？”

    “难道不是？”杨昔尧反问。

    杨昔年听后又是一声长叹，当然不是！关卓充其量是狗仗人势，背后一定是有人给他撑腰，至于背后的那个人是谁，一点也不难猜。薛家这十年变化很大，薛成年纪大了，想把交接棒交到自己的儿子薛成手上，可惜，薛成年少轻狂，根本不把公司的老资历放在眼里，几乎得罪了个遍，而身为二把手的薛传晟在这十年间通过运作，已经控制了薛家将近一半的资产，加上薛成的神助攻，取代薛成是早晚的事！

    “薛传晟……”杨昔年小声嘀咕，如同十年前在兰庭酒店初遇时的印象一样，薛传晟是个角色，有勇有谋又能忍。这十年来他和薛传晟里应外合，深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怎么了，哥？”

    杨昔年回过神，“没什么！别想了，赶紧吃饭。”

    “哦！”

    离开了公司，杨昔年突然觉得时间多的没地方花，他白天窝在书房看书，晚上实在无聊就看电视剧、综艺，第二天再睡到自然醒，日子虽然轻松自在，但也无聊单调。

    这天晚上，他关掉书房的灯准备回卧室睡觉，当灯灭了的那一刻，他突然间又什么也看不见，那种看不见就像是人被丢尽了一个极度漆黑的地洞里，一点可见的光线都没有。

    他不小心撞到了桌脚，撞倒了台灯，台灯摔在地上砸了他的脚趾头，他下意识跳起来重心不稳又摔倒在地。这一连串事故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几秒钟时间，等他摸索着打开墙上的开关后，书房一片狼藉。

    他隐隐感觉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第二天，杨昔年去去医院挂了眼科。他跟医生说自己不止一次突然间看不清楚。医生做了检查，并询问家族里是不是有遗传。

    “我母亲应该没有，但我父亲……不清楚，我没见过他。”

    医生听后，“那做个遗传基因筛查吧。”

    “好。”

    开车回去的路上，杨昔年心不在焉。

    医生说筛查报告要一周后出来，可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长这么大，他好像从来没从母亲嘴里听到一句关于父亲的话。他甚至不知道父亲是死是活，他们当初又是怎么分开的。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苏城大学附近的书店。刚进门，店员就起身热情招呼，“老板，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嗯，今天没什么事，我去二楼看看。”

    杨昔年顺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两个女店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杨老板帅吧，那个眼神，简直能迷死人。他不仅帅，还特别爱看书，几乎每周都会过来。二楼的那个物物交换区就是他的主意，他每次来都会看看大家写的卡片，如果有超过一周还没被兑换的，他就会自己买书补上。”

    “哇，简直是天使啊，人美心善。”

    “而且，他好像单身，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跟谁一起来过，手上也没戴戒指！”

    杨昔年来到二楼，看了看交换区的卡片。一周没来，又有不少卡片还没被人看见，被人摘下。他拿下卡片，轻轻抚摸卡片上的字，原本忐忑的心情慢慢变得平静。尽管这里不是时光书店，苏城也不是临港，但每次来这里总能被治愈。

    他回到一楼，交代店员把这几本补上去。

    店员说，“好嘞。不过老板，你干嘛非得这么做呀，其实有很多人是故意不想花钱买书，就拿最便宜的二手书来换新书。我们都亏死了。”

    杨昔年笑，“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个。”

    其中一个是大学生来兼职的店员提议，“老板，我有个想法，现在社交挺发达的，物物交换呢又是我们书店的特色，我们要不要把这个发到网上，说不定有更多的人知道，有更多的人感兴趣以后，这些卡片就有更多的人来兑换了呢。”

    杨昔年开这家书店，原本就不是为了盈利，也不是为了出风头，只不过是想在烦闷的时候有个可以慰藉心灵的地方呆一会，至于其他，他真的不在乎。

    “可以，你看着弄吧。”

    在书店里看了一天的书，回到家已经晚上7点多，刚进门孙婷就迎上来，“回来啦。”

    杨昔年愣住，“你怎么来了？”再看孙婷身后走过来冲他吐舌头的杨昔尧，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啊，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我打给昔尧，你打算一直不说是吗？”孙婷一边从鞋柜里拿出拖鞋，一边娇嗔着埋怨。看到杨昔年的眼角还伤着，不禁心疼的伸手要摸，“伤口还疼吗？”

    “没事！”杨昔年本能的躲开，接过拖鞋，“我自己来吧。”

    杨昔尧粗线条的没有察觉的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反而心情大好。孙婷来了，意味着他可以当甩手掌柜白吃白喝了。“嘿嘿，今天有口福了。好香啊，婷姐，我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孙婷笑说，“都是你爱吃的！”

    杨昔年回到书房，把从书店里换下来的旧书塞进一侧的箱子里，等这个箱子被装满的时候，他就会拿到二手书店卖掉，把书还给有需要的人。

    “昔年，洗手吃饭了。”孙婷出现在书房门口，温柔的催促。

    “好。”

    饭桌上，杨昔尧和孙婷有说有笑。杨昔尧不停的分享着学校里的趣事，什么开发demo的进度，打篮球赢了机械学院的人，打游戏赢了谁谁谁……孙婷呢，则采用捧、夸交替的模式，不管昔尧说什么她都说，好厉害啊，太厉害了吧，你可真行，还是你出色，把杨昔尧捧到天上。

    饭后，孙婷在厨房里洗碗，杨昔年走过去，”我来吧！“

    孙婷看了眼杨昔年还缠着纱布的左手，“你手上有伤！不能沾水！我听昔尧说缝了7针？怎么这么严重？一定很疼吧？”

    “还好！等下，我送你回临北！”

    孙婷突然停住手，“昔年，我……请了长假，你现在手上有伤不方便，昔尧还要上课没办法一直照顾你，我想留下来，住几天，可以吗？”

    孙婷的眼神里有乞求，似乎很怕被杨昔年拒绝，所以声音都是弱弱的很没底气。

    杨昔年自然不会看不出，不会听不出，“……今晚我要加班，你睡我房间吧。”

    孙婷喜笑颜开，“好呀~”

    杨昔年真的在书房加了一晚上的“班”，确切的说，自从孙婷留下，他就一直在“加班”。他把书房书架上的书重新整理了一遍，把书房的角角落落打扫了一遍，甚至趴在地上通过光线打在木板上的反光程度判断清洁程度。

    他实在是太无聊了。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孙婷也很委屈，这几天她想尽办法诱惑杨昔年，故意说睡衣忘了带穿杨昔年的；故意洗完澡香喷喷湿漉漉的问杨昔年吹风机在哪里；故意用可有可无的问题到书房问杨昔年，然后把脸贴近；故意假摔跌到杨昔年怀里；故意把男同事发给她的邀请她一起看电影的语音放很大声……可杨昔年一点反应都没有。

    谈恋爱不是这样的，做女朋友也不是这样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走不进杨昔年的心里？那个占着杨昔年的心，阻碍她走进去的人到底是谁？

    早上，孙婷早早的起床，做好早餐，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端坐在沙发上给什么人发短信。

    杨昔年从书房出来，看到这一幕不免心里一咯噔，也意识到孙婷有话跟他说。

    “昔年，我想跟你谈谈！”

    “好！”杨昔年走过去。

    “昔年，我知道，这几天你为了照顾我，都是在书房里睡的。我过来是想照顾你，可如果我让你这么为难，我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你又是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的？你答应我的，做我男朋友跟我谈恋爱，可我在你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谈恋爱的感觉。永远都是我主动，主动给你发信息，主动给你打电话。如果我不主动联系你，你甚至可以一直不联系我。”

    孙婷说到这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昔年，我没要求跟你结婚，我想跟你谈恋爱，也不行吗？还是，你不喜欢女人。”

    “我不是。”

    “那就是不喜欢我了？”

    杨昔年对孙婷，更多的是感激，“孙婷，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对情爱，没什么想法。你如果觉得累，觉得难受，随时可以结束。”

    孙婷苦笑，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她倔强的擦掉脸上的泪痕，“这句话，你等很久了吧？可我等了你十年！十年前我以为你只要认识我，知道我是谁，我就心满意足了，可跟你告白以后，我又想，你能做我男朋友就好了，等你真的做了我男朋友，我又想，你能跟我一起吃饭、看电影、逛街，做其他情侣都做的事情就好了。我对你总是期望太多，要求太多，可你对我，从来都不在意。”

    孙婷说到这低头看了眼手机，因为新发过来的消息，手机屏幕亮了，微信上一个男生的头像问她：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孙婷眼睛泪蒙蒙的，放在手机上的手指难以抑制的颤抖，“昔年，如果当年我没有求我爸爸帮你，我们就是某一天在马路上重逢，像普通校友一样相处，你还会答应做我男朋友吗？”

    “不会！”杨昔年想都没想直接说。

    孙婷彻底绝望了，快速回复“好”以后起身，拉着行李箱留下一句“再见”便摔门而去。

    杨昔年无声的长叹一口气，他身边的人总是这样，不管是朋友，还是家人，一个一个，抓不住，也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