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班主
这声凄惨的尖叫,横空划破了漆黑的宁静。
本来一行人跟着段兄,连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一嗓子,让狗儿‘哇’的一声叫了起来。
袁博搂住狗儿,众人继续前行,约么走了二百余步后,进入了一个较大的地下空间。
只见四周火把遍布,中央升起一个火堆,火堆旁边架着各种铁器,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炳南似乎有一瞬间,让他想到了篝火晚会和烧烤自助,但这里的空间太过恐怖,连一秒钟的遐想空间都没给他留下。
只见这里有好几处‘行刑台’一样的东西,其中有三个上面绑了人,其他的都还空着。每个‘行刑台’间隔不到二十步,不同台子上面用的刑罚不同,犯人可以看到其他人的刑具和受刑人的痛苦表情。每个‘行刑台’周围都有一两个大铁笼子,里面或多或少的关着几个人。每一个都是低下头,捂着耳朵,但挡不住哀嚎和尖叫声刺入脑海。
“这是‘戏台子’。台上的,唱戏。台下的,听曲。”
炳南说:“京兆府,就是这么审犯人的?”
段兄看了看炳南,说:“刁民犯案,口风极紧。上峰又限期破案,要是不用点手段,谁能如你所愿。”,说着,指了指笼子中的人继续道:“我京兆府可不是什么慈善堂,来这的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如果犯人能畏惧刑罚,早点开口,也未必不能留条性命。我们可比诏狱好多了,那的犯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炳南追问:“如果是冤枉的呢?这么多残忍的刑具,肯定会伤了身体。”
“冤枉?来这的哪个不说自己冤枉,可他又凭什么说自己冤枉。我们这只接收被三司会审定罪的人,不说之前的探访和查案,光是正式过堂,也要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一个人,好端端的,会被衙门盯上?审了这么久都无法为自己洗脱罪名,还敢说冤枉?”
“你敢保证,被关进来的都是罪大恶极,一个被冤枉的都没有吗?”
还没等段兄答话,在一旁的狗儿抽冷子叫了起来,“有!有冤枉的!”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个激灵,连段兄都是一怔。陈管事被吓了一大跳,抬手要打,被袁博护住。
炳南指着狗儿,冲着段兄说道:“你看,连小孩子都知道,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今天我们就是来探望探望这里面的冤主儿,还请这位兄弟行个方便。”
“哼,我是铺头,只管抓人。冤枉不冤枉的,找京兆尹大人说去。”,说完,一扭头径直往更深处走去。
众人紧紧跟着,没一个人想在这个刑场大戏台上多待一刻。
再往里走,周围的环境跟炳南脑中‘监狱’的样子有了几分相似,层层的铜门就像有种神秘的力量,多走过一扇,就感觉自己与外面的现实世界就又少了一层羁绊。原来这牢房是建在一个半天然的洞穴之中,以木梯贯通。刚进来时,两旁的牢房都很宽大,每间房都关押了二三十人。越往下走,牢房越小,而且越奇特。渐渐的,有的牢房只有半人高,里面的人只能蜷缩着,看着都难受。顺着梯子,再往下看,只见下面黑森森的极其安静,但总有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气味慢慢漂浮上来。
正看得炳南心里有些发毛,这时听那位段兄说,“甭看了,没关到那么深。喏,他们都在地字丙二号。”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众人仔细观看。还是狗儿眼尖,似乎见到了熟悉的人,快步跑了过去,口中大喊:“薛姐姐,薛姐姐!”
靠近牢房门倚着的一位姑娘,被猛地惊醒,眯着眼,好一阵打量后才认出狗儿。
“狗儿,狗儿!你怎么进来了,他们也把你抓了?”
“狗儿,狗儿~!!”,牢房里似乎还有几人认识狗儿,他们都情不自禁的叫嚷起来。
这时炳南走上前去,蹲下身,扶着狗儿肩头,问里面的姑娘:“美女,你认识楚姑娘吗?”
里面的姑娘一怔,随即漫不经心的说,“什么楚姑娘,孙姑娘的,老娘我一个都不认识……”
炳南还未反应过来,只听陈管事说话了,“里面这位姑娘,应该是喜连班的薛班主吧。你别多心,我们爷是受碧春阁楚老板所托,来……来探望各位,你不必害怕。”
那位姑娘惊讶的看看了陈管事和炳南,又看了下狗儿,似乎在求证什么。
“前两天晚上,我去东市……摸东西,遇到了他们。”,狗儿回应道。
姑娘忙重新打量狗儿,并摸了摸肩膀、胳膊和脖子,最后拉起手反复的看。
“呵,姑娘还真疼这小崽子,放心,我们没打没骂,更没亏待他。”,陈管事从一旁插话。
姑娘一边听,一边手上动作并不见缓,直到确认完狗儿浑身并无伤痕后,才定睛仔细看了看炳南和陈管事。
“多谢几位,狗儿可怜,天天吃不饱饭,还受欺负。我们戏班能开戏的时候,还能接济一二。可眼下……”,说着,姑娘摸了摸狗儿的头,“东市那地方你也敢去,怕不怕?为什么不去找……找那个姑娘,好歹给你口饭吃。”
“楚姑娘见不着,每次都被那个老太婆轰出来……”,狗儿还没说完,那位姑娘一看牵扯出了自己不愿牵扯的人,马上示意狗儿噤声。
炳南一切看在眼里,直接说:“姑娘,如果你是喜连班的薛老板,那是最好。至于楚姑娘,你也不必担心,她现在挺好的,确实是他托我来找你的。”
“哎……傻丫头,有什么可找的。我走的时候都说了,别牵扯进来,别牵扯进来,可她还是不听……”
炳南没太搞懂,问:“这有什么可牵扯的,有理讲理,有冤伸冤,不就是打官司吗?”
“这位大人,听您说的倒是轻巧。这京兆府的大狱,是这么好出去的吗?这才进来几天,从不曾有人问过我们是否含冤,就是一个劲儿的审问。你看看,万大哥被他们打断了两根肋骨,姚不仙鼻梁被打折了,流了好多血,他可是唱‘细酸’的,以后还怎么登台。”
“哼,什么以后,登什么台。估计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的,狗儿再去东市就能见着咱们啦。狗儿,你郝三哥现在是分文皆无,没东西让你摸喽。”,靠里面的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了。
“郝三熊,闭嘴吧,不说话能噎死你啊”,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虞琵琶,敢情他们没打你。下次让他们拔了你的舌头,让你也知道知道疼。”
“都住嘴……”,门前的那位姑娘实在听不下去,发了话。
炳南点了点头,转向看着段兄说,“这就是你说的大奸大恶?他们一帮唱戏的,又是断肋骨,又是断鼻梁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位段兄有点尴尬,轻叹了一声,道:“他们身犯朝廷重案,京兆府只负责羁押,审讯的人,都是从诏狱来的。”
“什么重案?”
“此乃朝廷之事……”,正说着,段兄眼睛瞟见了袁博。袁博摇摇头,示意他不可再说下去。
“朝廷之事,还重案,不就是……就是,那本破书叫什么记来着?”,炳南看向陈管事。
陈管事凑近小声说:“《澜依记》”
“哦,对。《澜依记》,这么一本破书,已经害死多少人了,还不够吗?”
“朝廷之事,怎容妄言!”,听到‘澜依记’这个颇为忌讳的名字,这位段兄有点着急了。
炳南先不理他,对门口这位姑娘继续问到,“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这位姑娘见炳南举止气度与常人不同,又对‘澜依记’似乎毫无忌惮,遂横了横心,深施一礼,说:“小女子姓薛,名玉婵,乃是喜连班的班主。这里一同关押的,都是我喜连班之人。”
“你认识碧春阁的楚姑娘吗?”
“……认识”
“刚才为什么不承认?”
“杀头之事,不愿连累旁人”
“好,那狗儿,跟你是什么关系?”
“同是天涯苦命人。”
炳南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跟‘澜依记’有什么关系?”
薛班主从未想过有人会如此大胆的提问,缓了缓神,说:“近半年,各个戏班都在演一出新戏,看客们好评如潮。喜连班也不能免俗,演过几个版本。只是后来官家放出风来,要严查这部戏,大家伙才知道它是根据一本叫做《澜依记》的话本改编而来的。”
“几个版本?”
“是,戏班子有时会遇到三五个好心的看客,常年往来,跟戏班混的熟了。又加上自身文采非凡,有会改戏写戏的,就会帮我们多写一些不同的桥段。像我们这样的小戏班,如果演的跟大家都一样,哪还有人看啊。”
“好心的看客,都有谁?”
“这……这小女子可就记不住了,都是学富五车之人,跟我们这些戏子在一块,也未必留下真姓名……”
“这……”,炳南感觉似乎陷入了僵局。
一旁的陈管事察言观色,不慌不忙的对牢房里面大声的说道:“哎,我说。薛老板高义,不愿牵连旁人。可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儿,今天我们爷来这,名为探望,实则搭救。但如果你们什么都不愿意说,可就别怪我们了。狗儿啊,咱们回吧。回去后呢跟楚姑娘说,人家喜连班的信不过咱,什么都不愿意说,全班人马都甘愿一死,也不愿意麻烦别人。然后顺道咱们准备几口薄皮棺材,也别让大家伙曝尸东市,好歹给埋了,让世间少几个喊冤的鬼~”
狗儿一听,急得大哭。这一哭,却引来牢房内的一声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