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后面的叶秋伟突然发现他俩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没有一句交流，心里咯噔一下，几次想和他们搭话，又欲言又止。终于，快到桑树园，才听美慧说：“李主任，前面是桑树园，要不要进去摘桑椹？这里的桑椹又大又甜。”李学勤说：“好啊！你小时候养过蚕吗？”美慧笑了笑，说：“没有。一方面桑叶不好采摘，另一方面，蚕长大了，又白又胖，还全身发亮，我觉得恶心。”

    李学勤笑着说：“城里女孩都很娇气，没听说过有农村女孩怕蚕的。”美慧被贴标签，无奈地说：“好吧，我承认。”李学勤听她这副无奈又无比老实真诚的口气，笑着说：“虽然你也娇气，但你不造作，就可爱多了。”美慧笑着自嘲：“我这个年龄，还配用‘可爱’？”李学勤说：“人家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都能说可爱，为什么你不行？你多大年纪？”

    说着说着，他们来到了园子门口。管理员给他们每人一只手套和一个包装盒，提醒他们别让桑椹染到了衣服。园子里的桑树不算高大，但叶子很茂密，绿油油的树叶里挂满了或酒红或乌黑的小果实，让人看了满心满眼地欢喜与兴奋。叶秋伟摘了一颗就往嘴里喂，李学勤提醒道：“小心打了农药！”叶秋伟后怕地自我宽解道：“就吃了一颗，应该没事吧？”李保国安慰说：“没事儿，人哪儿有这么脆弱？我现在每天吃的药，毒性绝对比它大。”李学勤问：“李老师，你身体看着挺硬朗，每天还要吃药？”李保国说：“看着不错，其实外强中干，一身病，高血压、痛风，每天都得吃药控制。李主任，你还年轻，平时要多运动，注意饮食，控制好各项指标。”李学勤笑着说：“我老婆是医生，岳父岳母也是医生，在他们的耳濡目染、耳提面命下，我每天过着健康又克制的生活。”李保国听后哈哈大笑，说：“好！好！”

    出园付款时，美慧想起李学勤刚才提到岳父岳母，于是问：“李主任，您岳父岳母是不是也在云都？”李学勤说：“是的。”美慧说：“我陪您进去再摘两盒，您带给他们吧。”李学勤没有推辞。摘桑椹时，李学勤问：“以后有什么打算？一直把公司经营下去？”美慧想了想，说：“世事无常，目前是打算好好把公司经营下去，以后谁知道呢。”李学勤说：“也是，世事无常，把握好当下。”

    出了园，结了帐，李学勤看了眼时间，说：“走吧，回去吧。”经过樱桃园，美慧又给李学勤买了两箱樱桃。

    路上，叶秋伟问：“慧姐，你和李主任提了竞标的事吗？”美慧说：“没有，他知道我们的意思。”叶秋伟问：“那他什么态度？”美慧说：“不知道。”叶秋伟说：“我看他今天挺开心，你们看起来像老朋友似的。”美慧说：“是吗？也许官场上的人，情商都特别高，和谁都聊得来。”叶秋伟说：“你说他会投我们公司吗？”美慧说：“我真不知道。他能看透我，我却看不清他。”叶秋伟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美慧说：“不知道，我回去再想想，尽最大的努力就行了，就像你说的，我们的重心在陵江的合同上，那是块到嘴的肉。”

    路上，李学勤接到妻子任谷雨电话，问他在哪儿。李学勤平静地说：“我在外面买点东西，一会儿带给爸妈。你几点下班，我来接你。”任谷雨说：“你到我们医院楼下时给我电话，我就下来。”李学勤问：“今天不忙吗？”任谷雨说：“我已经快退休的人，能有多忙？”李学勤说：“不忙就好，我到了给你电话。”

    十多分钟后，他开到市区一家水果店，买了一个榴莲，并问老板要了一个方便袋，将两盒桑椹装进去，将原来的方便袋扔到垃圾桶，就向省妇幼保健院开去。

    任谷雨上了车，看见车上放的各种水果，笑着说：“这么有心，也没见你向老婆献殷勤。”李学勤说：“我那点儿工资，能给你买什么啊？差的你看不上，贵的我又买不起。”任谷雨说：“算了，我就说说而已，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车里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任谷雨开口说：“你不是说今天加班吗？怎么打你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李学勤问：“有什么事吗？”任谷雨冒火地说：“没事就不能打个电话吗？”李学勤笑了笑，说：“那你打我手机就行了，为什么要打电话，查岗吗？”任谷雨说：“是啊，查岗。我感觉自从雯雯上了大学，你的心就没在这个家了。”李学勤说：“你这是更年期臆想症，我看你不能光给别人看病，也得让别人帮你看看病。”任谷雨吼道：“李学勤，你自己扪心自问，你难道不是吗？”李学勤说：“我们都是五十岁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大吵大闹，行吗？等会儿还要去爸妈那里吃饭，难道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去吗？”

    任谷雨心里堵得慌，拿起手里的手机使劲地往前扔，幸亏车的防风玻璃质量好，手机蹦到上面又被弹了回来，顺着车台斜坡滑到了脚垫下。李学勤叹了一口气，说：“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耍大小姐脾气？我正在开车呢。”任谷雨气得全身膨胀，却说不出一句话，只得把头扭向窗外，默默地流泪。

    到了父母的小区，停好车，任谷雨捡起脚旁的手机，“啪”得一声，关上车门，就向电梯口走去，李学勤赶紧到后排座位提上水果快步跟上。

    进了家门，李学勤放下水果，向岳父岳母问好。岳母赶紧招呼保姆端菜，准备吃饭。吃饭时，任谷雨的母亲刘医生突然发现女儿黑着脸一直没说话，问：“怎么了？从进屋到现在，都没听到你说一句话。”任谷雨说：“有你们宝贝女婿说，我还有说的必要吗?”任谷雨父亲任医生笑着说：“又吵架了？我说你们，怎么越活越孩子气了呢？”刘医生也说：“是啊，怎么雯雯一上大学，你们就变成了孩子呢？”任谷雨说：“爸、妈，吃饭吧。可能是雯雯不在身边，我们平淡的日子得有点调味剂吧。”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李学勤给她夹了一块鱼，笑着说：“来，算是给夫人赔罪。”

    任谷雨没有理他，对父母说：“爸、妈，下周末我带你们去湿地公园玩一天吧，听说南湖上还放养了一群白天鹅，爸正好可以扛上你的长枪短炮过过瘾，那玩意儿再不用，估计镜头要发霉。”刘医生数落道：“当初买的时候，我都不赞成，果不出我所料，新鲜了三个月，就成了摆设。你看现在手机的照相功能多强大，风景照、人物照，拍啥比你那业余水平差？白白浪费七八万。”任谷雨后悔地说：“是我多嘴，害得妈又骂人。我说妈，爸这笔钱已经花出去了，你也念叨了好几年，心里的怒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以后这事儿能不能翻篇啊？你动不动就念叨，能把钱念叨回来？”

    刘医生愤愤不平地说：“提起这事我就来气，消不了。七八万，小数目啊？”李学勤笑着说：“妈，谷雨说的是那个道理，您动不动就念叨，一伤您的身体，二伤您们的感情。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您们的退休金又花不完，我和谷雨也不需要，留给雯雯，也就够她买个奢侈品包，跟爸买相机有多大区别？您就当爸辛苦了一辈子，终于有机会用钱买开心了。妈，您想开了，对您、对爸、都好；您想不开，大家都难受。”刘医生气鼓鼓地说：“到头来，大家反而都来指责我。”扒了几口饭，将筷子一放，就进卧室了。

    任谷雨瞅了李学勤一眼，赶紧放下碗筷，跟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刘医生才跟着任谷雨出来。这时，任医生已吃完饭，赶紧起身给她泡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笑着说：“来，喝点茶，消消气。人呢，有时难免会犯点错，请我的女神多多包涵。我呢，今后一定认真改正。你看，在你的严厉批评下，后来我没有乱买了吧？”刘医生将他的胳膊打了一下，笑着斥责道：“老都老了，还油腔滑调起来。”

    回家的路上，任谷雨说：“你看到我爸怎么对我妈的吗？”李学勤没有说话。任谷雨继续说：“我爸宠了我妈一辈子，你学着点，以后也好为你女婿做榜样。”李学勤依然没有开口，心里却憋了满满一肚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