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在熟睡的杨昔年被床头柜上不停震动的手机吵醒，他睁开眼睛只觉光线刺眼，半眯着，挣扎着拿起手机。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是杨昔年吗？”

    “我是！”

    “杨昔尧是你什么人？”

    杨昔年顿时清醒过来，这种被电话声吵醒劈头盖脸的一通追问的心情，他已经感受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心有余悸。“他是我弟弟，怎么了？”

    “杨昔尧涉嫌打架斗殴，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你方不方便过来一趟？”

    打架斗殴？医院？怎么回事？现在几点了？来不及细想，杨昔年掀开被子就下了床，“我，我马上过来！”

    雨下的太大了，雨刮器调到最大档也很难看清楚前面的路。杨昔年心急如焚开车疾驰在高架上，因为醉酒，他的头很疼，还有些晕，胃也开始不舒服。

    他不停的摁喇叭，时不时的换车道超车，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开的不够快。

    后面跟上来一辆车，远光灯照的他看不清楚前面的路，陡然间，他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踩刹车，在一声急促的喇叭急鸣中，他感觉自己的车子被撞了一下，瞬间不受控制的改变方向。情急之下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在旋转了一圈之后撞在了高架护栏上，而他也跟着在额头传来剧烈的疼痛以后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有喇叭声，有人声，有雨声，有雨刮器摩擦玻璃声，还有，他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的跳动声……

    发生什么事情了？车祸？

    他猜测着，挣扎着，可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摸索着想要打开车门，手上猛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划了一刀，等他好不容易下车以后，雨水霎那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你什么情况？”

    耳畔传来一个男人郁闷、生气、急切的声音。他循声看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哐当一声重重的摔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救护车的声音划破天际在大雨中停在医院急诊门口，几个医生护士合理将救护车上的人抬下来，随后推进了医院。

    “不是吧，怕什么来什么啊！学弟，看来，我连跟你喝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了！”在医院值班的急诊科医生汤浩东挂断电话，无奈的冲顾筱耸耸肩。刚才的电话里说，市区高架发生连环追尾事故，好几个受伤的人已经被送到了医院，有一个昏迷，急需抢救。

    顾筱来参加医学年会，难得有空想和师哥聊聊，对于这种突发事件非常理解，“没事，你忙，我就先回去了。”

    “走吧，正好，我送你下楼！”

    来到急诊一楼大厅，又一个伤着被急匆匆的推进来，手上，衣服上全是血，额头红肿，脸色惨白，头发因为被雨水打湿凌乱的散在额头上，发梢下是一双闭着的眼睛，睫毛根根分明。

    “杨昔年？”顾筱不禁说出声。这个他十年未曾见过一面的人，如今却意外的以这样一种模样出现在眼前。

    “怎么，认识？”汤浩东问。

    顾筱顾不上回答，冲上去就要加入急救的行列，一边扶着病床的边缘一边随着其他护士快速往前走，“杨昔年！杨昔年！”见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急切的问护士，“他怎么样？”

    急救护士一头雾水，“你谁啊！伤着家属？在一旁等着别添乱！”

    汤浩东追上来把顾筱强行拉到一边，“我的好师弟，这里是苏城第一人民医院，不是临北，你是不是急糊涂了？”

    “他，他有低血糖。”顾筱眼睁睁看着人被推走，急忙说。

    汤浩东一愣，随即安抚，“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先去忙了啊！”

    “师哥！”顾筱突然喊住，脸上慌乱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东西的孩子，手足无措，“一定要救他！”

    汤浩东秒懂，冲顾筱挑了挑眉毛，“放心，我一定尽力！”

    顾筱焦灼的等在原地，时间一分一秒流失。他不确定交通事故对杨昔年造成的伤害有多少，很多人的内伤远比外伤要严重。他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来自于他就是医生，还是博士，可此时此刻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等着。

    就好像十年前的那晚，也是这般下着滂沱大雨，他听着电话里哽咽的声音，拿着手机在雨里嚎啕大哭，却什么也做不了。

    手术结束，汤浩东一边揉捏酸疼的脖颈一边站在病房门口，冲顾筱说，“呶，人在里面。虽然身上都是血，但没预想中的严重，额头的红肿应该是车祸瞬间撞击方向盘造成的，眼角那里倒是挺悬的，再离眼睛近点，估计就得挂你的号了。手上的伤，玻璃划的，口子虽然长但不深，缝了7针，肋骨、内脏都好好的。还有你说的低血糖的问题，打了葡萄糖，问题不大。”

    顾筱走到病床前，看着杨昔年脸色比刚才来的时候好看许多，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把你紧张的，他是你什么人啊？”汤浩东还的头一次见顾筱对什么人这么上心，很好奇。

    顾筱则盯着看着病床上的人，神情落寞，“高中时候的校友，我高三，他高一。”

    “哦~~~看来你们关系挺好啊，他还得睡一会，怎么的，去我办公室坐坐？”

    “不了，忙到现在累了吧，不用管我，去休息吧。”

    汤浩东敏锐的察觉到顾筱对病床上的人有着不一般的感情，识趣的不再打扰，“那行，我先过去，有事叫我！”

    顾筱拉着圆凳在病床旁坐下来，眼神落在杨昔年缠着纱布的左手上，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被划了的这么厉害，居然要缝7针。是为了破窗？不对，如果是破窗，伤口不至于会这么长。

    “昔年！”

    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声，随着病房的门哐啷被打开，一个穿着藏青色针织衫的男人神色焦急、气喘吁吁的冲进来。他第一时间冲到病床前，看着还没苏醒的杨昔年嘀嘀咕咕，“怎么会这样？”

    顾筱起身，刚要开口，就听那人说，“你是医生吧，他怎么样？”

    顾筱顿了顿，“他没事，只是太累了，还在睡。”

    那人听后这才如释重负，“那就好。”

    这时，那人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表现出些许不耐烦，眉头皱在一起，“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那人走出病房后没有把病房的门关严，声音传进来，听上去应该是电话那头的人很生气，他一直冲电话那头道歉。

    顾筱轻轻将杨昔年额头的头发理顺，随后走出病房，关上房门，见那人一直背对着打电话，没有打断，径直离开。

    “嗯？人呢？”许志明应付完关卓回到病房，才发现刚才的那个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疲惫的坐到圆凳上，胳膊肘担在病床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受伤的杨昔年长叹一口气。

    关卓在电话里很生气，叫嚣着要让杨昔尧坐牢。他很后悔，就不应该告诉杨昔尧这些，杨昔尧一个毛头小子一点就炸，如果知道自己的哥哥受欺负，怎么可能受得了这口气。

    许志明心事重重的一直陪在病床前，不知不觉趴在床上睡着了。临近天亮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人在推自己，抬头一看，杨昔年已经坐了起来，正看着他。

    “嗯，醒了？”

    杨昔年很虚弱，声音很小，问，“昔尧呢？”

    许志明坐起来伸了个拦腰，反应了几秒才说，“哦，他没事。不过……关卓咬定了不私了。”

    “关卓在哪，我去找他！”杨昔年说着就要下床，被许志明拦住。

    “别去了，他现在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

    就在两人争执之际，汤浩东走进来，看到杨昔年已经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吓得一激灵，快步走上前把杨昔年塞回病床，“哎，你怎么起来了，你现在还很虚弱，得好好休息。暂时别下床，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你朋友帮你。”

    杨昔年面对医生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讶异，“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出院？那可不成，你现在可是重点关注对象，我有任务在身。在你完全好以前，安心养着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挺好的，我想出院。”

    汤浩东把要起身的杨昔年再次摁到在床上，警告道，“你手上缝了7针，眼角的伤差一点就伤到眼睛，因为剧烈撞击肋骨、内脏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低血糖还很严重，你现在需要静养，知道吗？”说完冲一旁的许志明强调，“你是病人家属吧，看着点！”

    许志明连连应和，“好好好，放心医生，我一定看好了。”

    “那行，我就先走了，有事找护士台！”

    “好嘞好嘞。”

    许志明看着医生走出病房，这才重新坐下来，冲杨昔年温柔抱怨，“你啊，喝了酒还开车，不要命了？我昨晚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听错了，我想着你都醉倒在床上了怎么可能会出车祸？我这一路开过来手都在抖！”

    “不好意思！我当时太着急了！”杨昔年道歉。

    许志明叹了口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担心，万一你有个意外，我……”许志明心想我要怎么原谅自己？可他没办法说出口，他的私心，难以启齿。

    “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许志明起身，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电梯里，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家属，每个人脸上都有着些许沉重，没人开口说话，氛围压抑的让人想要逃离。一楼到了，许志明一边查看医院附近的餐馆一边低头走出电梯，不巧和要进电梯的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许志明下意识说，看清楚被撞的人正是昨晚在病房里见到的医生，随即露出笑脸，“是你啊！呃，怎么称呼？”

    顾筱避让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往一边挪了挪，“我姓顾！”

    “哦，顾医生！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你！”许志明留意到顾筱手里提着保温壶，“也来看望病人？”

    “是！你呢？”

    “哦，我出去买点吃的！天气越来越冷了，早知道我也跟你一样买个保温壶，不然东西拎回来都该凉了。”

    顾筱把手里的保温壶递给许志明，“这份是多的，里面是鱼汤，正愁没地方消耗，正好，帮个忙！”

    “那怎么好意思！”许志明连连拒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要，我也只能倒掉。这鱼汤熬的不错，我自己也喝了一碗。没放香菜！应该合口味，扔掉可惜了。”

    许志明犹豫着，但看到顾筱表情平静，言语如常，没有要刻意塞给他的意思，倒像是真的多装了一碗，他也正愁去哪里买吃的，索性接受了。“那行，那我就省的出去买了，谢谢啊，顾医生。”

    “不客气！”

    电梯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许志明问，“顾医生，你是哪个科室的医生啊？”

    “眼科！”

    “眼科？”

    顾筱明白许志明在疑惑什么，主动解释，“你朋友眼角的伤不严重，没有伤到眼睛，但还是要注意消毒，免得发炎。”

    许志明恍然，“噢噢噢噢，对，你说的对！”

    顾筱看到许志明的黑色的外套上刻着白色的GAME字样，问，“你在游戏公司上班？”

    许志明顺着顾筱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这件衣服是公司团建时候定制的文化服，加绒套头连帽卫衣，这个季节穿正合适。“是啊，跟朋友合开了一家游戏公司，顾医生平时玩游戏吗？”

    “很少！”

    “你们工作太忙了，但凡有点时间估计都用来补觉了，能理解，不像我们，玩游戏就是本职工作。”

    顾筱笑了笑，“那不是挺好！把兴趣当成工作，职场的终极追求目标实现了。”

    “好也不好吧！”许志明苦笑，“和其他人相比，的确算是幸运的，不过，游戏开发毕竟和纯玩家不一样，经常有玩游戏玩到吐还得咬牙坚持玩，开发了一半发现效果不如预期砸了鼠标键盘又一个人默默捡回来继续埋头苦干的时候。”

    “也是！没有容易的工作！你们公司的游戏都有什么？有时间，我也玩玩，就当放松了。”

    “那我强烈推荐你玩我们的《谜镜》，我朋友，哦，就是那个在床上躺着的人，他开发的，上线当月流水破亿，绝对良心推荐，就是有点肝。”

    “好，我试试！”

    电梯门开了，许志明走出电梯，“那顾医生，我先走了啊，谢谢你的鱼汤！”

    “不客气！”顾筱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门关闭，随即叹了口气，重新摁了1楼。电梯缓缓降落，他掏出手机给汤浩东打电话，电话里声音懵懵的，一听就是还在打盹。

    “干嘛？困着呢！好不容易眯一会还被你吵醒了。”汤浩东怨气十足。

    顾筱轻笑，“跟你说一声，我今天就回临北了！”

    “你还没走？我还以为你昨晚就走了呢！”

    顾筱不予理睬，“我那个校友……”

    “哎呀，放心吧，盯着呢，早上刚查过房，一切正常！我说师弟，我熬了一宿，你不慰问慰问我，开口就是你那个校友，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说我放着大好的床不睡守在医院里我图什么？”

    “或许，是图你在国外的时候吃我的用我的？”

    “我去，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我就在你那住了一个月，你记到现在？你好歹也是个富二代，啊，不，富三代，能不能有点格局？别这么小气！”

    电梯门开了，上来一些人，顾筱往后退了退，“不跟你贫了，人帮我看好，有事打我电话！”

    “知道了，赶紧滚~~”

    此时的许志明回到病房，发现病床空空的，他到卫生间找了找，也没人。暗想：不会是去找关卓了吧？

    他放下保温壶就朝关卓的病房疾步走去，等他赶到的时候，就听病房里传来杨昔年的声音。

    “你想怎么样？”

    关卓语气极度不友好，“我想怎么样，你不清楚？不是吧，你可是全科满分考入临港一中的天才，我这点心思，对你来说不难猜吧！”

    杨昔年顿了顿，“是不是我离开公司，你就放过昔尧？”

    “是！”关卓立刻说，“我不仅放过他，我还投资公司！”

    许志明听到就要打开房门，可当他的手放到门上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冲进去，指着关卓的鼻子臭骂一通，然后拉着杨昔年离开病房，有骨气有义气的跟杨昔年说：兄弟，别跟那种人低头，就算是破产了，只要我们肯努力，有朝一日依然可以东山再起。

    可他怕了！

    他怕倾家荡产，怕一无所有，怕一切从头开始。

    他缓缓转身，步履沉重的离开，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