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返乡
刚才还在高谈阔论、唾沫横飞的几个老乡,瞅了一眼桥对面街道右手边灯火通明的四方酒楼,几人顿时沉默下来,并没近乡情怯,只是单纯的胆怯。
背包的踮起脚,拖行李箱的提了起来,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半点声响,一个个好像偷渡客一般。周永清背着包跟随众人脚步,一心想回刘家村找刘国胜算账,并未注意众人的异样。
路过酒楼门口,里面几桌酒席上的人们正在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其中一个坐在上席的光头突然朝众人瞟了一眼,惊喜地大喊一声:“看,有人!”
喊话的人正是镇上的恶霸邱葫芦,出了名的乖张、暴戾、爱整人。此刻,他正笑意盈盈地盯着桥上的人,如同孩子盯着心爱的玩具。
“糟了,快跑!”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众人迅速冲过桥,朝镇上的各个街巷分散奔逃。有两人本想往回跑,只不过被处于呆愣中的周永清堵住了路,只好跳脚骂了声“猪队友”,也往镇里面跑去。
邱葫芦挥了挥手,酒桌上混混开始实施抓捕行动。
深夜的小镇上,两伙人在大街小巷中你追我赶,冰冷刺骨的寒风不停的扑在众人的身上,带来前所未有的阻力,大家纷纷扔掉行李和背包。一些人家偶尔叫唤几声的狗都集体沉默,生怕惹恼那群混混被扔进火锅。
镇子四条街道,五个岔道,总共几平方公里的大小,比广州、深圳弯弯绕绕的城中村都要小上许多。原本逃散的一群人被逼到第三街第五岔道,一个荒弃的电影院以及一排民房拆掉后新建的棉花仓库。
此时,只有周永清还傻乎乎地背着包,虽然速度奇快,但是模样却显得异常狼狈。
逃跑过程中,一个皮影戏台倒塌划伤了他的手。一辆路边货车一车厢的农药喷雾器突然滚落掉下,砸伤了他的腰。扒棉花仓库的窗户时,里面的轧包突然掉出来,砸伤了他的腿。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商议。
“出镇的几个路口都被堵住,现在怎么办?”
“要不,我们游过襄河?”
“神经病啊!这么冷的天,还没游到对岸,估计就冻死了!”
“哎呀,八仙过海多了一个累赘!”
众人望了一眼在一旁哼哼唧唧中的周永清。
“如果被邱葫芦抓住,少不了一顿半死不活的戏耍!”
“电影院二楼有放映室,不如我们躲那里!”
“对,上去后将上去的木板楼梯拆了!”
“我看行!不过,至少得留下个人献祭啊!这群混混一个人都抓不到,不会缮罢甘休的!”
不是吧!又要献祭!周永清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就是一惊。
棠溪工厂的口水战,康乐村被扔在垃圾车,帮周武拿行李,他都是祭品,至今他还记忆犹新。
这种悲惨的事情不想再发生,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赶紧扶着腰,一瘸一拐地朝电影院走,准备先进去占领至高地。
可是根据墨菲定律,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原本打算剪刀石头布挑选祭品的人,同时看向开溜的周永清。几人眼神交流后,将街道旁晒的一排渔网抓起,冲上去将周永清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个结实。
周永清顿时感觉的下场会像周星驰《回魂夜》里的不死战神道友明一般,被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在网里挣扎着扯着嗓子大叫:“喂!你们干嘛?邱葫芦喜欢活蹦乱跳的,我现在半死不活的,献祭出去没用的!”
“有没有用,试过才知道!兄弟,不要再挣扎了!这网结实的很!彭市镇的渔网产品远销俄罗斯和东南亚沿海地区,在业内有‘天下渔网出彭市、彭市渔网网天下’的美誉,这里所产生姜、大蒜颇为出名,有‘生姜蒜子彭市河’一说,是一些客商的投资宝地哦!”
“一群混蛋,这个时候,就别打广告了!”
周永清突然想起《唐伯虎点秋香》中毒药广告。唐伯虎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还如此淡定从容地做广告。我要学习那种乐观的精神,可是——可是臣妾做不到啊!
“兄弟,正所谓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为了保存实力,我们先走,你掩护!”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至今思老乡,不肯进影院!”
一个人扯下一条白色短裤,将他绑在一根木棍上,将木棍插在周永清的脖子后面。顿时,周永清感觉自己像被抓住游街的汉奸走狗特务。
众人跑进了电影院,周永清被吊在大门口。在凛冽的寒风中,他冲着众人的背影大声疾呼:“天地不仁,大道不公!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啊……”
骂道最后,他突然唱起《窦娥冤》:“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缮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不久后,周永清被一群混混拉着渔网在地上拖回了四方酒楼。棉袄被蹭的破破烂烂,成了一次性防御装备。所幸袄子够厚,皮肉倒是没有多少剐蹭。
从渔网里面被放出来,周永清赶紧露出身上的几处大伤,哀求道:“邱哥,邱哥,你看我手划了三十厘米长的口子,后背脊椎骨被砸伤了,脚也崴了,腿上还有一大块淤青,我这副模样,没法陪邱哥愉快地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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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是你们一群王八蛋抓我回来的,搞得好像老子自愿的!周永清心里骂道,嘴上继续求饶。“不要啊!邱哥,这大冬天的,我还有走两里多地才能回到村了!”
两个混混不管不顾,将他抬到启运桥上,乡镇歌谣的响起,像念诵祭祀词一般。
“格机格机,幺磨滴扯机,活叶子发滴,豆饼沓地……”
周永清身体被来回荡了几下后,突然被抛了出去。
半空中,他有种“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错觉感,不过落水之后,冬河水冷他先知,全身一阵透心凉、心飞扬的感觉传出,身体不停颤动,牙齿上下打架,手腰腿也传来一阵阵剧痛。他终于舍弃背包,强撑着游上岸,拾起河边一支挂渔网的竹竿当拐杖,一瘸一卦地绕开四方酒楼,朝小镇里走。
“看,落水狗,还是瘸腿的!”
邱葫芦酒桌上叫道,众混混一阵哄堂大笑!
……
全身湿透的周永清哆哆嗦嗦地艰难行进,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水渍,咬牙切齿道:“尽管笑吧!等老子有一天飞黄腾达了,一个一个收拾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
穿过小镇,来到乐天桥。桥上一个中年人正在打拳,拳法虎虎生风。
看清那人长相,打着寒颤的他心里更加凌乱。真是倒霉催的,“笑脸的葫芦,醉酒的年末”,镇上两大恶霸怎么都让他赶上了!
中年人正是刘年末,曾经是胡子和他舅的大哥,镇上祥龙武馆的大弟子,平时为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喝醉酒后,总爱拉着人和他比划拳脚。这样一个功夫高手,谁愿意和他比划?
夜深了,熬夜还是熬药,过桥就像渡劫!周永清正思忖要不要绕到襄河边坟地里走地道。不过大半夜的,他还是有些怕鬼,尽管他不停告诫自己——我怕鬼,鬼却未伤我分毫,我不怕人,人却伤我遍体鳞伤!
一阵寒风吹过,刘年末望向他时喜出望外,他望向刘年末叫苦不迭。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圆圆的明月,是那潺潺的山泉……小兄弟,上来过两招!”
吼了几句歌后,吆喝着让周永清上桥,自己却大跨步向桥下走来。
你这大佬咋不按常理出牌啊!周永清急忙喊道:“末哥,末哥!我哪是您的对手啊!”
还没等他靠近,周永清扑通一声跳入河中,向对岸游去。
“格老子滴!我还没出力,你就倒下了!”刘年末骂骂咧咧,准备直接返回桥对岸拦截。
“叔,我爸叫你回家!”镇子方向跑过来一个少年,冲着这边大叫。
“好嘞,大侄子!”刘年末应了一声,和少年勾肩搭背离开。
周永清游到对岸,继续朝邻村刘家湾艰难行进。
来到刘国胜家,他妈正在织渔网,说刘国胜出去浪了好几天没回家了。
子债父偿,周永清在他们家柜子里翻出他父亲留下的一件军大衣,赶紧往自己身上套。逃跑时脖子和手背多被挠了几条血痕。
周家村大队2号后院的屋内,刘国胜在床上像猪拱菜叶一般,一个劲地亲着周虹洁的脸和脖子。
“喂,都折腾三个晚上了,还不够!”
“不够!一想起你陪那个傻子牵手看电影,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我也很憋屈啊!没办法,我叔答应年底多给我两千块钱!那小子整天缠着我要结婚!搞得我都烦死了!”
“呸!也不撒泼尿照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了!你叔都在布吉花园买房了,这两年赚不少钱了吧!”
“是啊!他们全家都搬深圳了!让他把这老房子留给我,他也不愿意。我被过继给他家,从小洗衣做饭照顾他儿子,为他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还把我当外人,一点家当也不留给我!”
“他不仁,你不义!他那保险柜里可有不少钱,要不咱想办法盗走,然后去东莞虎门做生意!”
“你怎么尽往我这里打主意,让你妈把那12万赶紧拿出来!还有听说你们村勘探出石油,应该也有不少补偿款吧!”
“12万是我爸车祸的赔偿款,等我们结婚了,她会拿出来的!石油补偿款还没发下来。我就觉得,咱们三个村的气运都被两个人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一个是解放前的修启运桥和乐天桥的冯乐天,一个就是服装行业大佬冯德兴。自从出了这两个大人物,你看看现在咱们三个村的下场。冯家庙的人都得了怪病,眼睛瞎子不说,走个路都全身打颤。咱们刘家湾一半男丁包括你爸现在被关在牢里,一半人去东北打工出了车祸。周家村多年来出生都是男娃,好多人讨不到老婆等着打光棍。要不镇上的那帮人怎么嘲笑我们,说什么刘家湾的寡妇,周家村的汉,冯家庙的瞎子满镇颤!咱们三个村子全盛时期事,镇上那帮家伙敢嚣张吗?”
“行啦行啦!什么气运不气运,我可不关心。我们回深圳之前,赶紧让你妈把钱都拿出来!还有,你这样阴了周傻子,不怕他报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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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胜说着将周虹洁压在身下,嘴巴和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周永清用身子一把撞开了木门。面目狰狞地看着床上这对狗男女,以前挨过耳光的半边脸不自觉的抽搐着。
“老子杀了你们这对奸夫银妇!”
周永清冲过去,一把将刘国胜从被子里面揪下床,骑在他身子挥舞拳头猛砸他的脸。
“放开他,快放开他!”
周虹洁跳下床,抓着周永清的头发,挠他的脸,他依旧不管不顾挥舞着拳头。
周虹洁见阻拦不住,突然蹲下身子,从床底拿出一根木棍,猛敲周永清的后脑勺,周永清当场晕了过去。
……
三天高烧还没退净,周永清依旧昏昏沉沉地躺在自家床上,头上缠着绷带,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床旁边依旧是那两条长凳,只是凳子上空空落落的,只有周文边沿处翘着板凳,望着他,脸皱得跟只八哥犬是的。
“周小峰、周文标和周洛帮你去报仇了。不过,三个村子都没寻见刘国胜两人,今天他们去镇上找了。哎!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周洛的老婆怀了身孕,听说是双胞胎,他那条件,养活两个孩子可不容易啊!
周达和老婆去国外度蜜月了,还特地去新西兰惠灵顿向前妻挑衅,这种执念要不得!周乐寻找如霜去了浙江嘉兴快两年了,挺执着的!看来是找到了真爱。
冯鹏飞和初恋空姐离婚了,这才结婚多长时间就离了。感情的事,分分合合,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冯正仪去东门宝华做生意了,两年没回家了,听说今年爆版了,已经买车买房……”
周文一个人絮絮叨叨着一众发小的近况。周永清依旧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躺着,像一座雕塑。
周文翘着板凳像是他悬着的心,终于开始问正事。
“元元,有我弟的消息吗?他的电话几个月前就关机了。过年回家之前,我还特地去了一趟深圳。问了他以前的同事和朋友,都没有他的消息。我想让小峰帮忙找找,他结交的人多。可是他说,除非你开口,否则他是不会帮忙的。我知道我弟犯的事,却让你承担一些苦果,确实太不仗义了,我代他向你道歉。就当——就当上次你骗我们进传销的事情一笔勾销啊!毕竟大家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
见周永清依旧沉默,周文起身离开时又叮嘱一句:“记得让小峰帮忙找找!还有去拜托一下你舅也帮忙找找!”
出门后,周文叹了口气道:“淡了淡了,感情都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