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湾的阿毛放牛的时候捡了个傻了的兔儿爷回村，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李家村了。

    所有人都记得，当张老三的婆姨打来水，给那个少年洗干净脸之后，王大婶子的惊叹。

    “哎哟！这怕不是天上神仙掉下来了！”

    “这小孩咋长的，可真俊啊！”

    围观的众人纷纷惊叹，甚至还有些少女凑上前来，伸出手戳了戳少年的脸蛋。

    软软的。

    但少年就这样怔怔的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双眸虽美，却毫无神采地盯着身前，任由那些个村妇胡乱摸着。

    人群之外，穿着一身老虎皮的张老三站在院子口，独眼冷冷地瞧着那少年。

    半晌，这个在山里刨食儿的汉子终于确认了什么，眉毛一挑，朝着人群吐了一口老痰。

    “他妈的个二傻子！”

    随即一把将蹲在一旁的儿子扯了起来，

    “你个孬仔！不知道在那儿捡的兔儿爷，骗你老子我说是天上掉下来的？”

    一边骂，一边抡起粗糙的手掌便是两个耳刮子。

    阿毛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巴掌打蒙了，脑袋瓜子嗡嗡的。直到脸上火辣辣地痛起来，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嚎：

    “我，我没骗你啊——他，他真的，真的是从天上，从天上掉下来的！”

    “格老子滴！你当你老子没了个招子就真滴瞎了？！”

    张老三听着张阿毛杀猪般的哭叫，更加暴躁，说着便又给了阿毛几个耳刮子。

    “啊呀！”

    一个穿着粗布围裙的瘦高妇人费力地挤开人群，一把抱起被打趴下的阿毛。

    “当家的！你这样打！毛毛哪里受得起你的力气啊！”

    那妇人带着哭腔，死死搂着阿毛，只露出瘦削的背影对着这个汉子。

    “你要打就打我！把我打死了算了！”

    张老三憋得面色通红，环顾四周，一气之下抄起一根丈长的赶山棒便往妇人头上敲去。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啊！”

    “诶！三哥！这要出人命啊！”

    一旁看戏的李老二吓得赶忙去拦，一把抱住张老三的腰。

    可一个庄稼汉哪里拦得住张老三这个猎户，眼看那妇人就要挨上这么一下，李老二急的大吼：

    “你们他妈的看个屁！还不来帮忙！”

    还在院子里看新鲜的村民们这才发现外面出事了。

    “哎哟！老三啊！这可使不得啊！”

    乡亲们一拥而上，这才把张老三拦住，王家婶子一手握住妇人嶙峋的手腕，一把子变把她扯了过去。

    “娃儿妈，你咋不晓得躲一哈啊！”

    “躲嘛子嘛躲！”

    李秀莲抽抽搭搭，落下泪来。

    “当家的自从被熊瞎子伤了眼，就不得了了，一有啥子就拿娃娃出气，我这个当娘的拦都拦不住啊！嫂子哟！我心里苦啊......”

    “阿娘别哭，别哭，”阿毛伸出手，想去擦擦她的脸颊。

    李秀莲却哭得更凶了。

    “阿毛哟，我的阿毛啊！我们娘两个命苦哇——”

    王家婶子连忙上前安慰。

    此时，一旁的张老三听着乡亲们的劝告，把手下的赶山棒一扔，这个能打虎博熊的汉子竟当着大家伙的面落下泪来。

    “你们都要当好人，那好人也是要吃饭的啊！”

    张老三哽咽着大吼，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眼血红地盯着院落里的少年，浑身上下透露出极度的疲惫。

    一旁还在劝架的乡亲们此时却都沉默了。

    张老三去年打熊瞎了只眼，已是不太能做了。这几年朝廷又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青云山那边又闹妖怪，官差们逼着交税，连才七岁的阿毛都要出去给人家刘老爷放牛。

    眼下又添了这么一口子...唉。

    这一幕赶巧落入一个挑着个担子，长得有些贼眉鼠眼的货郎眼里。

    他先是看了看狼狈的张老三，又转过头，盯着院子里那个俊美的少年，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一丝诡秘的火热。

    “这品相，这身子骨儿，绝品呐绝品！刘家二奶奶肯定喜欢...”

    那货郎的小眼珠滴溜溜直转，旋即担起货物，大步向刘老爷家走去。

    当天晚上，阿毛顶着一张肿胀的脸，抱着一叠衣物走进一间低矮的草屋，来到少年跟前。

    “这是你的衣服，我娘洗干净了。”

    换了一身粗麻布衣的少年只低着头。

    阿毛也不意外，继续说着。

    “我知道，你就是从天上来的。”

    “那颗星星没了，我就看到你了。”

    说着，阿毛放下手中那一身雪白的衣服，凑到少年的眼前，望着他的脸，

    “你的衣服也很好看，跟我娘亲做得完全不一样。”

    “喂喂，你饿不饿，一整天都没吃过饭了，这是我特地给你留的...”

    阿毛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半个乌黑的馒头，味道有些馊，上面还有着一排小小的牙印。

    少年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阿毛干净的眼睛。

    这眼睛如此干净澄澈，给了少年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和亲切。

    少年的眼中，一丝神采出现了。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那是很痛苦的记忆，但却很重要，很重要。

    一如眼前阿毛的眼神。

    “我...我是...第五？”

    少年口中呢喃着，一旁的阿毛却面露惊喜。

    “你说话啦？！”

    “我是...第五。”

    少年的声音柔和又沙哑，可阿毛却觉得很好听。

    “原来你叫第五？这名字好怪啊！不过我叫张阿毛，哈哈，”

    阿毛说着，原本就红肿的脸颊此刻更红了一些。

    “也很怪，对吧？但是我娘说这样好养活，她想让我好好活...”

    “你，疼？”

    少年抬手，轻轻抚摸在阿毛红肿的脸上，那上面还有张老三留下的五指印。

    冰凉的触感传来，一缕月光透过低矮的茅草房照在少年和张阿毛的身上。

    张阿毛愣住了，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大哥哥的眼神和娘亲好像。

    就连脸上的伤好像也不是那么疼了。

    一抹极淡极淡的云雾在阿毛的脸上一闪而逝。

    等等，好像真的不疼了？

    阿毛回过神，把脸挪开，然后用力捏了捏。

    “真的不疼了！难道你会治病？”

    阿毛高兴地手舞足蹈，此刻看向少年，就好似看到了什么绝世珍宝。

    爹的眼睛，还有娘的病，都有救了！

    “我要告诉爹，我没骗他！你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会治病！”

    一边说着，阿毛好似想起了什么，急忙转身从草屋里跑了出去。

    草屋里，少年坐在床沿，呆呆看着阿毛小小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悬在半空的手掌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