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鬼市
被狗儿这一哭,搅得里面有一个人心烦意乱。
只听刚才那个郝三熊大声叫了起来,“谁说我们瞒着了,我们说啊。咱们戏班小,常年就一个恩客给我们写戏文。这不就在这儿了吗,哎,简夫,你倒是说话啊。”
郝三熊冲着墙角里蹲着的一个男人粗生粗气的说话,却惹恼了挨着这人而坐的一位姑娘,“郝三熊,你真是‘直肠货’。班主这么说自有她的道理,你插什么嘴!”
“少废话,你以为现在还是你在台上唱正旦呢。横什么横,我知道他是冲着你才在咱们这儿混的,但现在已经什么时候了,都火烧眉毛啦,懂吗。”
“哎……”,只听薛班主无奈的叹了口气,侧身看向里面说,“三哥,你先稍安勿躁。简夫,你过来吧。”
只见墙角处的男人,缓缓地站起身,旁边的姑娘硬是要扶着他,两人一起走向牢房门口。借着灯光,炳南见二人相依相偎,男的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颧骨突出,留着一撮山羊胡。女的最多三十,但眉清目秀,面容姣好,一脸紧张的看着男人。
只见男人来到炳南面前,抱拳拱手说道:“在下程简夫,一介书生,见过大人。”
炳南仔细看他,若有所思。程简夫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忽然听到炳南发话。
“澜依记,是你写的?”
“哦,非也。小可只是以此书为蓝本,借鉴其他戏社的折子,略加创作一二。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跟此书的原著之人,相差太远,不可同日而语。”,程简夫侃侃而谈,似乎很陶醉。
一直搀着他的姑娘急的一跺脚,掐了他一把,小声说,“呆子,不是在夸你呐。”
简夫一愣,炳南也笑了。
“好,那你可知此书是谁写的?”
“哎,不知啊。就是因为不知,才颇向往之。”
刚才那位姑娘都急的快掉眼泪了,用力的捶了捶他的后背。
“为什么?”,炳南装作没看到继续问。
“程某不才,自恃混迹梨园二十载,对戏文、典故、唱腔等略有研究。某发现,一部戏文要想广为传唱,除了戏文要精彩之外,戏班的名头、班主的声望、正旦正末的唱功做派,以及当地戏楼的布局、看客们的喜好等等都不无关系。甚至于,根据每日看客多寡,男女老少,时辰早晚的不同,要有不同版本的戏文与其对应。比如若开场时的时辰尚早,看客们尚未用餐,肚中饥饿,就要缓缓的开场,用箜篌、木琴配乐最佳。若是时辰较晚,大家饭后已有困意,需锣鼓开场,震铄栋梁,扫其困意……”
“说重点!”,炳南忍不住打断道。
“哦,哦。总之,一部戏的传唱,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可您看这《澜依记》,不知是谁所著,不知是谁先唱,却在短短半年之内,传唱天下。这岂非神人所为,这岂非天时地利人和乎?”
他身旁的姑娘似乎已经绝望了,垂头丧气的倚靠在他身上。
炳南挠了挠头,但并不死心,“也就是说,你不知道是谁写的《澜依记》?”。
“不知。都跟你说了,是神人。”
“好……那,那你是从哪得到的这本书?”
“呵,此书颇为神秘,不但写此书之人无人知晓,就连卖此书都是偷偷摸摸。一般的书铺根本寻不到,但程某人混迹京师二十载……”
“说重点!”,这次炳南、陈管事和袁博同声说道。
“哦,好好。那个,敝人多方打听后,得知全京师只有一处隐秘之所能购得此书。当时真是痛心,花了敝人一百五十两纹银啊,那个天杀的奸商。对了,那人叫,叫什么来着……哦,‘沈万堂’!”
段兄和陈管事同时瞪大了眼睛,叫到:“鬼市!”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表情阴晴不定,不再说话。
炳南问袁博,‘鬼市’是什么。袁博摇摇头,表示不太清楚。又看了看段兄,最后还是冲着陈管事问到:“陈头儿,这鬼市是个什么东西?”
“哎呦,爷,您看您问的。咱是府里的老实人,这鬼市是听小厮们说起的,可咱从来没去过啊……”
“是吗?那你刚才反应这么快!快说,都什么时候了!”
见被炳南戳穿,陈管事只好收起伪装继续道:“哎,爷,您别急。这鬼市嘛,其实京师的人大都是知道的”,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点了下袁博,哪知道这位大直男直接回怼:“我就不知道啊!”
这一句差点没把陈管事的鼻子气歪了,心想今天算是撂这了,横下一条心,说:“得嘞,袁博这生瓜蛋子,真不让人省心。呵呵,那个鬼市啊,就是字面的意思。鬼者,夜行之人也。市嘛,就是集市的意思。所以鬼市,就是夜行人开的集市。一般京师的鬼市,每逢初一和十五开市,约么一更天开始,四更天就散去。里面的人和货,都是鱼龙混杂的。据说,里面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只要有银子就行。”
“嗯,原来是个黑市……”,炳南嘀咕着。
“不是黑市,是鬼市”,陈管事纠正道。
“好,好。刚才说的那个沈什么来着?”,炳南问。
“沈万堂。”
“对,这个人跟鬼市有什么关系?”
“哎呦呵,这里面关系可大了。据说这京师的鬼市,就是沈家前代先祖创下的,最早是干些倒卖食盐和违禁品的勾当,后来在饥荒中不知道从哪淘换了好多粮食,救下了京师小一半的百姓。再往后就是先帝爷起兵清君侧,围城十个月有余,听说还是沈家先祖献计,里应外合攻破城池,逼伪帝退位。按理说,他们家还有定鼎天下的大功嘞。”
“他们家是当官的?”
“那倒不是。说也奇怪,先帝入京后,大封群臣。可偏偏没有沈家,有的说是沈家先祖舍不得这救济百姓的鬼市生意,也有的说是沈家不图功名,可老奴觉得真相未必如此。”
“嗯……”
“刚才爷提到的那位沈万堂,是沈家第三代了。原本是他爹沈鸿钧在主持,但前两年突然失踪,沈家说他去东海寻访奇货未归。所以目前的鬼市,一直都是沈万堂在打理。每个月虽有固定的开市日期,但具体在什么地点,就不得而知了。一般都是沈家在开市前三天放出消息,江湖上四处传开,等到开市之日,人山人海,就像是京师的另一幅景象。”
“那我们找到沈万堂,就能找到《澜依记》的货源?”
“肯定,这个没跑儿。按京师鬼市的规矩,凡是在鬼市上做生意的人,必须提前到沈家登记造册,名为‘不换录’。只有入名册之人,才能在鬼市上叫卖。否则,轻则被没收货物赶出鬼市,重则可能要被剁掉手脚。”
炳南速来不喜欢打打杀杀,听到沈家如此管理鬼市,就是一皱眉。
“这还不算,沈家还会根据朝廷制度和官府文书,判断哪些货物当下属于容易惹上麻烦的东西,在开市前会通知‘不换录’中相关的商贩回避,这样就算是被官府查抄一两次,也不至于把沈家折进去。”,陈管事一边说道,一边看了看那位段兄,继续说:“鬼捕头,近一两年可没听说京师鬼市有差役去捣乱,看来沈家上下打点,破费了不少啊。”
段兄一听这话,横眉冷目瞪了陈管事一眼。
陈管事一吐舌头,不再说话。
炳南并不理会,仍然追问道:“怎么能找到沈万堂?”
只见陈管事两手一摊,示意自己没办法。
正待炳南要询问袁博时,段兄说话了:“这倒不难!”
“你有办法找到他?”,炳南兴奋的说。
“不是我们去找他,是让他来找我们。”,段兄回答。
“怎么做?”
“我有一人,可做筹码,不愁他不自己送上门来。”
“谁?”
“沈鸿钧!”
众人一听他说出‘沈鸿钧’三个字,都是一怔。
炳南忙问:“他在哪?”
“下面。”
“下面?”
“对,就是你刚才往下看的‘下面’。”
炳南一脸惊诧。但略一思索,说:“段兄,我们要去趟鬼市,找到沈万堂,查出《澜依记》的源头,你愿意帮忙吗?”
“不愿意。”
“为什么?”
“公器不可私用。”
“……那我们能借沈鸿钧用一下吗?”
“更不行了,他是钦犯,要烂死在这地牢中的。”
炳南见他并不通融,转念一想,继续说:“喜连班的人,其中可能有隐情,这段时间能否先别对他们用刑?”
“不能,刚才说过,京兆府负责羁押,审讯他们的人都是诏狱的。但……我可以让人管他们顿饱饭,再上些伤药。京兆府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炳南看这位段兄性格严谨,且颇为坚毅,他惜字如金,既然松口可以为喜连班提供餐食和伤药,估计短期内没有性命之忧。一想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跟薛班主他们告别后,带着众人快速离开了。
在地牢中待了快两个时辰,众人才又兜兜转转的从井口出来,一行人默不作声,快速穿过甬道,返回了那尊怪异雕像所在的大殿。
正巧殿内有一名捕快服色的人在焦急的等待,一看见段兄,连忙上前。看了看炳南他们,有点犹豫,示意段兄去殿外说话。
段兄出去后,炳南思索片刻,对陈管事说:“陈头儿,这里面有事儿!”
“对,爷圣明,老奴也是觉得这鬼市肯定不干净。”,陈管事应和着。
“我说的是薛班主他们。”
“哦,他们怎么了?”
“薛班主这人,挺讲义气,但每次说话总留半句。这位段兄有句话说得对,要是什么事都没有,衙门凭什么盯着他们不放。看来喜连班这帮人,身上还有不少秘密。”
“没错,老奴看那女子也不是易予之辈。”陈管事心不在焉的敷衍着。
炳南转头对袁博说:“这段日子,就让狗儿先跟着你吧,反正他现在回去也是受罪。但你得好好教导他,小偷小摸的毛病必须改掉。”
袁博称是,炳南还想再嘱咐狗儿几句。只见那位段兄从大殿外急急忙忙的走进来。
“袁博,你们速速离去,这里要封禁!”
袁博大惊,忙问:“怎么了,段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封禁?!”
“不只这里,全京师,连同南门外的御道,和三十里内的所有村庄和市集,一律都要封禁!”
“这……为什么?”
段兄凑近袁博耳旁,悄悄的说道:“魏国公回朝了,皇上要御驾亲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