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晚上躺在床上,任谷雨问他明天有什么安排,李学勤说:“去加班。”任谷雨讽刺道:“成天就知道加班,现在干部年轻化,你这个年纪,还有多大上升空间?”李学勤没有说话,直接转过身背对着她。
任谷雨也生气地转过身。过了一会儿,说:“李学勤,你到底还想不想一起过?”
李学勤不耐烦地说:“真希望你也能像你妈那样,一心扑在事业上,就不会问这些无聊的问题,惹这么多无聊的争吵。”
任谷雨冷笑着说:“如果我像我妈那样,我还看得上你?我爸怎么对我妈的,这些年你都看在眼里,你怎么对我的?前些年还好,自从你升到那个副主任位置,就开始变了,特别是去年雯雯上了大学后,你更是像换了个人似的。你说吧,到底还想不想过?”
李学勤生气地转过身,说:“任谷雨,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平等,而不是一方时时处处要获得她的优越感。以前雯雯小,为了雯雯有个幸福和谐的家,我处处忍让处处迁就,但不代表我永远要忍让、永远要迁就,我也有累和烦的一天,我希望现在只有我们的二人世界里,我们能找到一个彼此都舒服的相处模式。”
任谷雨生气地坐起身,问:“那请问李主任,什么样的相处模式是你认为的舒服模式?”
李学勤也坐起身,说:“平等,平等地对待对方。”
任谷雨继续问:“那请问,怎样才算平等?”
李学勤说:“不要有强烈的优越感。你所谓的优越感,那只是你父母的过去,而不是你自己的本事。”
原来,这些年,在他心中,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父母的余荫,他从来都没有看起她,他多年来表现的服从、迁就,不过是隐忍、伪装。此时,她的心里既愤怒,又悲凉,泪水滚滚而落。
一直以来,她都生活在父母的光环下,虽然有压力,但也过得轻松惬意。无论是考大学还是工作,在医疗战线上,她始终都是得到远远大于付出。却不想,到了这个年纪,不仅医院在不断边缘她、排挤她,竟然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公也在鄙视她、嫌弃她。
以前,她以为她就是命好,那些眼红的人无论怎样嚼舌根、如何羡慕嫉妒恨,又能把她如何,该晋升她顺利晋升,该评职称她顺利通过,该得奖一个都不会少她,但随着父母影响力的逐渐弱化,特别是这几年,和她同龄的医生早已成为院里的专家,后面进来的医生又凭着年龄优势和学历优势,气势汹汹地成长起来,让她的心理开始有明显落差。
但自去年女儿考上重点大学,她就想通了,这辈子,普通人该拥有的她都得到了,没必要跟那些小镇做题家们去争一口气,于是,她决定佛系熬到退休。却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同床共枕几十年的老公不仅没有安慰她,疼爱她,反而和外面人一样,也来踩她损她。但凡有一丝良心,怎么做得出来?结婚时,他们都没分到单位房,一住就住她父母家三年;他哥四十三岁肝癌早期,是她父亲救了他一命,拯救了他全家;这些年,他明里暗里补贴他父母、他哥、他姐、他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的钱,想必够她换两辆宝马车。现在他翅膀硬了,就开始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这人心啊,真让人绝望!
李学勤见她哭了很久,实在心烦,递给她一张纸巾,说:“谷雨,这句话在我心里很多年了,我一直没说出口,现在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希望以后你改正。毕竟以后我们至少还要一起生活二十年,如果不能找到彼此都舒服的相处模式,我真怕我坚持不下去。希望你能冷静理智地看待我的话,不要有太多主观情绪。”
任谷雨没有说话,起身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李学勤不放心,起身来到客厅,打开灯,见客厅没人,又来到客卧,客卧也没人,最后,见她躺在女儿的床上,也就放心了。
回到主卧,躺下后,他的心也不能平静。他曾无数次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像她爸学习,可无数个声音又告诉自己,他实在做不到。这些年,他能做到的,就是一忍再忍。可当女儿离开家上了大学,他突然就觉得忍不下去了,脾气不知怎地也一下子就大起来了。都说女人有更年期,他感觉自己也到了更年期,很多时候脾气就是控制不住,甚至有时候故意想和她作对。也许,是爱不够吧,他实在无法做到像她父亲包容她母亲那样去包容、容忍她。不知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如果她真能做出改变,他还是愿意把这个家继续维持下去,毕竟半辈子都过去了,又是党的干部;如果她积性难改,或者更加恶劣,那就别怪他不珍惜这个家了。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年轻时,为了改变原生家庭的命运而努力地活;成家后,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和孩子的幸福成长而忍气吞声地活;现在,都快到知天命的年龄,该为自己而活了,他暗暗决定。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将粥煲在电炖盅里,就去晨跑。回来时,他见家里静悄悄地,知道任谷雨还没起床,就先到厨房把鸡蛋和玉米蒸上,然后来到女儿房,推开门,见她还躺在床上,说:“快八点了,还不起来?”见她没说话,李学勤说:“玉米和鸡蛋我已经蒸上了,十分钟后就可以吃,赶紧起床,不然就冷了。”见她仍然没有说话,李学勤就关上门,退了出来。
玉米和鸡蛋蒸熟后,他没有等她,自己先吃上。不管她是生气还是继续她那份养尊处优的小姐派头,他都懒得再去迁就她。俗话说“相由心生”,经过他几十年的观察验证,这话至少有七八分准。且不提她现在的容貌,仅她的身材,从婚前的一百零五斤到现在的一百四十五斤,都足以说明她对自己的放纵,更不用说学习和工作了。特别是最近几年,到了更年期,脾气见长,连女儿都受不了她。真是令人难以理解,她那如此知性美丽优雅的母亲,怎么培养出一个如此粗俗不堪、不思上进的女儿。哎,都是娇惯害的!配着满腹的批判与嫌弃,他终于吃完了早餐。
见她仍然没有起床,他收拾了碗筷,换了衣服,就开车来到办公室。到了他这个年龄、这个职位,办公室不仅仅是一个工作的地方,也是一个可以让他孤独的灵魂有安放、脆弱的内心有依靠的地方。他处理完桌面上的审批文件后,就打开电脑,审阅一份施工计划书,下周二上午召开专家评审会,今天他得把报告看一遍,拿出意见,否则周一晚又得加班。
正看着,手机响起,是女儿打来的视频电话。接通后,女儿青春美丽的笑脸立即出现在眼前,每次只要和女儿在一起,他的心情就特别晴朗,说话声音都会提高几分贝,但今天这个时候,女儿来电话,他想一定和她母亲有关,他的心情也瞬间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