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推来的灯光过于明亮，照在人脸上令人心生烦躁。

    女人反射性地想用左手挡住眼睛，但扣在手上的禁锢阻止了她的动作。她不由侧过头，避开灯光的直射，栗色的短发显得干涩而凌乱，局部的发丝上还沾着灰尘和凝固的血迹，原本笑起来十分亲切的细长眉眼，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顽固。

    女人的手和脚被固定在座位上，腰部也加上了钳制装置。被折断的右手臂不时传来阵阵刺痛扎着她的神经，伤处虽然得到了简单处理，但显然没什么人会好心地给她这种犯上作乱的罪犯浪费缓解痛苦的药物。

    “孟劳是吗？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一个像弦乐一样悦耳却缺乏情绪的男声，从对面传来。

    因为光线的角度关系，孟劳看不清问话的男人，只能辨别出他有一双天生冷漠的灰眼睛，头发可能是金色的，实际的颜色应该更浅一点。

    但她知道这个男人：年轻的帝国调查局局长，被他的敌人冠以“鹰犬”“走狗”之名的海登·格林。作为备受女皇器重的心腹近臣之一，对他的了解同样在刺杀前她必须识别的重要人物名单上。

    “不要白费力气了。”孟劳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倦怠地说，“大家心知肚明我犯了什么事，又何必多此一问？反正都要死，麻烦让我死得安静点。”

    “恐怕不行。”对面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你如果觉得死亡是解脱，那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不一定能如愿。”

    “难道因为我刺杀未遂，所以罪不致死？”孟劳短促地笑了一下，无畏地直视他冰冷的灰眼睛，“但是，被我打伤的那个人想必来历不凡吧？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还能听到女皇的秘闻，这么精彩的故事，险些让我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这就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吗？为了登上皇位连亲生儿子都可以抛弃？不愧是冷血的靳家人。我真好奇，那个人现在他死了吗？当然最好他死了，那么想必你们也不会再浪费时间到我身上，愿意给我一个痛快了。”

    海登沉默地注视着她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

    有一瞬间，孟劳不确定是不是他淡漠的情绪里泛起了一丝波动。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她看不清楚边界的房间应该很宽敞，而房间内的也绝对不止这一位调查局局长。因为就在刚才，原本安静的环境多了一两声因为怒意而加重的呼吸，被她向来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

    “从结果看，就算你真的行刺成功，对你也并没有好处。”海登像是没有听到她的挑衅，继续分析着她的犯罪行为，“毕竟破晓会以你的名义成立，不代表破晓会真的就属于你，这种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却没有实质利益的事，除了你一心求死，我想不出你的动机。”

    孟劳瞳孔一缩，狠狠盯着他，低声反问：“你什么意思？”

    “破晓会拥护前朝戾太子私生子汤铖为主，打着复辟的旗号，但如果从一开始这就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谎言呢？如果根本没有私生子，只有一个私生女呢？毕竟汤氏一朝规定皇女没有皇位继承权，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男性继承人，复辟的口号自己也喊不响。”

    海登即使用的是疑问句，口吻也非常平淡，却句句重重砸在了孟劳的心头。

    “破晓会推出的那个‘救世主’，也许并不像我们原先想的那样只是个明面上的摆设。当别人都以为他是个傀儡时，他反而可以很安全地到处活动。你说是吗，孟劳，或者叫你——汤珹？”

    孟劳面上原本带着厌倦的平静，一下被他最后吐露的那个名字砸得粉碎。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然而起伏的胸口暴露了她最真实的情绪。

    “你是颗弃子，你心里很清楚。”海登甚至不需要她回答，从她眼神的本能反应就读出了结论，“进宫行刺，成功了是死，不成功就是阶下囚。如果他们真的重视前朝皇室的血脉，至少不会让你涉险。可见对破晓会来说，谁都可以来当‘汤铖’。只要能让外界相信他们推出来的‘汤铖’是戾太子的后裔，是不是真的汤氏血脉，一点儿也不重要。但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的性别——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甘心这样被人摆布？”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复仇！”孟劳原本温和的五官被扭曲成刻骨的仇恨，连声反问：“靳氏逆贼杀了我父亲，让我的母亲抑郁而终，我不该报仇么？我本该拥有人人羡慕的身份和地位，拥有比谁都美好的生活，但被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鸠占鹊巢，我不该报仇吗？”

    海登沉默了一下回答：“不该。这不是你该背负的责任。你根本没见过你父亲，陪伴你长大的是你的母亲。我想，你的母亲并不希望你做这样的选择。”

    最后这句话顿时触到了对方内心深处的禁区。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什么！”孟劳提高声音质问道，她的表情和语气中那种入骨的厌恶，宛如实质般恨不得扎穿审讯者的胸腔。

    然而海登仿佛对她的情绪绝缘一般，平静得甚至可以说温和地问：“我有一段薇薇安夫人的录音，是她去世前偷偷录下来的，你要听吗？”

    孟劳一怔。

    “薇薇安夫人”是她母亲的称谓，是前朝戾太子生前最宠爱的情妇，也是唯一为他诞下子嗣的女人。

    “什么录音？你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她惊愕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在她的认知里完全没有交集的人，为什么会发生联系，为什么母亲的录音会在对方手里？

    海登灰色的眼睛映着她失措的样子，似乎流转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是薇薇安夫人留给你最后的礼物，是一个母亲为了女儿的未来，所做的最后的努力。孟劳，她爱你，即使你……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