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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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清醒

    小镇回周家村的路上,周小峰搂着周洛的脖子,小声道:“刘国胜将你元元哥打成那样,下次如果遇见,你就拿棒槌使劲敲他的头,不要停!记住,傻子伤人是不犯法的!”

    周洛很傻很天真地问:“真的吗?”

    周大彪猛地一巴掌打在周小峰的头上,呵斥道:“你小子,怎么老是教人使坏?”

    周小峰笑着道:“开个玩笑而已!听说冯家庙发现了一个古墓,让你去抬棺?”

    “墓主是明朝的一位偏将,是冯家庙村的祖先。墓地被挖的乱七八糟,里面的东西也已经被盗墓贼洗劫一空。村里人选了个风水宝地,准备将先人重新下葬,希望能给村里改改运!”周大彪说道。

    “刘家湾的田地里发现了石油,江汉油田的钻井队马上就要过来了,村里人到时候应该会获得一笔补偿款!到时候三个村子,可就我们周家村最惨喽!”周小峰说。

    “谁说不是!到时候村里讨不到媳妇的人会更多!”周大彪有些惆怅道。

    “谁娶不到媳妇?我一个傻子都娶到了!”周洛插嘴道。

    “要不是元元他爸给你盖新房,给对方十万彩礼,你能娶到哑巴新娘?”周小峰没好气道。

    周大彪拍了一下周小峰后背,示意他别啥事都往外说。

    三天后,鞭炮声震天,锣鼓声齐鸣,冯家庙的白布孝衣送葬的队伍长达一公里。只是队伍比较特殊,除了最前面抬棺的,基本上都是盲人,队伍两边边缘的人都握着连起来的一根长长的竹竿,保持队伍整齐。队伍在村镇之间缓慢行走,一路游街跪拜。

    周大彪等16位村民抬着一口棺材在最前面喊着口号:咱不要发慌子,咱脚底下有跟子,不要东倒西歪子,棺前顾后子,棺左顾右子,前方你给我长腰子,长腰子你给我一顺子……

    此时的周永清,终于下床了。只不过此刻的他状似疯魔,将自己反锁在屋里,门窗用木板钉死。电视循环播放着碟机里《大时代》的片段:我方展博要发财,我方展博要成为亿万富翁……

    他嘴角不停抽搐,拿着菜刀在电视机前面来回踱步,时不时猛地跺跺脚,嘴里凶狠地念叨:“你们都想害我,都想害我,我是不会轻易被你们整死的……”

    门外的周典洋叹了口气,拨打了110和120。

    不多久后,送葬的队伍去了镇上,两辆警车、一辆救护车开进村里。

    周永清房间的窗户被撞出一个洞,一颗催泪瓦斯扔了进来。周永清蜷缩角落,挥舞着菜刀,尖叫嘶吼着:“你们都想害我,你们别想抓住我……”

    烟雾很快将他包围,脸上传来灼痛感,眼泪鼻涕开始不受控制往下淌,感觉呼吸困难,视线开始模糊,他感觉置身于云层中找不到出路。很快几个防暴警察踹门而入,将他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几个医生将他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襄河南岸,郑场村精神病院。

    一个多月后,周永清终于恢复意识。

    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被关在在一个封闭的暗室里面。西边墙壁上是一面镜子,镜子上方悬浮着一根泛着幽幽绿光的蜡烛,下方是裁床,搁布架,布匹和断布机。只是这些东西一半在镜子里面,一半在镜子外面,周永清在裁床边照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阴森森地冲他笑着。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随着对方的动作开始展开布匹牵布。镜子里的他告诉他,只要牵完这条布,就能获得自由。但是,这条布料似乎无穷无尽,怎么也牵不完。

    搁布架上的滚筒在旋转,断布机在导轨上的往返,这象征着三千烦恼丝,本该断舍离的布料,怎么也断不完……

    他就这样机械地沿着裁床不停地来回走着、牵着、断着。人类最宝贵的时间,在这里似乎不值一提,只有漫长的煎熬……

    突然,暗室的上空被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他母亲的身影出现在上空,她挥动双手,凭空射来8根镇棺绳,将周永清紧紧缠绕,将他带向空中。密室内的整个空间开始崩塌扭曲,镜子里面的人突然冲了出来,拽住周永清的脚,试图将他拖回去。8根绳索抖动几下,将镜中人弹开,周永清最终得以飞离这间密室。

    周永清摇了摇依旧有些昏昏沉沉的头,看着饭桌对面的舒华吃了一惊,说道:“华哥,怎么是你!”

    舒华也吃了一惊道:“你——你清醒过来啦?”

    周永清缓缓点点头。

    “还记得先前的事情吗?刚来那会,你可是整个医院最暴躁的仔,整天说有人要害你,见人就挥舞拳头,精神病院至少有一半的医生和病人都遭到你的毒手!”

    周永清摇了摇头表示不记得。此时,两个医生走了过来,手放在口袋不知摸索着什么秘密武器,警惕地盯着周永清,似乎随时准备暴起制服他,周永清赶紧将桌子上的几片药吞下,心里想着这是挟药物以令疯子吗?

    一间活动室内,吃完药和饭的周永清全身无力,头脑更加昏昏沉沉,眼前的一切都带着重影。

    舒华在他眼前挥挥手道:“喂,你还好吧?”

    “还——还好!”周永清恍恍惚惚地问:“为什么我感觉你的动作一点没受药物影响?”

    “啊?”

    “这里一位主治医师是我亲戚,我只是进来躲债而已!”

    “怎么回事?”

    “徐政拉我入股搞了个衣连网,想将十三行服装市场的商家全部整合到网站上。这样,全国各地二级批发商就可以在网站上选款下单,不用千里迢迢来广州。而且,做淘宝的商家也可以在上面选款,联系商家供货,搞无货源店铺。结果才几个月,就亏到姥姥家了,我的两百多万,徐政的三百多万打了水漂,网站实在太烧钱了!”

    “怎么会这样?这想法挺好啊!”

    “做淘宝的商家倒是挺支持,但是十三行商家和二级市场商家不配合。十三行商家入驻网站必须提供服装图片,他们得找模特拍照,得花钱。服装商家的普遍文化水平不高,对电脑操作一窍不通,还得请人上传图片。他们觉得,花这个钱和时间,还不如自己开个淘宝店,干嘛要入驻你这不入流的网站。而且市场上盗版猖獗,一些商家的新款爆款都是藏着掖着卖给熟客,怎么可能将衣服图片放在网站上让别人随意抄袭。至于给淘宝商家供货,他们根本瞧不上淘宝商家的那点体量,淘宝商家频繁地退换货,他们也觉得麻烦。二级市场的商家觉得,我直接来服装市场看款式、看衣服的面料和做工更放心,网上图片再好看,货不对板也没啥用!”

    “观念是需要时间来转变的。前进市场半步,你可能获得商业契机,找到风口大发一笔。前进市场一步,你可能成为别人的炮灰和垫脚石!就像当年的万燕和爱多,艰难险阻中开辟的影碟机市场,最后受益的却是步步高。可能你们的东西太超前了!”

    周永清不厚道地引用了他兄弟冯鹏飞的语录。

    “也许吧!”

    “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这两年先待这里,避避风头吧!”

    “我想出去,有办法吗?”

    “让家属接你。”

    “我不想求我爸!”

    “买通主治医师。”

    “没钱!”

    “每个星期有一天后院晒太阳、放风时间,你可以翻墙逃走,不过四个保安,两个看护,两个医生,你得找帮手想办法拖住这些人!”

    周永清点点头,开始在活动室找寻熟人。

    东北角的冯鹏宇在纸上画着十个圆圈,嘴里念叨:“八字十神和性格关系,我克者为正财、偏财,财为喜者为人正直,明辨是非,爱打抱不平,诚实有责任心……财为忌者性格温顺,处处小心谨慎,胆小怕事,如果太过则虚伪狡诈,不值得信赖……”

    周永清走过来打招呼:“兄弟,你还好吧?”

    周乐抬头看了一眼周永清,继续低头画圈。“很好啊!我爸下周接我出院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刚进来那几天,连我都差点挨了你一拳!”

    “对不住啊,兄弟!要出院了,我先提前恭喜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想越狱?飞越疯人院?”

    “你怎么知道?”

    “我算出来的!”

    “额!算命都靠猜,看来你正常了,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冯鹏宇指着东边的一扇户旁的一个青年说道:“看他!”接着冯鹏宇突然唱起歌来。“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唱歌很难听啊!你什么时候有这嗜好的?”周永清捂住耳朵抗拒道。

    “抱歉啊!跟你学的!就是想着加点音乐,描述那人此刻望着窗外,复杂难明的心绪!”

    突然那个青年开始狠命摇晃窗户铁栅栏,如野兽般大吼起来。

    “放我出去,我是陈局长的儿子……”

    两个看护冲过来,一个朝青年脸上喷了辣椒水。周永清突然感觉自己脸部也火|辣辣的疼。另一个绕到侧面给了青年一电棍,周永清搂起衣服,发现自己腰上曾经的灼痕。接着青年被套上约束带,周永清看着自己手腕和脚腕上的勒痕。青年被打镇定剂时,周永清看见自己手臂上的针孔。

    冯鹏宇突然开口问道:“怎么,条件反射吗?过去的你是现在的他,劝你好好接受治疗,半年后表现良好,你爸会接你出去的!”

    “我等不了那么久,记得上小学时,冯正仪给过我一本盲派算命的诀法吗?”

    “你不是说弄丢了吗?”冯鹏宇有些灰蒙蒙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神采。

    “没有,我用胶布粘在我床板下面,你帮我出去,我把书拿给你。”周永清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愧疚:兄弟,对不住啊!给你开了张空头支票,那本书当时就被我妈拿去当柴烧了!

    “成交!不过我有个附加条件!”

    ……

    “我答应你!”

    “记住你的承诺!哪怕没有书,你遵守那个承诺,我也会帮你!”

    西北角的郑涛面对墙壁正做着各种结印手势。

    周永清过来打招呼道:“兄弟,练如来神掌呢?”

    “胡说八道!是元气诀!土老帽!”

    “练功要配合法诀的,你天光墟淘的法诀书呢?”

    “早被缴了!”

    “初生元气转、满月元气转、百天元气转、1岁元气转、2岁元气转、3元气轮转……”

    “就是这个,你怎么知道?”郑涛抓住周永清的手臂,一脸的兴奋。

    “以前在宿舍的时候,你给我看过,你忘了吗?我可是出了名的记性好!书我帮你写出来,你帮我个忙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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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南角,刘二狗坐在一条长凳的边沿处,故意将板凳一翘一翘的,和周文一个德性。他不停往嘴里塞着糖豆,百无聊赖看着三组病人自发性的表演。

    第一组是话剧桃花源记。

    病人甲:原来这世界还有这样的人间仙境。

    病人乙:请问大夫你是谁呀?

    病人甲:我是医生,人一定要靠自己!

    病人乙:诸葛亮不出山,请刘备出山,刘备不出山,请关羽出山……

    病人甲:打住打住!这是湖南常德的桃花源,不是湖北襄樊的隆中。

    病人乙:这不重要!我只是爱上一个吃鱼不喜欢刺的女孩,后来她患上jio症死了,我要消极避世。我跳着春天华尔兹,闻着夏日香气,读着秋天的童话,唱着冬季恋歌,终于来到这里——桃花源!

    病人甲:嗯?明明是桃花园,怎么有一枝红杏出墙来?

    ……

    第二组是角色扮演。

    两个人身上贴了一张纸片,一个纸片写着“天”,一个写着“地”,两人对着暗号。

    病人丙: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快放了陈总舵主,乾隆!

    病人丁: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快放了韦爵爷,小玄子!

    接着两人开始邵氏电影里的功夫,“霍哈霍哈”地比划起来。

    ……

    第三组是童趣。

    两个人剪刀石头布,赢了的人仰天大笑,迅速扯下另一个人的裤子上的橡皮筋道:“找个猴皮筋,做个弹弓,打你家玻璃!”

    ……

    看着这些艺术家的表演,刘二狗感叹道:“哎呀!这样看来,我那智障老婆还是不错的,至少她很闲会!”

    周永清走过来,在另一边将翘起的板凳坐平。

    “靠!谁啊!”刘二狗愤怒转头,看见是周永清,笑着打趣道:“原来是暴躁哥!这里住的习惯不?”

    “老同学,前两天还跟葫芦哥混社会,现在怎么搁这儿了?”

    “嗨,一言难尽!上次抓捕你们,有个人从电影院二楼摔下来了,那人是派出所副所长的远房亲戚,葫芦哥想找我背黑锅,我就跑这里来避避难!”

    “原来这样啊,我很好奇,邱葫芦抓人,到底做什么游戏?”

    “也没什么,就是老虎凳、辣椒水、骑木驴、点天灯啥的!”

    “啥?满期十大酷刑?”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没那么严重!比如点天灯,就是将牛粪或猪粪放头上,上面放个爆竹,炸你满脸屎,烘托一下过年的气氛!”

    “这年味够重的!对了,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不帮!”

    “我还没开口呢!咱们可是小学同学!”

    “我从小就是三差学生,损人为快乐之本!老同学也没得谈!”

    “那我就把你藏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以邱葫芦性格,还指不定怎么整你!”

    “靠!吓唬我!我是吓大的吗?这个忙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了!”

    三天后,精神病院后院。

    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冬日的余威,吹得人脸上生态,所幸有明媚阳光作掩护,病人们脱去了厚重的棉袄,在院子里愉悦地踱着步,不受影响地活在自己那方小世界里。

    可惜,周永清今天注定要闯进他们的世界。

    “喂!兄弟,那边两个保安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桃花源,你媳妇没死,是跟人私奔了!”

    “陈总舵主和韦爵爷被那两个白大褂抓起来了,你们赶紧去救人!”

    “知道你们的猴皮筋为什么经常断吗?那边两个人剪的!”

    “那边两个人说你做房地产‘不求最好但求最贵’的口号就是放屁!”

    “你好疯子,那个人说要将你七个人格全部杀死!让你变成完全没有自主意识的白痴!”

    “树先生,你哥不是你爸杀的,是那边那个医生!”

    “那边那个人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飞碟,尼斯湖有水怪?说和你无法沟通!”

    ……

    顿时就,一股暴躁的瘟疫在病人之间传播,院子里二十多个放风的病人,有人低沉嘶吼,有人愤怒咆哮,医生、护工和保安赶紧过去安慰这些病人的情绪。

    “还不过来!”舒华站在冯鹏宇肩上挥手催促。

    郑涛、冯鹏宇和舒华已经在东面墙边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人台。周永清一个猛冲,一步踩着郑涛的肩膀,第二步跨上舒华的肩膀往上一跃,双手扒住三米多高的墙沿上,蹬着墙壁翻了上去。

    “我的书!”

    “记得我的三十个锅盔!河滩有大礼包!”

    “记得你的承诺!”

    三个人提醒周永清各自的需求。周永清朝冯鹏宇和舒华点点头,将一本手抄书扔给郑涛,然后跳下墙。

    “有病人逃跑啦!”一个保安大叫。

    ……

    周永清远远地向开动渡船挥手,大喊着:“等一等,还有人!”

    渡船没有停留,继续驶离渡口。

    船上一位老者看不过眼,对船工说道:“怎么不等一下?”

    船员说道:“老爷子,您没有看见那人穿着病号服,每隔一段时间,精神病院就跑出来的!”

    “既然是病人,你们应该免费帮助他们,劝说他们放弃幻想,面对现实!”

    “老爷子,您这是道德绑架,这和逼捐有啥区别?”

    老人还想理论,身旁两个儿子急忙将老人拉开。

    周永清气喘吁吁跑到渡口看着远去的渡船,叹了口气:“满血疯人院,残血到处浪啊!”

    他回头看见几个保安正向这边跑过来,赶紧沿着河滩开始寻找。

    “一望无际的沙滩,哪有什么新手大礼包!舒华你老小子,不会是耍我吧?”

    突然他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狗啃泥倒在沙滩上。他回身看见一块大半埋进沙里的烂木头,木头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大礼包”。

    “哇靠,就不会给爷弄个救生衣啊!”

    周永清边骂边开始刨沙。

    在保安即将逼近之际,周永清抱着一块一米多长的烂木头投奔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