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杨晨光指定的餐厅，杨昔年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进去。这家中餐馆装修的很有格调，新中式的风格，光线也属于明亮型的，不是走暗色调调氛围的类型。

    跟着服务员一直走到靠窗的位置，杨昔年冲不远处坐在一侧的杨晨光抬抬下巴，杨晨光看到他以后挥了挥手。杨昔年本打算径直坐到杨晨光对面，没想到走在身前的服务员侧身离开之际，顾筱的脸就陡然出现在眼前，并且用一种“你怎么来了”的眼神看着自己？

    杨昔年一愣，脚步不自觉的停下来。

    “愣着干什么？过来啊！”杨晨光笑着招呼。

    “哦！”

    杨昔年在注视中坐到杨晨光的旁边，和顾筱面对面。他脱掉自己的黑色大衣挂在身后的椅子上，不太自然的撸了撸袖口，可因为羊毛衫下的衬衫扣子系的太紧，也只是撸了个寂寞。

    杨晨光一边给杨昔年的水杯中倒柠檬水一边解释，“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两个大帅哥学霸同时约我，我心里惶恐，谁也不想拒绝，索性，一起吃得了，正好叙叙旧。哎，小年年，你前段时间不是还和我打听顾学长的吗？这次正好，本尊在此，有什么想知道的赶紧问。”

    杨昔年立刻否认，“我哪有，你别瞎说。”

    “我去，怎么成了我瞎说了，就我们被叫去公安局问话的头天晚上，在天堂酒吧，你不是还……”

    “我去个洗手间！”杨昔年突然站起来说。

    “你这是攒了一路来的，怎么刚来就去？”杨晨光见杨昔年面颊微微发红，的确像是憋了许久的样子，于是说，“好好好，赶紧去吧！快去快回啊~”

    杨昔年走后，顾筱端着水杯浅喝了一口，“打听我什么了？”语气里满是调侃。

    杨晨光笑，“问你是不是回国了呗，顾学长，你不知道，你出国这十年音信全无，学校里好多人打听你，偶尔高中群里有人说点你的小道消息，群里就立刻炸开锅，往常那些潜水不冒泡的也都炸出来了。但是小年年转学的早，不在群里，他知道我们有个群以后就一直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我说把他拉到群里他又不乐意。”

    “为什么？”

    “可能是觉得自己没在临港一中上几天学，跟其他人都不认识吧。他手机坏了，我也好长一段时间和他断了联系，后来有一天他主动打我电话，我们才加上微信。”

    顾筱听着这些他不知道的事，继续问，“他在老家过的怎么样？”

    “怎么说呢……”杨晨光说着叹了口气，“他转学前他们家不是出了变故嘛，他爸爸，啊，不对，是前继父溺死了，他妈妈呢又改嫁，他一个人在临港没有亲人了，相当于是被迫转学吧。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我们在临港见过一面，约在了永川路靠近大学路的一家牛肉面馆里，因为这家面馆店面不大，门头也不明显，杨昔年却特意约在那里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就是那种遭受巨大打击没能缓过的来的人长时间不吃不喝精神萎靡的样子。我当时特别吃惊，问他到底怎么了，他说他睡不着，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我就问他为什么睡不着，他又不说。当时把我给急的，恨不能当场拉着他去医院看心理医生。

    我们在面馆吃面的功夫，他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很沉默。临走的时候，他跟我问起你，我说你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联系，他说他联系不上。”

    杨晨光说到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顾筱，“顾学长，今天话说到这，我也不怕你生气，高中的时候我其实对你的印象并太好，你是顾家的少爷，学习成绩又好，平时只和那几个固定的人走在一起，天然和其他人竖起屏障，高傲的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当时小年年和你走的近的时候我就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愿意和他相处？你们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可小年年不听我的，非要跟在你屁股后面。后来小年年家出了事，学校里都是他的各种流言，其实这个时候只要你和往常一样站在小年年身边，那些流言至少不会传的越来越夸张，可事实上，你并没有。你和小年年，到底怎么了？你这次突然约我吃饭，是不是知道小年年在临北？”

    顾筱听后轻笑，“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你们两个啊，还真挺别扭的，明明都很在乎对方，在乎这段友情，却都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整的跟谈恋爱似的。顾学长，不谦虚的说，我是小年年唯一还在联系的高中同学，我也很在乎和他的这段兄弟情，我希望他好，所以，如果你有意想修复和他的关系，我建议你主动一点，小年年这个人伤怕了，为了避免受伤他有时候会宁可选择委屈自己也不愿意踏出去，不逼一逼，他会永远缩在自己的小圈子里。”

    “我知道！我会的！今天谢谢你，来，我以茶代酒，敬你！”

    顾筱说着端起水杯，和杨晨光的水杯轻轻碰在一起。杨晨光喝了以后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不是，我突然意识到，你之所以找我装修，不会也是因为……”

    顾筱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杨晨光服气的靠在椅背上，“搞半天，原来我就是个工具人！顾学长，你这曲线救国，绝了！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智商，我至于单身到现在么！”

    这时服务员过来上菜，一大盆花椒鱼放在餐桌上占据了中间的绝大部分位置，因为铁盘子过于大，盘子下还有炉火，导致服务员在放定盘子后收手之际不小心碰到了杨昔年的水杯，水立刻打湿了桌布，也打湿了放在一旁的手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服务员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后连连道歉。

    杨晨光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好在水杯倾倒的方向不是朝向他，否则他也难以幸免于难。他一边把水杯扶起来一边冲服务员抱怨，“我说你当心点，还好这水不烫。”

    “对不起啊先生，您没事吧？我，我真的是不小心的。”

    就在杨晨光一门心思的关心自己有没有被波及之际，顾筱眼疾手快拿起桌上杨昔年的手机，水顿时顺着手机流下来。他快速抽了几张纸擦拭，擦拭之际手机屏幕亮了，手机屏保的照片映入眼帘。

    这是……

    “手机没事吧？”杨晨光问。

    顾筱回过神，“啊，应该没事！杨昔年手机上的这张照片……挺特别的，是雨伞吗！”

    杨晨光接过手机看了一眼，笑，“哦，这个啊，他可宝贝了，换了好几个手机，就是这张照片从来没换过。”

    “是吗？”顾筱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是啊~”杨晨光说，“我记得是……高一开学没几天吧，他在自己的书桌上用美工刀刻了这把伞，刻了一整天呢。我说这伞挺好看的问他哪来的，他说时光书店买的。后来我还特意去时光书店找过，压根就没有卖的好吗？个骗子！”

    顾筱听后回想起初三暑假，有一天下雨，他整理家里的书籍时偶然翻出小时候画的一幅四叶草，夹在书本里已经泛黄。虽然画工稚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的喜欢，于是突发奇想用颜料画在了家里的黑色雨伞上。

    后来，这把伞他在时光书店的公交站台送给了一个人，那人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浑身湿透，眼神空洞，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像极了被遗弃的流浪猫。

    从那天以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在时光书店，他曾经懊恼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应该打破平衡。没想到，这把伞居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之外的方式被珍惜下来……

    “回来了？刚才服务员不小心打翻了水杯，你手机上洒了点水，看看，有没有出问题。”杨晨光冲走过来的杨昔年说。

    杨昔年坐定后拿起手机看了看，可以正常打开，“哦，没事！”

    “得亏顾学长反应快，用纸巾帮你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小年年，你可以得好好敬一下顾学长。”

    杨昔年听后一惊，随即看向顾筱，“谢谢！”

    顾筱，“没事。屏保挺好看的！”

    “说到这个，小年年，你不是说那伞是在临港的时光书店买的吗？我后来可是去了啊，根本就没有的卖。你老实交代，到底哪来的？是不是……哪个姑娘送的？”杨晨光的语气里满是八卦。

    “算……送的吧。”

    “哟哟哟，谁啊，让我们小年年留了整整十年，看来有故事啊。别告诉我是孙婷送你的啊！”

    “不是！”杨昔年立刻澄清。

    “孙婷是……”顾筱云淡风轻的问。

    “哦，她啊，小年年的女……”

    “杨晨光！”杨昔年快速打断，“你不是饿了吗？赶紧吃！”

    “急什么，吃饭要细嚼慢咽。懂不懂。”杨晨光说完用公筷给顾筱夹了块鱼，“学长，尝尝这鱼，工具人给你夹的哦~”

    顾筱看向一直盯着眼前的餐盘头都不敢抬一下的杨昔年，轻笑着不再追问。

    吃完饭，杨昔年就近找了家酒店。刚进房间就收到顾筱的微信。想来这微信加的出乎意外的顺利，饭桌上杨晨光牵头拉了个三人群，说以后约饭直接在群里吼一嗓子，随后他就收到了顾筱的微信好友申请。

    顾筱问：到酒店了？

    杨昔年站在玄关的位置就回：到了，学长你呢？

    很快，顾筱回复：我还在路上，我住的远。

    杨昔年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40分钟了，还没到？得多远？顾筱随后又发来一条：到了给你报平安。

    杨昔年轻笑：好。

    躺到床上，杨昔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吃饭的时候顾筱的态度明显比在医院时柔和许多，虽然两个人还是会时不时的尬场，可毕竟十年不联系，对彼此的生活都很陌生，没什么共同话题也正常。至少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杨昔年“腾”的坐起来准备去洗漱，这次来临北没打算留宿，所以没带褪黑素，也没带抑制剂。算了，只是一个晚上，坚持一下，应该不会有问题。

    深夜，房间里静悄悄的，杨昔年躺在床上眉头紧促，脑海里一幅又一幅杂乱的画面不停的闪现：

    最开始是在临港燃气公司门口，暴雨如注，他把杨昔尧安顿在屋檐下后嘱咐，“昔尧，记住，今天你没来过临港，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一直都在老家，只是夜里起来上厕所。明白了吗？”

    杨昔尧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寒冷夹杂着害怕让他的嘴唇直打哆嗦，“知，知道了哥！那你呢？”

    “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画面陡然反转，他站在护城河旁，大雨滂沱下耳边只有雨水打在雨伞上的声音。杨成峰打着伞朝他走过来，“你怎么在这？”

    他质问，“杨成峰，为什么要去找顾筱？”

    杨成峰咧嘴笑，“他告诉你的？这孩子嘴巴怎么这么不严实，明明答应了我帮我守口如瓶，既然知道了，就帮我好好谢谢他，多亏了他，我还能多活两年！”

    杨成峰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两个人的伞交叠在一起，杨成峰则在伞下拍了怕他的脸，“养你这么些年，总算是有点用处！”

    他看着杨成峰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那副嘴脸，嘴角那抹毫不在意的笑，仿佛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他死死的看着杨成峰，拳头紧紧攥在一起，“你不该去找他！”

    杨成峰冷笑，“哟，嫌我给你丢人啊？你故意贴上去不就是看中了顾筱是顾家少爷吗？不然学校你人那么多你跟谁交朋友不好偏偏是他？”

    “我没有！”他强烈否认。

    “我不管你有没有。我是你老子，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借用你一点关系天经地义。再说，顾筱人很好，不仅带我去找他爷爷看病，还免费给我配了不少中药。和顾筱好好相处，以后我还指望着你让顾老爷子多给我看看病呢！”

    杨成峰的话让他突然意识到，只要杨成峰活着一天就会一直缠着顾筱，一直当搅屎棍、杨白劳，他原本就糟糕透顶的生活只会越来越糟，没有尽头。他冷冷的看着杨成峰，“你这种人，就该去死！”

    杨成峰哈哈一笑，“怎么的，想让我死啊，有本事就试试看啊，看到底是我死，还是你死！”

    杨成峰说罢扔掉雨伞就掐着他的脖子，掐的他喘不过气。他以为杨成峰会按照以往的习惯喝掉一整瓶二锅头，七八分醉意，没想到今天这么清醒，看起来根本没喝多少。他知道自己失算了……

    大雨下他窒息的难受，喉咙处钻心的疼痛，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却仍能看见杨成峰的那张脸因为狂喜而扭曲变形。

    “杨昔年，杨昔年，杨昔年，快醒醒，快醒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猛然惊醒，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突然很害怕，想要快点打开灯，可他忘了自己此时此刻身出处酒店并不是自己的家，直接从床上栽了下去，脑袋装在床边的木制床头柜上，一阵刺痛袭来。

    他顾不上这么多，胡乱的在床头柜上摸索，好一会才摸到手机。当手机打开的那一刻，他被刺眼的屏幕照的睁不开眼，他半眯着眼睛颤抖着双手打开通讯录，毫不犹豫的拨给顾筱。

    电话那头只响了一声就被接听，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他自己都感觉有些突然。

    “喂？”

    顾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张嘴想要说什么突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慌乱、害怕的情绪因为这一声“喂”得到缓解，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极度不正常的事情。

    “喂？杨昔年，听得到吗？”顾筱见他没有回应追问。

    “啊，对不起，不小心碰到了。”

    顾筱听后顿了顿，“……没什么和我说的？”

    “没有。”

    顾筱叹了口气，“杨昔年，你就这么恨我？”

    杨昔年听后心里异常难受，声音都在微微发抖，“我没有。”

    “你没有？杨昔年，十年了，这十年里，你从来没有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打过一条电话，哪怕是节假日的客套寒暄，祝我节日快乐，你也从来没有。你……好，你不联系我，我联系你总行了吧，可你呢，回过我吗？”顾筱气愤的呼吸声通过手机传过来，“当年你在电话里说的不明不白的就消失了，你想过我的心情吗？我去学校找你，他们说你转学了。我就几天没去学校而已，你招呼都不打一声一走了之。你有把我当作朋友吗？你这个人简直太绝情了。”

    杨昔年听后很诧异，他从来不知道顾筱有联系他，因为他的手机在暴雨的那天就坏了。可他没法解释，只是隐忍着说，“……对不起。”

    顾筱听后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要把心里的所有烦闷都吐出来，“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忘了明天挂我的号。门诊16：30结束，早点来。”

    “学长，我……”

    “不是说我是你的救星吗？我来救你。”

    杨昔年再也一直不住的低声哽咽，他以为他的救命稻草在十年前就被他弄丢了，没想到十年后失而复得，他既惊喜又害怕。

    顾筱接着说，“杨昔年，你听着，明天你如果不来，以后，我们就再也别联系了，我这次是认真的。”

    杨昔年从喉咙伸出发出一句近似于沙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