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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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朋友

    自从炳南一行人探访京兆府大牢之日算起,已经过去两天。这两天,整个京师都是乱哄哄的,从正宣门到京师南门,京兆府派出了三班衙役,动员街道两侧所有商家和住户,每家每户出两人,每日清扫两遍街道。每日黄昏,再由轿式行的车夫用水车运来城外三泉山的泉水,净水洗街,大街上的铺路石,现在都能映出人影。

    市舶司和十三家皇商都动起来了,沿街修建了四十八座牌楼,据说这个数量是暗合魏国公的年龄。每座牌楼都极尽繁复之能事,修建得高大辉煌,有的缀满绣工,有的包裹金线,有的木料珍贵,有的镶嵌珍珠,不一而足。每座牌楼都雕刻着能代表魏国公对应生辰的事迹,比如十二岁倒背经书,十七岁乡试中举,二十一岁弃文从武,二十四岁时是弯弓射虎,二十六岁是斩杀恶徒,二十八岁统领三军,三十一岁从龙起事,三十三岁马上封侯,三十六岁与皇室联姻,三十八岁拥戴先帝登基,四十岁扫平叛匪,四十四岁受封铁卷等等。最有看头的是,第一座和最后一座牌楼,前面雕刻的是天界帝君在众仙簇拥下,降临凡间,成为人子的故事。后者雕刻的是当朝皇上与魏国公一同站在阁楼上远眺万里江山。礼部还组织了翰林院、文庙和各地有名的书院,共同为牌楼提字,比如一位叫孙翰林写的是‘天下巨擘’,另一位蒙举人题写‘万古一人’,淮西书院的题词是‘正君观国’,礼部江侍郎写的是‘海纳百川’……

    另外,虽不是皇商,但位居天下第一大木材商的徐家,也在这次庆典中下了血本。他们通过工部和京兆府请了圣旨,将南门的箭楼和瓮城,用上好的杉木重新包裹了一遍,整体呈现出一种非常华贵的金黄色,从十里外都能清楚的瞧见。最妙的是,他们不借助任何工匠雕刻,仅凭木材原始纹路和色彩的拼接,在箭楼上居然拼出了‘得胜’二字,而且颇有魏碑的神韵,看起来气势陡增。从南门出去就是往南的御道,三十里长的御道,徐家用整根的香樟木破裁成细小的木块,厚厚的撒在御道上。人走上去,软软的,极其受用。马车走过,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且整条御道都散发着幽幽的香樟木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这几天眼见着就要完工,工部知会了兵部,从北大营借了三标人马,断绝行人,日夜护路。从南边来往的客商和旅客,现在只能绕道二十里地,从‘东华门’出入了。

    京兆府这几日忙的底朝天,整个京师戒严。不光是乞丐、小偷,只要遇到不守戒严时辰,仍到处走动之人,或是不听劝告,不按时整理路边杂物,妨碍了庆典布置之人,或是贪图小利,偷盗庆典物品之人,总之,只要是京兆府觉得你会妨碍庆典的筹备,一律羁押。据说这两天又有了新花样,只要京兆府的人觉得你长得丑,有碍观瞻,有可能影响魏国公观景的心情,也要驱赶或羁押。现在京兆府的大牢早就不够用了,京兆尹齐大人请了圣旨,把人一律关押到北大营或神策卫的军营中,等庆典结束才能放人。

    还有,凡是姓‘魏’,或是姓‘卫’,反正只要你的姓是发这个音的,最近一律不许直呼姓名。一来要避魏国公的忌讳,二来免得有魏国公手下的亲随,被疏漏怠慢了,而照顾不周,惹恼了魏国公……

    “我C,这太牛X了!”,炳南一边听陈管事给自己讲的这些日子外面的热闹事,一边感叹到,“这么大排场,赶上玉皇大帝了。”

    “可不是嘛。但谁让人家是魏国公呢,享得起这份荣光”,陈管事附和道。

    “真牛X,他什么来头,他爹是谁?”

    “魏国公的父亲……这老奴可记不清了,好像是一个庄户人家,一直没人提起。”

    “庄户人是啥?”

    “太子爷,您真逗。庄户人,就是庄稼人,就是种地的,天天从土里刨食的。”

    “哦,农民。敢情他是个‘一代’啊!牛,牛,牛!”,炳南感叹到。

    陈管事不明白‘农民’和‘一代’是什么意思,但这位太子爷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随口讲出几个新词儿来,也并不太关心。

    这时门外小苕进来,后面跟着袁博。

    “太子爷,袁博前来拜见。”一边说,一边为几人奉茶。

    袁博开门见山的说:“太子爷,您安好。这几日可是把臣忙坏了,一直没顾上给您请安。”

    炳南笑呵呵地说:“别客气。这两天忙什么呢?”

    “哎,一言难尽”,袁博喝了口小苕递过来的茶,抿了抿嘴,继续说道:“前几天,家父进宫,跟陛下和几位臣工议事,离开时已经是午夜了。从第二天开始,家父便张罗着几件事,什么北大营里有二十六个标要换防,神策卫中新晋升了四名参将,南门好像也换了一个管事的人……还有,家父让我将京师八品以上官员及所有皇族子弟中,凡是年满十四岁的男丁,都拉到北大营的演武场,天天操练,说是要等魏国公进城时协助护卫皇城,保护皇上和魏国公的安全。殿下,您猜怎么着,我是没想到,堂堂京师的官宦子弟和皇室亲眷,竟然如此惫懒。夫子有云,君子当习‘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可他们呢,马不能行,弓不能开,武不能胜。甚至还有三十多个人,连七八斤的刀都拿不动。这要是天下有变,我看这帮皇亲贵胄如何自处!”

    “袁博噤声,这等造次之言,岂是你能讲的。幸亏……幸亏这太子宫中,就只有咱们四人,但小心谨慎是没错的”,陈管事机警的嘱咐道。

    袁博点头,谢过陈管事好意。

    炳南脑洞奇特,马上发现了一个问题,“哎,对啊,咱们这怎么还这么冷清?不是说招聘吗,人呐?!”

    陈管事吐吐舌头,“爷,我跟宗正府的宗正打过招呼了,可人家说从来没干过这事。圣旨上的意思是,太子宫的人,都由您亲自定夺。您要谁,只要打发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他们就去办转籍和改花押。只要您看上的,不是那些皇上和娘娘们身边的贴己人,其他的都能照办。但这招,招什么聘的,他们实在是不好办啊。”

    “哎,这帮干‘人事’的,还真不干人事。”,炳南思考了一下,抬起头说:“那咱们就自己干!”

    “好,自己干好。那咱怎么干呢?”,陈管事天生一副好事儿的心肠。

    炳南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说:“这个好办。你们先给我说说,咱们都有什么岗位?”

    “岗位?”

    “就是……就是空缺儿嘛!”

    “哦,哦,太子爷说的是咱们太子宫的官职啊。这个老奴倒背如流,这太子宫就是储君宫,储君就是未来的天子,那天子该有的,太子宫都有,只不过规制要低一级而已。首先,太子东宫中可正式设立‘三师三少’,也就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与太子少保’,这六人称作‘六傅’,总管东宫事务。当然啦,袁博的父亲袁胤,就是太子太傅,是六傅中第一人,也是当下唯一一人。其次,太子宫的日常事物皆由‘詹事府’打理,詹事府的头儿是‘家令丞’。比如太子的吃穿用度,上朝下朝的车马供应,以及重要典礼的准备等等,詹事府下面有各司,那真是各司其职啊。老奴就是詹事府下面的司库,日常采买和库管都是老奴负责。除此之外,太子宫中还设有‘左右卫率’,各有兵丁三百人、校尉十五人,副将两人,主将一人。共计六百三十六人,当然啦,眼下是一个都没有”,他想了想继续道,“还有一种人,叫‘太子宾客’,并无定数。只要是太子爷您看着顺眼就成,管他是学富五车,还是提笼架鸟,都能让他们成为您的宾客。陪着您参谋国家大事也好,陪着您下棋解闷也好,一切全凭爷的心意~”

    炳南被陈管事说的心花怒放,没想到自己能管这么多人,还都是由自己说了算。

    略一思考,说道:“这‘六傅’不着急,有袁大人一人就足够了。太子卫率,就交给袁博吧!”

    袁博瞪大了眼睛,说:“这……这可是从四品的官职,属下现在只是‘宣议郎’,从七品而已……”

    “这不重要,太子卫率,顾名思义,就是保护太子的人。我就认识你一个能打的,不选你选谁。”说着,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转头问陈管事说:“陈头儿,他说的什么七品八品的有问题不,我能这么安排吗?”

    “这,那当然能了,只要您太子爷一句话,甭说从四品,就是二品、三品的都能照样给。哎,我说,袁大公子,快谢恩吧,你这次可真是造化了,如此年轻的从四品,当朝独一份啊,得羡煞京师多少人呦。”

    袁博没想到,自己居然从一介散官,直升为从四品将官。连忙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炳南立刻将他搀起,说:“不用,不用,咱们是朋友。”

    “朋友?”,袁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从今往后。以后在外面,不管你们怎么叫都可以。只有咱们几人时,咱们就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炳南大声宣布道。

    袁博眼眶湿润,怔怔的看着炳南。陈管事埋下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这时在一旁煮茶的小苕,调皮的扭过头问:“太子殿下,那奴家呢?”

    炳南乐呵呵的道,“哪能落下你啊,你可是我‘第一眼看见’的朋友啊,当然不是外人喽。”

    小苕追着说:“那太子殿下,以后苕儿要一直陪着您。太子殿下去哪,都带上苕儿一起吧。我想看看外面的人,听听外面的故事。每次都是听陈管事转述的,弄得人家心里怪痒痒的。”

    “好,没问题。只要条件允许,一定带上你。不过,以后要好好跟着陈头儿学本事,把咱们这的女孩们管好了。”,炳南痛快的答应着。

    “跟陈管事学本事?”,小苕不解的问。

    “把这的女孩儿管好?”,陈管事更加不解。

    “是啊,以后陈头儿就是咱们詹,詹事府的那个什么丞来着。哎算了,就是咱们詹事府的头儿了,以后这的大小事务都去找他。陈头儿回头让小苕把女孩们都管起来,让她多锻炼锻炼。”,炳南侃侃而谈。

    陈管事咽了口唾沫,问:“太,太子爷的意思,是让老奴做那詹事府的家令丞?”

    “对!,就是那个什么丞的。”,炳南很肯定的回答。

    小苕睁大眼睛,把炳南似乎当做神佛降世一般,怯怯的问:“太子殿下,是让奴家做那个……‘尚宫’?”

    “嗯,听着差不多吧,就是以后这里再来的女孩,都归你管。”

    小苕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正在偷偷掐自己的小腿。

    但此时,忽然听到陈管事大喊一声:“此事万万不妥!”

    这一嗓子不要紧,把众人吓了一个激灵。

    小苕先缓过来,秀眉紧锁的看着陈管事说:“管事大人,奴家可没得罪您……”,越到后面,她说话的声音越小,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炳南也感觉奇怪,问陈管事:“陈头儿,你别看小苕年纪不大,但可以好好培养嘛。我相信,以后小苕一定是个好……你刚才说的那个职位叫什么来着”,他一时记不住小苕刚才的话,转头问向她。

    这时陈管事却插嘴道:“尚宫。哎呦诶,老奴不是说苕儿姑娘当什么尚宫万万不妥。老奴是说太子爷让咱做家令丞,才是万万的不妥!”

    “为什么啊?难道,你……舍不得仓库?”,炳南感到好奇。袁博和小苕也一脸迷惑的看向陈管事。

    只听陈管事重重的说:“老奴有罪,老奴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