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时我看到了熟悉的老头，正准备打个招呼，所以——

    我是笑着出生的。

    家里长辈并不觉得有个这是什么喜事。

    老家认为“毛毛崽不哭难养活”。

    村里的黄大仙神神叨叨地跟我家人说：“来时无苦痛，则心无悲无喜，幼时易夭折。就算活了下来，至亲之人也会替其承灾。这样的孩子，不能让老天看见，看见就会让家人‘时运三山倒’。”

    我本来是一大家子人围着等了一宿的、众盼所归的宝贝，就被这一句话定了命，一直被“藏”在家里。

    之所以说是“藏”，是因为黄大仙叫我家人对外只说有一个孩子，也就是我姐姐栗灵子。

    黄大仙说，如果喊我名字，老天就能知道我家生了两个孩子。

    我没名字，他们就管我叫幺女。

    而且，更有亲戚恻恻地希望我有个大灾大难，或者干脆死了，这样就肯定不需要替我承受灾难了。

    不光是亲戚，我的爸爸也是如此。他是给人写字的，算是村里的文化人，也因此跟城里的我妈见面有了缘分；但他一直挺自私的，尤其是对我。

    他特别相信黄大仙算的卦，还给了黄大仙五百块钱，让他每年作法祛除我的坏影响。

    他是我名义上真正的“至亲之人”，所以为了避免“至亲之人替我承灾”的谶语，他老是防着我。

    爸爸拉着妈妈住在泗维镇上，每个月才回来一趟看看爷爷，顺便看一下我有没有死。有的时候来的时候恰巧遇到我下午上学，他也不肯送，就担心因为跟我在一起久了出岔子。

    妈妈虽然不像爸爸一样，但对我的态度也很古怪。她似乎讨厌我的理由不是闲话里说的“灾”，而仅仅是因为我是个女孩。

    我的姐姐却一点也不在乎人家说的闲话。

    姐姐大我六岁，跟我一起住在爷爷奶奶家，家里人都唤她栗子。小的时候，姐姐每天和我一起撵鸡追狗。大人叫我们爬桑葚树摘果子，她在上面摘，我在树下用篮子接着，结果我看到一只甲虫吓得把装了满满一篮子的桑葚全扬了，气得她当场跳下树骂我笨蛋，摔了一条腿。我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回去的路上被之前撵过的狗狠狠地咬了一口，整个胳膊差点残废。

    村里的人大多都不太愿意招惹我，家里人也对我冷漠得很，所以整个童年里，似乎只有一直跟着我的姐姐受我的影响最大，最倒霉。

    我上了幼儿园后，她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承担起接送我的活儿，先歪歪扭扭骑着大人的自行车把我送到幼儿园，再转头去另一个方向自己的学校。而我每天磨磨蹭蹭的，所以送完我再回学校，基本上妥妥的迟到，每天，我姐就被罚站在门口早读。

    后来，姐姐六年级快毕业时，我终于为了她，每天早起一会。

    “姐，你看我，生怕误你小升初，你有这么一个妹妹多幸运哈。”

    结果临近考试那几周，我姐姐到学校到的更晚了。

    不知道哪个丧良心的，每天乐此不疲地在我姐姐的自行车上戳洞洞眼儿，回家的时候骑得还好好地，第二天早上就发现气漏光了；送完我，我姐姐每天都要狼狈地去修车。

    我姐姐苦着脸给我模仿她的班主任：“栗灵子，你起得是真晚啊！女孩子家家的，每天迟到，太不像话！”

    我挠了挠头。“姐，你不是成绩还挺好的，班主任不会为难你吧。”

    “算是吧。只要考得好，老师一般不会太计较。”

    小升初考试前一天晚上，我和姐姐检查了轮胎，确定没有洞眼儿。第二天，我俩大惊失色地发现，气门芯儿被取掉了！

    我迟到没什么事，我姐那天早上飞奔到考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啊？”

    我姐认为她的运气真是差到极点。

    由于她小升初考试那天早上迟了大半节课，该写的卷子只写了几道题就打铃收卷了，班主任气得恨铁不成钢似的，咬牙切齿地骂她。

    因为这件事，姐姐以后上初中，得去很远的镇上读书，住校，就不怎么回来了。

    姐姐没说什么，但是大人们全归功于我这个丧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