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浅月,暮归苏朽
繁体版

第19章 命魂予你

    幽白的身份不能为他人所知,决定带着苏俞和文澈在身边时,浅月罂已经提醒了他们无数遍隐藏好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也没想到小少年口中的师父就是苏朽孤洛,她一瞬间便对这人没了期待,但她还是忍不住想他教给徒弟的道理都是大义,但这些大义,他自己明白吗?

    失神中,一人走近了她,她未曾抬眸也能猜到那人是谁,而她等的也是她了。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害我,否则我也不会毫发无损了。”浅月罂先行开口,眼神示意身后被摧毁殆尽的花海道,“打算怎么处理?”

    手指往掌心卷了卷,花芷毓才提起勇气与她道:“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毒阵毁了也好,省得再沦为他人野心的嫁衣。”

    她眸光坦荡,满怀歉意道:“浅月罂,对不起,芷馨的命握在他手上,我不想她再出事……”

    “我明白你的苦衷。”浅月罂口吻淡然,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乱世求安身,我们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花芷毓方才解开介怀,舒了口气道:“明晚便是花族一年一度的‘百花盛宴’,我想邀请你们一同参加,可否?哦,对了,盛宴后父亲也要出关,到时候我一定向他问清传闻,我也希望你们能平安归来。”

    传闻真假事关几人安危,浅月罂没有推搪,应下了她的邀请,想着志在尝遍世间美食的浅月粟一定很乐意凑这热闹。

    苏朽孤洛扭头见两人相谈融洽,便不再多管,此时才注意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苏俞和文澈,但俩人的目光总给他一种看热闹的错觉。

    “师父,没想到浅月罂女侠就是你天天跑出去偷看的人啊。”

    “什么!”文澈震惊道,“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她的眼睛滴溜一转,轻轻碰了碰他手肘,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道:“苏朽哥哥,方才莫不是在争风吃醋吧?”

    “有何不可。”苏朽孤洛随口道。

    这……文澈睁大了她圆圆的眼睛,愣了几秒,倏而感叹道:“看来你是一见钟情,蓄谋已久,眼下正打算徐徐图之了。”

    闻言,苏俞也跟着嘿嘿一乐。

    苏朽孤洛才反应过来俩人看的正是自己的热闹,他弹指敲在俩人脑门上,无奈道:“大人的事小孩不要多嘴。”

    轻轻一下,俩人的脑门便无端多出来个红印,文澈在心里直叫苦,笃定他是把闷气都撒在了自己身上,嘴上嘟囔道:“都成年了,不小了。”

    多年不见,都快忘了文澈也还是个孩子了,苏朽孤洛扶额,眼神一阵飘忽,转而询问起后海毒阵中发生了何事。

    苏俞和文澈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方才明白浅月罂为何失语至斯,这份委屈,他迟早是要替她讨回来的。

    一路上文澈仔细观察着苏朽孤洛和浅月罂两人,但都没发现他们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纹案,纠结了良久还是忍不住直言道:“苏朽哥哥,你是不是已经和漂亮姐姐订下万象笙契了?”

    苏朽孤洛不以为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是我的选择,无悔。”

    文澈又道:“你真不怕最后输得一塌糊涂吗?”

    苏朽孤洛一直望着前方,觉得那什么王上可真没一点好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余光下一个圆润的脑袋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冷漠地伸手把“它”往旁一推,冷声道:“你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是把这世间都看腻了吗。”

    声音极轻却极具威慑力,文澈不敢再多言,只能接着和苏俞打打闹闹。

    她表面上没心没肺的,心中难免担忧,因为她很清楚万象笙契意味着什么。

    它用命魂与对方相连,感受着对方的一呼一吸、一起一落,甚至借运对方魂力便能感应到对方所在,听起来是个百利无一害的契约。

    但这原本就是先祖自创用来增进夫妻感情的盟契,历代冥王大婚时才会和新娘订下,寓意着两人携手余生,而这也是关键所在。

    夫妻之间总会有肌肤之亲,灼热滚烫的心跳下万象笙契得到滋养,双方魂力也能得以精进,但像苏朽孤洛这样,只把万象笙契当做个定位用的,每月十五必受心脉寸裂之痛。

    文澈心酸地看了苏朽孤洛一眼,他这是在用生命等着她爱上自己呀……

    饭桌上,浅月罂并没有什么胃口,应付了几句话便借口回房了。

    南宫释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浅月罂走后他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苏朽孤洛、苏俞和文澈三位新面孔上,对传闻中占星师欧阳灵的后人欧阳尘却不甚在意。

    苏俞和文澈年纪虽轻,但编故事的能力可谓一流,对南宫释的各种提问对答如流,家世出身编造得是以假乱真又无证可查,轻轻松松蒙混过关。

    食无味寝难眠,没想到他们之间的芥蒂已经这样深了,末了,南宫释起身,对欧阳尘道:“你既知晓炼化赤焰剑的方法,还请你务必帮助浅月罂渡过难关。”

    欧阳尘起身,颔首道:“放心,我定助她一臂之力。”

    南宫释启步离开,花芷毓随后追了出去,她的心忐忑不安,就这样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边,直到他突然顿住脚步。

    “别再跟着我!”

    他的眼中满是厌恶,口吻冰凉,连带着她的心仿佛被冻住一般,停了一瞬。

    “我知道你想保护她,你不想别人伤害她,但现在的局势是我都自身难保,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花芷毓努力向他解释,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

    他自然知道今日之事都是谁的安排,也明白硬碰硬只能是自取灭亡,他只是忍耐得太久了,这一次又一次的阴谋只会是将她越推越远,南宫释沉声道:“她的事,你休要再参与其中,你只要做好我的眼线便够了。”

    花芷毓低眉,沉声道:“是。”

    看着他扬长而去,她僵在原地久久迈不开步,结果早在她预料当中,但那陡然而生的无力感还是占据了她所有的理智。

    与他相识是在军帐中,他被长枪刺穿胸膛危在旦夕,随军医者束手无策,碰巧她在外游历经过此地,满军将士皆行军礼把她留了下来。

    医者仁心,即便他们不央求于她,她也不会袖手旁观,这番声势浩大将她留住,她便更加好奇是哪位将军深得将心了。

    掀帘入帐,他的脸色苍白,羸弱至极,依然盖不住他那一身肃然正气。

    整个军帐中受伤的将士不在少数,但都是些常见的刀伤剑伤,处理起来十分容易,再休养个三五日便可痊愈了。唯有他,伤势惨重。

    惊心胆战的五个日夜不眠不休的看护他,他终于挺了过来。帐外将士一片整齐划一的呐喊欢呼声,她方才得知他的尊贵身份。

    经年的雨打风吹,将士的皮肤大多显得粗糙而黝黑,少有的“漏网之鱼”,要么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肤质,要么就是刚从军不久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那十来个脸庞尚且稚嫩的小将士一听到将军成功脱险的好消息,眼泪夺眶而出,当即“砰”地一声跪地,冲她这个“活菩萨”连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又在得到副将的应允后进到帐中,于是他们身后便传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痛哭流涕声。

    她还记得她和副将对视那一秒无处安放的眼神,大概谁也没想到战场上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血男儿还有这样柔软的一面,但这才是最真实的他们呀,和普通百姓一样,都是家中父母捧在手心的孩子。

    就像人要经历从懵懂到成熟,他们也要身经百战方能百炼成钢。

    副将同他说起了这段故事,原来这十来个小将士是第一次随军出战,难免紧张,又因为缺少战场经验很快落入了敌军的圈套,但排兵布阵讲究动一发牵全身,为了顾全大局他们不得不选择牺牲小我。

    而他,只因出征前对全军将士亲口承诺过要带着他们所有人凯旋而归,便单刀直入敌阵,挑了对方战旗,突出重围,真的将他们平安带回,一个不少。

    从来坐阵营中的是官,阵前冲锋的是民,他贵为王上,却毫无养尊处优之态,反而体恤下士,同万千将士共同浴血奋战。单刀直挑敌营,可见他血气勇猛、巧捷万端。而后,她又听了他诸多事迹,方懂得在他心里,子民最重。

    他幼时失怙,城中权势多为南宫迟廷揽去,可谓是一手遮天。多年来他一直隐忍,高高在上的王上却一直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这才渐渐收拢民心得民意,过程的艰辛和不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王城的暗影不仅在于墨烟封制下黯涌冲撞散出的威胁,更在于纸醉金迷、滔天权势对人心的侵蚀,他说,终有一日,他将渲王城以明净,这句话她一直替他牢牢记着。

    没有子民,何以有城,何以有己。

    而后的多年,他不再率军出征,南宫迟廷美其名曰是为了王上的龙体考虑,实则是怕他继续收揽军心民心,总有一日势头会盖过自己。

    他在王宫的日子如履薄冰,他们没什么机会再见面,可她见过他最肆意璀璨的模样,她不想看着他身上的光芒黯淡下去。

    大概从第一眼见他,那个把将士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的将军,就是吸引她让她钦佩的,以至于她有多羡慕浅月罂,能被他时时记挂。

    瑟瑟的秋风凌乱了她的发,花芷毓回过神来,长长的睫毛已经湿润。

    她的命魂是他,所以在她心里,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难以靠近的王上,而是那个驰骋疆场、心系万民的戎马将军,他永远都是有温度的。

    午宴不欢而散,瞧着苏俞、文澈俩人同苏朽孤洛的熟络劲儿,浅月粟和浅月落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说来也是难解,她们如何就同神秘的冥府扯上了联系呢?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的联系?依王城的规矩她们都得受极刑处罚,奈何被人捏着订契的把柄,进退两难,只能舍命作陪了。

    为救花芷馨,浅月罂闯入后海毒阵虽说是有惊无险,但自那之后她的行为就有些反常,这一点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木川零原本就是王上派来协助她们共闯笙祭的,何况与几人又有旧交,他正打算同几人前去见她一问究竟,却被旁座的南宫沫微微扯住了袖子,在他之前开口道:“木将军,我还是第一次来花族呢,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王令在身,他身为王将现身此地倒是合理,偏巧王上宣令时被郡主在殿外听了个一字不漏,吵着嚷着必要同行,王上拧不过她,硬着头皮把她从长老的监护下带了出来,不过也是给自己找了个护身符再来见浅月罂一次。

    花族不比王城,没有结界的护持难免会混入不法之徒,他们一路未带随从,十分低调,但百花盛宴将近,郡主又刚经历过一劫,长街热闹却潜伏危机,木川零左右为难,因职责所在只得答应道:“好。”

    浅月粟默默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拉着浅月落的手便往外走,临了还故意提高嗓门调子道:“走,去看看二姐怎么了,见色忘义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木川零原地愣了三秒,没等反应过来便被南宫沫拉着往长街去了。

    文澈左看看又看看,分辨不出其余三人是否和她一样看出了些门道,摇摇头故作老派叹道:“哎,真是块儿木头呀。”

    谁知也没人应她一句,三人纷纷起身各自散去,留她一人仍在感叹这顿饭吃得是回味无穷,上下八百年的八卦都尽收眼底,人间跑这一趟到底是值了。

    浅月罂的房间空无一人,浅月粟和浅月落相对无言,猜想后海毒阵中一定还藏着其它秘密,否则二姐不会对她们避而不见。

    苏朽孤洛同样扑了个空,自他得知阵中之事,一直都注意着她的情绪,眼下又不见人,他的心中更是焦灼如焚。

    她的性子一向沉稳,但他又止不住地担心她报仇心切一时冲动,又担心她难承伤痛寻了短见……可是在未得到她的应允前,他绝不会擅自催动万象笙契,无法感应到她的所在,他便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把花族翻个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