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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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制衡

    皇上大奇,忙问原由。

    袁胤老大人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说:“陛下,江东范氏再式微,毕竟是门阀中的一员。上百年的繁衍,各种的亲朋故交,各种的门生故吏,那真是盘根错节,数不胜数。一旦这些人一起上,他们能扛得住吗。这范岐就算再清高,再明白事理,可是人心难保不变。从一介寒儒,一跃成为朝廷栋梁,初时或可感恩涕零,但这人一旦在高位上待久了,可就难说了。当初先帝擢升范岐,只是其一。这其二嘛,就要着落在魏国公身上了。”

    皇上点了点头,似有所悟地说:“没错,双管齐下,内外兼收。”

    袁胤‘嗯’了一声,说道:“陛下天纵英明,一点就透。当初先帝也是担心范岐只能用一时,而无法保证一世的忠诚,所以就要从他处另觅一人,培养扶持,最终能替先帝与门阀抗衡。此人绝不能是门阀中人,也不能是前朝旧吏。当过官的,难免顺藤摸瓜的跟门阀有扯不清的关系。而没当过官的,又难以驰骋朝堂与门阀分庭抗礼。此人出身最好是北地,能与江南少些瓜葛。当然如果是先帝的旧部最好,但当时物色多时后发现,那些旧部都是大老粗。打仗还行,上朝堂就一文不值了。而那些降将降臣,不是太老,就是不堪大用。想来想去,只有当初起兵时投奔过来的墨海比较适合。此人勇猛异常,心智坚毅,能谋善断。无论是面对战阵之敌,还是朝堂之争,都有那么一股子狠劲,敢冲敢打,不畏艰险。最佳的是他当时刚过而立之年,年富力强,可为新朝再拼杀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所以,先帝思虑再三之后,决定扶持他与门阀相抗。”

    皇上又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可惜父皇如此审慎之人,却误用了这么一个莽撞之徒。”

    袁胤老大人坐在绣墩上,双手按着拐杖,呵呵一笑,眯着眼睛看向皇上,说:“陛下,果然这么想?陛下错啦,先帝慧眼如炬,怎会不知这墨海的短处。不但知得,而且要的就是他的莽撞。莽撞好啊,莽撞之人容易骄横,一旦骄横,就难以笼络人心,跟在他身边的人就少,那他就闹腾不起来。莽撞好啊,莽撞之人思虑不周,一旦思虑不周,就容易只身犯险,任他再大的势力,也容易收服。莽撞好啊,莽撞之人容易树敌,一旦树敌过多,就会心虚,就要找靠山,他能找谁,还不是当初把他提拔起来的皇室吗。皇室兴,他墨海就站得稳。真要是皇室不复存在了,他这个被皇室一手提拔的魏国公又能值几个钱呢。”

    皇上听到此处,突然眼睛一亮。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袁胤老大人,似乎之前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袁胤此时继续说道:“陛下,莫如此看老臣,也莫把先帝想歪了。时局不堪,上位者唯有将维系天下作为己任,才是正道。”

    皇上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又陷入沉思。

    袁胤继续说:“陛下,要说这魏国公确实也有几斤分量,但要看您怎么用他。要说平叛打仗,那是一把好手。若是治理地方,则难免落入二流。一旦用他商议国策、文治天下,则完全是个门外汉。可好就好在,他跟江南门阀大族之间的水火不容。他看不上门阀,门阀更看不上他。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如有一天他墨海想去门阀那里跪地求和,人家还不一定拿正眼看他。仅凭这一条就够了,足够了!”

    皇上这次没有点头,但看向袁胤的眼神已经温和了许多,又叹了一口气,说:“袁卿说的道理,朕都明白。可这墨海,实在是太嚣张,跟朕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今日居然在承明殿上,同着众人的面,当场提出太子废立之事。此事焉是他一个臣子能够置喙的,太过放肆!”

    袁胤深施一礼,缓缓地说:“陛下,这才是老臣最担心的地方!这就像一户人家,门前来了一只老虎,要吃人。门后来了一条野狗,偷粮食。您说这家主人是先与猛虎搏斗,还是先去驱赶野狗呢。陛下,墨海如今的跋扈,可能也超过了当初先帝的预期,但他终归只是一条野狗,既搬不倒您,也动不了太子,虽然他整天在您面前汪汪直叫,叫得您心烦,叫得您想杀了他。可是您静下心来好好思虑一番,墨海他这几年可真有反叛之举?就算是他日后真有铤而走险的那一天,您当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陛下,墨海是狗,是一只会叫的狗,但会叫的狗不一定就会咬人,但不叫的老虎却是会吃人的啊!”

    皇上心里一惊,转念间已然明白了袁胤话中的意思。猛然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望着窗纸上朦胧的月色,平了平心绪。一转身,看向袁胤说:“你指的是门阀?但朕不信他们有这个胆量!”

    袁胤老大人也站了起来,用力杵着拐杖说道:“陛下,人做事,分为‘能不能做’和‘敢不敢做’。门阀士族势力庞大,自前朝开始就通过垄断察举制,将自己的门生子弟推举做官。并由此掌握了朝政与财政大权。不是他们的人,难以做官。不是他们的人,连经商缴税的资格都没有。多少人,想做一个好官,就是因为与门阀无关,蹉跎了岁月,最后只能在书馆教书中了却残生。多少人,想做点小生意,就是因为无法踏入门阀一步,只能偷偷摸摸的做些黑市买卖,甚至是铤而走险倒卖私盐。陛下,在朝堂上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动员数百名官员联名上折子。在民间,他们在江南八省中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危害甚广。谁要是得罪他们,连生存的根基都没有。党同伐异,至死方休。这可比墨海杀几个人,抢几块地,危害大得多啊。”

    对于袁胤的话,皇上此时已经有所接受,‘嗯’了一声后说:“袁卿说的有理,俗话说得好,小儿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吧。”

    袁胤听出皇上话里的意思,赶忙向前走上一步,说:“陛下圣明,恐怕这小儿已经并非怀璧如此简单了。”

    “什么?!袁卿此话何意?”皇上吃了一惊,忙问。

    袁胤老大人‘哼’了一声,看向同样一脸吃惊的炳南,说:“陛下,您当真以为《澜依记》这种事,是墨海这种一介武夫就能做得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