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到了。

    这天是中元节，爸妈都回老家吃午饭。

    外面传来婆婆的声音：“细伢俩，赶紧把两盆毛豆剥了，中午等着吃。”

    姐姐应着，跑过去拿。她一手拿了一盆，又小跑回来，搁在桌上。

    “幺妹，咱俩一人一盆，不许耍赖。”

    我向她呲大牙扮了个鬼脸，动起手。

    “姐，你看这豆子像不像刚出生的娃娃。我剥了这个豆子，我就见证了这个娃娃出生。”

    “诶，姐，我出生那天你在不？”

    “我也在，可惜一直在门外面，没第一时间看到你。”

    “你没出生前，我原本挺反感你的。因为大人们都在说是个弟弟，那种特别高兴的样子。还有些村里的大娘很吵，就比如伯母方唐，天天逮着我说，爸爸妈妈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

    “幺妹，你出生的时候，他们全都紧张死啦！”姐姐笑了，她停下手，开始手舞足蹈。“你不知道他们那些人，听到接生婆说你是个女孩的时候，脸色多难看！爸爸确定了好几次你是个女孩，伯伯脸涨红了，好像血全冲到了头上一样。只有我特别特别开心。”

    姐姐想了想，补充了几句。“也不对，其他人我没怎么看见，但是伯母肯定高兴，她肚子里憋着坏水，就不想咱们家好。我们家里人不喜欢你，没准你还因祸得福，让她稀罕稀罕你。”

    “快别稀罕了！”我白了姐姐一眼，居然拿方伯母来开我玩笑，“上次还冤枉我拿她儿子拼图了，还因祸得福，给你这福气你要不要？”

    姐姐咯咯笑了。

    我说，“笑呢，让你笑个够！”

    我咯吱她痒痒，她也反过来哈我，我俩笑着滚作一团；然后我爬起来往外跑。姐姐早就知道我要溜，拔腿就追我，结果撞翻了刚剥的一盆豆子。

    我俩傻了眼，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收拾了，都安静下来。

    “嘎吱——”

    爸爸推门而入。

    中午在家还没吃饭呢，他就醉醺醺的，两只红眼睛一睁，见到地上全是豆子，脱下皮鞋就要揍我们。

    “野得凶呢！”爸爸看起来很可怕，跟以往一样。

    妈妈也来了。

    不过她并不是我们的帮手。她看着地上的一圈狼藉，皱了皱眉。她总是要帮着我爸收拾我俩，不论我们真正有没有错。

    爸爸的皮鞋就要抽到我身上。他的手很有力气，每次打完我身上肯定是红肿着的，我是真怕得很那双皮鞋。

    我立刻大叫，“别打我，别打我，我不小心撞翻的，再也不厌了！再也不敢了！”但是无济于事，我被爸爸重重的打在腿上，一下，两下，打得多了，就像在炽热地烤肉，“刺啦刺啦”的。

    我哭着叫着，“疼啊！爸爸别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让你长长记性！”

    这次打的其实比以往稍微轻一点儿，但是依然疼得很。我放开了嗓子嚎，哪怕还没打到我的时候，我就要让他们知道我疼了，他们目的达到了。

    我叫得让房顶都在颤。

    爸爸有点不耐烦我。“滚蛋吧！给老子早点滚蛋！”

    于是，我的挨打结束了。

    旁边的姐姐也没幸免于难。姐姐一声不吭，所以挨打的时间更长。爸爸说她“嘴硬”。等到他真的打累了，才放姐姐走。

    我们就这样挨了一顿打。

    我俩一瘸一拐回到我们的屋子里。

    还得捡毛豆，剥毛豆！

    “为啥爸要打我们啊，姐。”

    姐姐不说话。

    “姐，这次是我连累了你。我要是当时好好剥了，没去逗你，没乱跑，你也不会挨打。”我小心翼翼地道歉。

    姐姐叹了一口气，“先剥豆子吧。”

    两人相顾无言，开始对着两盆豆子发力。

    姐姐剥得很快，虽然她那里有一大篮，但是很快就见了底。

    我一看就又开始瘪嘴，“姐……”

    姐姐又叹了一口气，把我的篮子拿过去，倒了一半给自己，“最后一次了啊，以后我可不帮你。”

    然后我俩继续剥豆子。

    我抠得手指甲缝里全塞得是豆肉，但是依旧快不起来。

    “姐……”

    姐姐“最后一次”了好多次。大多数豆子都是姐姐剥的。

    我俩终于剥好了，姐姐把她剥的豆子又多倒了一些放在我的篮子里，显得我剥得更多一些。

    交完差，婆婆夸了我俩，吃过饭，姐姐和我钻到一个被窝里睡午觉。

    姐姐悄声问我，“睡了没？”

    “没有。”我睁开眼睛看她，掖了掖被子，调整到一个让我的腿不那么难受的姿势。

    姐姐说：“爸爸今天打我们，他就是想打了，你得明白不是你的错。”

    我“嗯”了一声。

    “你出生当时我还听到一个秘密。他们一直不让我说，但是现在我马上去镇上念初中了，家里只有你这个小学生，我怕你受欺负，先告诉你。”

    “什么秘密？”我的好奇心立刻上来了。

    姐姐犹豫了一下，“虽然你年龄小，但是我总觉得你早熟得很，跟我差不多，所以有些事情就跟你讲了吧。”

    “我当时听到你出生以后里面有人在吵架，后来奶奶出来骂了爷爷，骂的特别狠。”姐姐说。

    我想了想，“咱们家重男轻女这个我知道，我出生以后他们肯定生气。但是为什么奶奶在骂爷爷呢？”

    “我后来听到奶奶一直在问爷爷，他拿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吕神仙’给的？有没有弄错顺序？后来爷爷说是方伯母转交给他的，奶奶气得大骂他蠢蛋。奶奶说，要不是方唐使坏，你肯定是个男娃，而且是大吉星，要照耀家族的。她让你出生推迟了一刻钟，让你变成了家里的灾星，任何离你近的人运气都不好。”

    我一头雾水的。“吕神仙是谁？伯母还能让我从男的变成女的？还成了灾星？”

    姐姐说，“我也是这些年听来的。你不在的时候，奶奶总是在骂爷爷和伯母。但是其实我觉得不可能，你也没给我们家带来什么坏运气嘛！”

    姐姐压低了声音，“伯母也一直骂奶奶，说‘母狗眼睛看人低，该是野鸡变不了凤凰，因为一包香就能把男孩变成女孩了？’”

    “伯母还说，要想真的害你家，直接就把你掐死了，还让你能生下来？”

    我连大概意思也没听懂。“姐，你觉得我能听懂吗。”

    姐姐搂紧了我，“总之，你出生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挺古怪的，大人态度也很奇怪，具体的我也不明白。他们不让我跟你说你出生时候的事儿，不过我其实那个时候也没记住，主要还是之后他们说的时候我听见的。”

    “我以后去上初中，没人送你上学了。他们要是还骂你，打你，也没人陪你了……”

    姐姐有些难过。

    “放心，姐，我不让人欺负。就算欺负了，以后我也会报复回来。”我握着姐姐的手。

    “姐，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我记得我出生的时候像是做了个梦，梦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他……”

    房间里又有大人进来了，应该是晓元婆婆，来看看我们有没有真的睡觉。

    我赶紧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