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王
已经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声响了？顾霖汐自己也不记得了。
不过以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那份欣喜还留存于心间，可能也同样留存在了这片竹林路上，所以才能将它记得那么清。
“小姑娘，你是顾家的小姐吗？为什么没有半分灵气？”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顾霖汐身旁，甚至探出头打量她。
见顾霖汐不理自己，他有些尴尬，环视四周破败的模样继续道：“我叫辛赦，被顾家长老救下，可能会住一段时间，多关照哈。”
刚说完，他又回头撇了眼顾霖汐，没曾想居然对上了一双颓媚的眼，不知什么时候顾霖汐已经转过头看他了。
“这里是禁区。”
尽管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但还是非常清晰地表达出了不耐烦的情绪，明明眉头都未皱一下。
“哈哈……我知道是禁区……”辛赦有点不好意思，往后挪了挪。他此番确实是为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哪知对上眼神自己竟还不知所措起来，“我听闻顾家还有个小女儿，这几天一直没见到，然后就到了这。”
他这些小动作被顾霖汐尽收眼底，不过仔细一看，这人眉眼之间居然与顾霖季有些神似，但总觉得他全身仿佛被蒙上一层纱，让人琢磨不透。
虽分辨不出真假，但是辛赦的容貌确实让顾霖汐放松了警惕，也使她提起了兴趣：“若是父亲同意，你可以随意走动。”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同意？”
当时辛赦只是这么下意识问了一句，没想到至此之后顾霖汐彻底不再理会他。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辛赦几乎每天都来，不厌其烦地对着顾霖汐说话。他会对着那堆枯萎的灵草感叹可惜，会研究地里的竹笋长了多大……直到他拿起那落满灰尘的茶壶嚎着口渴的时候，顾霖汐终于忍不了了。
“你话少些，也不至于口渴。”
“那，我有茶喝吗？”
见辛赦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自己，顾霖汐起身进了里屋。
因为自己没有一丝灵力，不同于宗门里的人不用进食，所以顾浒还是会定时送些吃食来，同样送来的还有茶叶，但她自己也许久未碰，堆积了很多。
顾霖汐从堆成小山的茶包中取了最上面的新鲜茶叶，她的手艺在时间的流逝下也并未生疏，三两下便泡好了一壶。
辛赦只是见桌子上摆着茶壶，但并不确定这么小的孩子会不会泡茶，此刻的他端着刚被沏满茶的杯子有些犹豫。
豁出去了！
他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猛地一闭眼，带着不管好不好喝都要夸一顿的决心，喝下了这杯茶。茶刚入口，辛赦有些惊叹，他没想到是如此饱满的味道，咽下后嘴里还回着甘甜，甚至有些淡淡的竹香。
辛赦刚欲夸出口，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止住，心里有些愧疚。
这么多天的“纠缠”，他也注意到顾霖汐会观察自己，刚刚的举动肯定也被她看完了。
辛赦正懊恼自己不争气，想着用什么话找补回来，却发现注视着茶杯的顾霖汐面色柔和，那双媚眼满是温柔，比以往精神许多。
可能是被这温柔的氛围感染，茶香飘入鼻间，辛赦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看来你很喜欢茶。”
他收起了俏皮样，语气难得认真了一回，没指望顾霖汐会回复自己，继续说道：“我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有能力为你兄长报仇。”
而这句话，终于是吸引住了顾霖汐所有的注意。
她第一次死死盯住辛赦的眼睛，似乎在质问他，企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出半点说谎的迹象，收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这是什么新的骗术吗？”
不怪顾霖汐不敢相信，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在她眼里辛赦并不是一个靠谱的人。这时候的辛赦没有半点动摇，他问顾霖汐：“我不知你听未听过蛊？”
“蛊？”
“是世间被定为魔修的一种修炼方法，我并不这么认为，正巧我偶然知晓了这种方法，但一直没能成功。”
辛赦为自己又沏了一杯茶喝下，补充道：“只有毫无灵力的人才能修炼。”
听到这句话，顾霖汐终于明白了辛赦想要什么，原来他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只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因为自己就是他口中那个可以成功的人。
这个人不能轻信，顾霖汐知道，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但无论什么目的又如何呢？
她无数次梦到自己的哥哥，在她的梦里，顾霖季一次又一次地对她说：听闻那儿的月季花开得很好，香味浓却不腻，到时候哥哥为你摘几朵回来。
“让我修炼吧。”
……
顾霖汐也猜到了辛赦是早有准备的，只是面前这瘫不明物体蠕动了两下后，她还是在心里嫌弃了一番。
嫌弃的表情辛赦装作没有发现，他有些骄傲地指着这瘫东西：“必须将蛊王种在腹部，替代吸收灵力的源核，让其与你身体完全融合，便可以让你随意在体内形成毒素。”
“副作用？”
“未知。”
好一个未知。顾霖汐终于皱了眉，这方法虽看着不像是能成功的样子，但辛赦总不可能费劲千辛万苦只为了取一个废物的命吧。
她摇摇头，认命似地端坐在桌上，腹部正好对准了辛赦手里的短刀，示意可以开始。
为了让蛊王得以融合，未麻醉的状态下也不允许晕过去，顾霖汐的腹部就这么被生生刨开，她死死地咬紧嘴里的棉布，汗水沿着额头大颗大颗地落下。
辛赦没有半分犹豫，他熟练地将蛊王推进本该有灵力原核的空处，精准到不知这件事他做过多少次。
伤口被快速缝上，桌面被顾霖汐抓出一道道血印，却还没等她松懈一刻，自腹部传来的剧痛又占据了全身。她一个不稳滚落到桌子下，紧紧捂着刚才的伤口。
说实话，这时候她恨不得将蛊王再生生拽出来，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她只能强顶着精神，维持着理智。
手臂死死地环绕在腹部挤压着，顾霖汐仿佛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蛊王的形状大小，它似乎在吸食自己的血液，这痛楚让她几次险些晕厥过去。
辛赦在这时不知从哪拿出来一只香囊放在顾霖汐眼前，语气平缓：“这香味可以防止你晕过去，再坚持一会。”
如果不是嘴里咬着棉布，顾霖汐敢发誓，她一定会大骂出来。这香味确实起了作用，辛赦无所谓的语气更是让她心中冒出一团火气。
不知道是不是怒火中烧的原因，疼痛感少了许多，趁此机会顾霖汐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试着慢慢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不错，确实是个好苗子。”
辛赦的声音再次传来，被顾霖汐狠狠地斜了一眼，他不怒反笑：“这只是开始，以后每一次修炼都会更疼。”
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血和汗水交织在一起，顾霖汐大口喘着气，随着剧痛感逐渐消失，她终于有能力撑起身子。
那壶茶已经被辛赦喝了个精光，他那副轻松的嘴脸在眼前放大。
看着辛赦好意伸向自己的手，顾霖汐沉默了一会，随即猛地搭了上去好好地用力回握着，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如果你一开始说明白，我也不会毫无准备。”
她刚才要是忍受不住将蛊王再挖出来怎么办？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提前告知吗？
辛赦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满身是血的顾霖汐，又恢复平常吊儿郎当的状态，笑着回她：“我相信你。”
后来，辛赦更加频繁地来到这片“禁区”，也不知他和顾浒是怎么交谈的，最后甚至连日常用品都变成了他送进来。
“你倒是和我父亲关系挺好。”
顾霖汐皱着眉，这一年来她的情绪倒是比以前丰富不少，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一副压抑着怒火的模样。
“我倒是没想到你脾气这么不好。”
“……”
辛赦手中摇晃着新拿来的茶，满脸赔笑的样子调侃着顾霖汐。后者不耐烦地将茶从他手上拽下来，进屋时还锤了一下无辜的门框。
这些情绪虽是受蛊王影响而被放大，但反而让顾霖汐更像个正常孩子了。
辛赦也习惯每天与她互呛，他熟练地把日用品放好后，走到顾霖汐身边递给了她一包香囊：“给你的，记得挂在身上。”
“这是干什么的？”顾霖汐停下手中的事，看着桌上形状有些熟悉的香囊眉头皱得更紧。
“隐藏气息用的。”
随着顾霖汐与蛊毒的融合，她身上蛊毒特有的腥甜味越加浓郁，连肤色都日渐苍白无色，更是给她本就娇媚的容貌增添了一分诡艳，这也是为什么辛赦不敢再让顾浒与她相见。
见她满脸嫌弃地随意将香囊揣进衣衫里，辛赦又补充道：“也有助眠的功效。”
正欲继续动手泡茶的顾霖汐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像在调整自己的情绪，随后尽量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对身旁的人说了声：“谢谢。”
茶足饭饱，临近深夜，辛赦拿上顾霖汐收拾好的换洗衣物又走了，整个过程没有半句交谈。
现在不用辛赦指导，顾霖汐也能自己进行修炼，所以他每日这么往返更像是一种监视。顾霖汐虽不是很在意被监视，但心里却依旧有些厌烦，这是她控制不了的，由自蛊王侵蚀她的血液时产生的情绪。
好像对蛊王来说，情绪便是它的美味佳肴，若不是顾霖汐天性淡漠，恐怕这片后山已经被她的怒火破坏殆尽。
只是每至夜深，她总是睡不着的。
顾霖汐拿出白日里辛赦给她的香囊，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后放在了枕边。她躺下，愣愣地盯着窗外的圆月不敢闭眼，这是一种恐惧感，每日修炼的剧痛使她越发不敢睡去，更不敢醒来，她不愿见到日出，不愿见到辛赦。
她也不敢进入梦里，再听见顾霖季的声音……
身后的竹林传来竹子倒塌的声音，辛赦转身望了一眼亭子的方向，脚下却没有半分停滞，直直地走出后山。
他并不担心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能不能见到顾霖汐，因为肯定是能见到的，这个小姑娘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应该坚持下去。
辛赦在一处被烧黑的地面前停下脚步，进入顾家大院以前，他将手中的衣物全部烧毁，以防腥甜的气味被其他人发现。
“雪茗，宗门那边出事了，叶尊叫你赶快回去。”
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个清澈温柔的女声。
辛赦淡定地用木棍将烧成炭状的衣物捣碎，完事再拍了拍手上的灰：“蛊王已经不能用了，我回去也帮不上忙，你先回宗门吧，不用管我。”
“那你自己小心些，我尽快回来。”
语毕，周围重新回归了宁静。
第二天大早，辛赦照常去找顾浒拿今天要带去后山的东西。进得主屋，却发现顾浒和司璃都不在，平日放在桌子上的日用品也消失不见。
辛赦心中暗叫不好，转身往后山跑去。
昨夜燃烧衣物的地面附近满是杂乱的脚印，看来二老确实是去后山了。
其实辛赦也知道种蛊之事瞒不了太久，也做好了随时转移顾霖汐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好巧不巧，正好在暗卫离开时顾家二老上了后山。
这时候只能期盼顾霖汐听他的话，好好带着香囊了。
事与愿违，只是刚到桥边就已经能闻到那股腥甜味，前方的竹林大片倒塌，隐约可见被蛊毒侵染成暗紫色的泥土。
蛊王失控了。
毒雾蔓延，无法再向前半步，而这毒雾的中心恍恍惚惚有三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辛赦这时候早已飞身浮在半空中，与毒雾拉开一段距离，他大概能猜到蛊王失控的原因。顾霖汐与以前的试验品不同，不同于他们那般会被蛊王完全控制情绪，肆意发泄，吸引其他蛊虫进行吞食，让蛊王不断成长，直至宿主支撑不住被反噬。
她是靠自己压制住了蛊王，以至于蛊王在长期的克制下积蓄力量，等待着一个爆发的契机。
这个契机恐怕就是顾浒和司璃的态度，炼蛊毕竟在他们眼里依旧是魔修作为，他们做为鹤阕门的主心骨，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女儿成为魔修。
“看来又失败了……”探查了毒雾一圈，辛赦也看不清里面的状况，自言自语道：“连你也无法与蛊王保持平衡啊。”
毒雾包裹了整个顾家，来不及躲避的人当场停止了呼吸。至于侥幸逃出去的人，也被吸引来的蛊虫给咬死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几天，蛊王累了，再来回收便好。
辛赦叹了口气：“回宗门先吧。”
对他来说顾霖汐不过也只是一个比较以往来说希望更大的试验品，有些可惜罢了。
他随意抬手开启了暗卫早已布置好的隐蔽法阵，将顾家罩了起来。要感谢鹤阕门如今冷落了顾家，这么大的声势竟没有被人发现。
刚准备离开，辛赦总觉得心里明显还是有些不甘的，他又不舍地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竟发现毒雾有消下去的趋势，他瞪大了双眼，企图将毒雾看穿。不可能这么快，以这个蛊王的能力来说，不可能这么快就疲惫了，除非……
一个娇小的身影果然出现在眼前，回应了此刻所有的期望。
终于成功了，终于成功控制蛊王了！
“顾霖汐！你竟然没事！你……”辛赦按耐不住欣喜，兴奋地应了上去，半途又被顾霖汐身周的毒雾弹开。
刺痛感使他冷静下来，这才定睛仔细观察。
顾霖汐双眼无神，显然还没彻底从失控中清醒过来，她体内不止有蛊王的气息，还混入了两股熟悉又温柔的灵气，似乎在调和着她失控的状态。
“月季花……”
月季花？
顾霖汐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朝着一个方向，不顾一切地向那走去，就算被石头绊倒，被树枝划破衣服，也不愿停下脚步。
“雪茗，怎么回事？”
那夜温柔的女声又出现了，这时候她才彻底现身，温暖的橘色长衫映入眼帘，端庄优雅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
“芦柑你怎么过来了？宗门那边呢？”
“叶尊正巧把人引到附近，我感应到你开启了隐蔽法阵，放心不下，叶尊就让我来了。”
芦柑的眼神中明显带着关切，就差直接上手检查身边的人有没有受伤了。辛赦为了让她安心，牵起她的手好好握在手中，如获至宝。
芦柑的出现让他彻底平静下来，这时候他终于想起什么，忽然抓住了芦柑的双肩，重燃起了希望。
“芦柑！让老叶去沁繁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