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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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僭越

    鲜血顺着魏国公的脸颊往下淌,沾湿了衣襟。脚边是炳南刚才喝水的杯子,上面也粘着血迹。

    魏国公此时暴怒至极,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炳南,双拳紧握,嘎嘎作响。

    挡在他俩之间的大臣、太监和宫娥,都看到了刚才国公爷发狂的样子,心中惊惧,担心再受牵连,纷纷避让。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老者的声音突然传来。

    “魏国公,殿前失仪还嫌不够,难道还妄图行刺太子不成?!”

    大伙看去,发现说话的是范岐范大人。这位范大人,之前在圣祖堂,炳南曾经跟他有过一个照面儿。听说过他是先皇给当今陛下留下的两位托孤大臣中的一个,与魏国公墨海,一文一武,一南一北,是朝廷中旗鼓相当的人物。他这一出面,大殿内众多的文官、翰林和门生弟子都纷纷站了出来,指责魏国公的行事鲁莽。渐渐地,人声鼎沸,之前众人惊惧的情绪已经一扫而光。

    见魏国公这边受到众多文官学子的指摘,东侧大殿上的各个席位都躁动起来,也不断有人开始高声为国公辩护。声音越来越大,从者越来越多。

    逐渐,双方阵营中都有那么几个,越说情绪越激动,走到大殿中央,开始对峙起来。

    魏国公看不惯这帮文人的做派,对旁人之言视若罔闻,鼻子里‘哼’了一声,背着手站立,斜着眼看着躺在地上发抖的周大人。

    就在此时,炳南发现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从大殿东侧悄无声息的走到大殿中央,却并不搭理身旁的骂战,径直来到魏国公身后。小声跟他嘀咕了几句,后又转身离开。

    炳南心中大奇,转向陈管事,但陈管事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认识此人。

    就在这时,只听魏国公高声一喝,“安静!!”

    霎时间,大殿中刚才的吵闹声就此停止,虽然还有三三两两的在对骂,但也逐渐被周围人制止。

    等大伙儿都安静了,魏国公环视四周,满意的点了点头,慢悠悠的走到大殿中央。冲着御座上的皇上拱了拱手,用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陛下,臣殿前莽撞,惊扰了陛下,还望恕罪。”但并不等皇上发言,就加大了声量继续说:“列为臣工,不必呱噪,听某一言。”

    他背着手,踱了两步,说:“诸位都看见了,刚才墨某在陛下面前教训了这户部和兵部的两位尚书。哼,可笑,老子还没把他俩给怎么地呢,就有人替他们出头叫屈。那这俩个狗东西,他们妄言国策又该当何罪?哼,一群书生,整日里坐而论道,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饱了没事写俩字,就以为能救天下苍生,给百姓太平吗?!什么边关苦寒,是你们这帮酸书生能体会的吗?!哼,蛮人。蛮人之地,寸草不生。那帮蛮子每日里除了生孩子还能干什么,生这么多孩子,他们吃什么。没吃的,你以为他会自己等死啊,可不就得来抢吗。最让人寒心的,居然抠唆那点兵粮武备,呸!”

    魏国公越说越激动,冲着周大人的方向啐了口唾沫,说:“边塞儿郎每天都在玩命,天天都在死人。他们为什么死,还不是要让你们这帮穷酸能享两天太平日子吗,好让你们吃饱了撑的去算计他们。什么大仗小仗的,只要是打仗,就得玩命。你不搞死别人,别人就得搞死你。能多射两箭,就比提了刀冲过去强。能使个盾,穿个甲,就比被人家砍掉胳膊腿强。损些个武备怎么啦,总比死在战场上强吧。要是我们都死了,等蛮人冲进来,我问问,我问问你们这些人,你们想如何保命啊?你们是想做顺臣呢,还是拿着自家妻女去伺候蛮子啊!!”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炳南,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位尚书,哼了一声,继续说:“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在外面流血流汗的总被指责,在后面游手好闲的却吃香喝辣。就是因为世道不公,才天怒人怨!连年刀兵,连年灾祸,这些,都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是老天爷看不惯这种世道!!!”

    “陛下!!”,魏国公突然一声怒吼,“我朝新立不久,先帝早逝。陛下殚精竭虑,才让这天下有了太平之象。万万不能顾念一己之情,将这朝堂所托非人,将这大好的江山交于那无能之辈啊!!”

    他这顿陈述,彻底震惊了众人,包括皇上在内,都没想到魏国公在盛怒之下,居然当着满朝文武和权贵的面儿,直接把朝廷上这两年暗流涌动的事情,给揭了出来。

    皇上双手扶案,喘着粗气,气的浑身颤抖。旁边的胡总管赶紧上前,又是揉后背,又是小声劝慰。折腾了好久,皇上的脸色才慢慢恢复。

    炳南这边就更窘迫了,就算他再迟钝,也能听出来魏国公是针对自己来的。就算他再憨厚,也忍不了被当众羞辱。

    ‘妈的,你以为老子稀罕当什么太子啊,第一天就差点没命了。别人以为当太子的,都是李世民呢。我呸,太子就是个屁。皇上老子要是厉害,得在他面前装孝子。现在皇上老子眼瞅着式微,就冒出了你这么个东西,还得给你装孙子。辈分都低了一等,还不如当孝子呢。’,炳南心想。

    有句话说得好,‘恐惧的尽头,是愤怒!’

    这句话应验到现在的炳南身上,正合适。

    这人啊,脑子一热,就容易短路。脑子一短路,就容易做傻事。

    炳南从没有被人这么当众羞辱过,他最在意的不是自己够够不优秀,而是自己的不优秀,可千万不能被别人看出来,尤其是被公之于众。

    炳南一级一级台阶的下来,快步小跑到魏国公面前。身后的陈管事没想到他有这么一手,一走神的功夫,炳南已经冲出去了。再想拉,已经来不及了。

    炳南冲到魏国公面前,刚要说话,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油然而生。用炳南那个时代的话说,他一米七,魏国公超过一米九。他一个办公室小职员,每天最大运动量就是敲打电脑键盘,全身上下,除了咬合肌和括约肌之外,没有一块肌肉能称得上‘发达’二字。而魏国公不同,行伍出身,常年在边塞风餐露宿,没事还出门左转杀几个蛮人玩玩,都不是一般练健美和玩户外的人能比的。在‘施瓦辛格’面前,炳南才发现自己如此的渺小,简直就是个小鸡崽子。刚才一直在玉阶上往下看,还不觉得什么。但一旦站在对方面前,从身形到气势,完全被压制了。

    他本来就是一股愤怒冲昏了头脑,被眼前这种情况一震,所有因愤怒带来的勇气,刹那间烟消云散。自己感觉心里有点虚,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脑子里发空,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陈头儿怎么也不拦着点自己。

    ‘妈的,草率了!’,他心里想着。

    魏国公其实也被吓了一跳,正在高谈阔论,突然从高处就冲下来一个人。这要是平时,魏国公根本不会让人近身超过三步,不消护卫们动手,他自己就能把来人给撕吧了。可一愣之下,仔细一看,发现是太子。这说也不是,打更不行。况且这个平日里阴损坏透却胆小如鼠的太子,今天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敢直接跑来对峙,也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于是,在这个当口,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无数想法瞬间电光火石般的在脑海里闪过。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即‘他想干嘛?’

    炳南感觉自己脑袋开始发蒙,手心开始出汗,舌头也有点打卷。心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不会打我吧?不,不能。我好歹是个太子。但他要是真打怎么办?嗯,对,我就跑,叫保安……不,叫护卫。要不我现在转身回去?太丢脸了吧。可丢脸算什么,比丢了命好。可他刚才当众羞辱了你。对,太操蛋了,不能忍。但是不忍能咋地,我还能把他揍一顿吗,我看他把我揍一顿还差不多。换句话说,其实事情也没多严重,忍忍就过去了。能过去吗?不知道,凑合过吧。哎,看来还是老皇上好啊,至少人家没打我,也没骂我。嗯,看来给皇上当孝子,比给这家伙当孙子强啊。以后要是有机会啊,还得当孝子,可不能再当孙子了。哎,这……哎!对啊!!当孝子!!!我怎么刚才没想到呢,哪个老爹不希望子女孝顺,哪个老人不吃这套呢。对对对!当孝子,当孝子!!’

    炳南想着想着,噗嗤一笑,倒给对面的魏国公弄糊涂了。

    炳南有了主意,心说就你们这帮人,撑死弄个二十四孝什么的骗骗人。真要是耍‘孝子’的手段,还得看我们那个时代的。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奶奶家分家产之前,小叔和小姑们的各种‘孝感天地’般的表演,渐渐的心里有了底。

    他学着陈管事平时的样子,冲着龙椅上的皇上,猛地往地上一跪,双手一扬,然后伏倒在地,口中大喊:“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