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秋天，秋高气爽，气候宜人，几场连阴雨过后，天气放晴。田野里的玉米、高粱等大秋作物，长势更加喜人。荞麦红秆绿叶，开着洁白的小花朵，点缀在碧绿的高粱和玉米地块之间，好像给黄土高原绘上了一幅五彩缤纷的画卷。

    路边被夏季骄阳晒蔫了的小草，现在也变得精神抖擞，碧绿无限。就连山峁上常年光秃秃不长草的地方，现在都换上了绿装，充满了生机。在大秋作物等待成熟，冬小麦还不到播种的空闲时节，辛苦了一个夏季的农民也清闲安逸起来。

    可狗娃这个时候是最繁忙的。过去家家户户没吃没穿，收拾不起地方，现在家家户户不但有了余粮，兜里还有些余钱，都纷纷妆点门庭，修缮庄院。

    尽管农村人从这黄土地里刨不出多少金银财宝来，可包产到户后，那些劳力多的人家，男人们便外出打工。一些年轻人还带着媳妇，一起到外面的精彩世界打拼去了。一年下来，也能挣上个四五千元。这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日子一宽松，秋闲季节修庄盖房的人就多了起来。现在狗娃手里已经接了两家人的土活，他抓紧时间把家里的零碎事安顿好，把磨坊交给山枣管理，自己则召集人修庄去了。

    以前给别人干土活，用力气和手艺换粮食。现在，家里有了粮，要修庄的人手里也有了钱，他给别人干土活，基本上都是现金收入。即便是有的人家一时半会拿不出现钱，狗娃也会给宽限几月或者更长的时间。

    狗娃开了个磨坊，机器一响，钱就像涓涓细流，虽然不多，但也源源不断地流进来不少。

    现在铺开这么大的摊子，就是家里的人手不够用。好在现在只有一台磨面机，山枣一个人还能摆弄得开。狗娃也不用操心家里的其他事，念书的几个弟弟下午放学回家，也能帮忙在家里干些零碎杂活。眼下，狗娃一门心思地带着自己的工程队，出去包揽工程了。

    狗娃也不用走得太远，就是这邻近村子的土活，也够他干上个一年半载的。这天，当狗娃正在给别人錾崖背面子的时候，山枣跑来站在土堆上喊：“狗娃，狗娃你下来。”

    狗娃听见叫声，一看是山枣，以为山枣又来闹事，有些不高兴地问道：“我正在忙，你来干什么？”

    狗娃是被山枣给折腾怕了，他心想：是不是又听见传我什么闲话了？山枣见狗娃还愣在那里，便骂道：“我叫你下来，你的耳朵聋了吗？”

    狗娃一听山枣这口气，知道山枣来肯定没有啥好事。他边往下走边说道：“有啥话你就说。”

    “你下来我又吃不了你。”山枣责怪着狗娃。

    狗娃从崖背面子下来，山枣把狗娃拉到避人的角落，趴在狗娃的耳边悄悄地说：“咱家的电表让电管所的人给提走了，面粉加工没法干了。”

    “这是怎么回事？”狗娃说：“电费我们都按时缴着啊？”

    山枣难为情地回答：“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那些正在干活的人见山枣和狗娃神神秘秘，都停下手里的活，看他俩说话。狗娃吼了一句：“快干活，看什么看，没见过人说话吗？”

    一个小伙子嬉皮笑脸地调笑狗娃。“嫂子受不了寂寞，想你了，今天到工地叫你回家。”

    狗娃也无心搭理，扯开嗓子把铜钱叫了过来安顿道：“你带着人干，我家里有点事，先去处理一下就回来。”

    “表兄，你放心走吧，这几天都是挖大土的活，我抓紧时间催着挖就行了。”

    铜钱为人诚实，干活也不偷奸耍滑，是狗娃信得过的得力帮手。现在有好多的事情，狗娃只要交待给铜钱，铜钱就能帮狗娃打理好一切。在这个施工队里，狗娃是老板，铜钱算是二把手。狗娃不在的时候，一切事务都是由铜钱全权负责处理。

    铜钱的媳妇一直在施工队上做饭，再说铜钱和狗娃是亲表兄弟，狗娃平时都按大工的工资给铜钱付工钱，铜钱自然觉得这个表兄够仗义。

    一个工程下来后，铜钱和媳妇也能挣上个千八百元。这个收入，在别人看来，绝对是让人眼热的。

    铜钱跟着狗娃这么多年，也知道狗娃成立这个施工队不容易。所以他就把狗娃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来干，也不怕得罪那些偷奸耍滑的人。谁干得不好，他就可以给狗娃建议把谁辞掉。可以说，铜钱在施工队也是个能当半个家的管理者。

    现在村里除了外出打工的，闲人到处都是。有些人为了找活干，还专门提着礼品到狗娃家里套近乎。有些亲戚和邻居死缠软磨，央求狗娃要进施工队，只是狗娃的施工队接收不了那么多的人。所以，狗娃现在的施工队根本不缺人。只要一缺人，随便就能找到干活的人。

    狗娃骑着自行车载着山枣直接去了磨坊。他到配电室一看，电表被人提走了。墙上只留下被剪断的电线头用胶布缠着。

    山枣气得骂道：“都是那个缺德的怂娃，偷偷跑到电管所把咱们给告了。这才使电管所的人把电线给剪了，把电表给提走了。”

    狗娃疑惑地问山枣：“他们为啥偏偏要把咱家的电表拿走？”山枣见狗娃当着旁人面追问，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也不敢吭声。

    旁边一个来磨面的人说道：“你们家偷电，被管电的人发现了，告到了电管所。电管所的人把电表给提走了。提的时候，我还在跟前呢。”

    狗娃一听，气得骂山枣：“你为啥要偷电？怎么能干这种违法的事呢？”山枣知道自己错了，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狗娃对院子里等待磨面的村民说：“对不起大家了，电表被拿走了，没有电，磨不成了。你们到其他地方去磨吧，等修好了你们再来。”

    有个人不情愿地质问狗娃：“我在这里排队已经等了两天，你说我们拉走就拉走？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狗娃不停地给他们道歉说软话：“对不起，这次确实是我们的错。你们放心，我尽快去找电管所的人把电接上。不过，你们还得给我一定的时间，看电管所怎么处理。”

    剪发头女人说道：“别人的能拉走，但我的粮食已经在磨面机上了，磨了一半怎么办？”

    “你先回去，把粮食放在这，你的粮食不会丢，等我把电接上了，马上就给你磨。”狗娃耐心地说服着。

    剪发头女人不依不饶地和狗娃叫板纠缠：“你说得轻巧，我家里的人还等着吃面粉呢。我在这等的功夫钱怎么算？”

    狗娃也没有办法，只能耐心地解释：“你家里等吃面，你把这推了一半的面粉先拿回去一些吃着，磨面的加工费我给你免了，算给你白磨，你看行吗？”剪发头女人一听磨面加工费不收了，也就不再言语了。

    其他的人见狗娃给剪发头女人免了费用，也七嘴八舌地上前质问狗娃。

    狗娃一看大家跟着起哄，把手一举痛快地说道：“你们把粮食都放在这里，等来电来了我给你们磨好装好，你们磨面的加工费全免了，你们看怎么样？”众人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一个个地都走了。

    因为山枣偷电，一直生意兴隆的磨坊一下子变得冷清了下来。山枣是一个大山沟里长大的女孩，也不懂电工知识，她怎么懂得偷电？这事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天，山枣刚把一家人的粮食磨完，给另一个男子称麦子的时候，那男子问山枣：“磨一百斤麦子多少钱？”山枣答道：“一块五。”

    “你磨一百斤麦子才挣一块五毛钱，磨一天去掉电费就挣个五六元钱。你累死累活地给人家上料，这不划算。你把我的加工费免了，我告诉你个好办法，可以不缴电费，一天还能多挣十多块。”男子有些神秘地告诉山枣。山枣一听还有这好事，有些不敢相信，说道：“你骗人吧，我每月电费就要交四五百元钱，平均每天就要缴十多元近二十元钱呢，加工费几乎都缴了电费。”那人毫不隐瞒地说道：“那是你傻，以前我也开过磨坊，这事我清楚。只要你今天给我把磨面的加工费免了，我肯定教给你，绝不让你吃亏。”

    山枣当时也是财迷心窍，爱贪个小便宜。现在听男子这么一说，她就动心了，说道：“那你就教给我吧，只要能多挣钱，你今天的磨面钱我一分不收。”

    男子避开人，把山枣叫到一边说道：“我看你的配电盘是挂在墙上的，只要你把配电盘倒过来挂上，用电时电表就不转了。电表不转或者走得慢，你就可以少掏电费。不过你每月还是要让电表走一些，别让人发现。”

    山枣半信半疑，说道：“等没有人的时候你给我示范一下。”

    男子热心地说道：“这个简单，你的电表和闸刀都固定在一个木板上，你用木棍把木板顶起来，让电表倒着，电表就不走了。”

    山枣和男子把称好的麦子倒上磨面机的料兜，这时等待磨面的人都到外面聊天去了，磨坊里只剩下山枣和那个男子。

    男子郑重其事地对山枣说：“你看好了，我教你怎么做。”男子拿着一根木棍，娴熟地把配电盘往上一掀，倒顶了起来。

    男子指着配电盘对山枣说道：“走，给我磨面去，一会把磨面机开动起来，你看看电表转不转。”

    山枣把磨面机调好，电闸一合，磨面机马上运转起来了。

    山枣随着那男子过去一看，以前一开磨面机就飞速旋转的电表计数器现在却一动不动，山枣这才相信了男子说的话是真的。

    男子在离开的时候，一再地给山枣交代：“你可不敢一直顶着电表不转啊，你隔三差五地把配电盘放下来，让它走一走，这样才不会被人发现。”

    山枣得到了偷电的秘诀，学会了偷电，以前每月缴四五百元的电费，现在每月只缴二三百元，几乎省了一半的电费。

    管电的怂娃从全村的总电表察觉到用电有问题，全村只有狗娃一家用电大户，其他的人家只是点灯，缺的电肯定是狗娃家偷的。但怂娃苦于抓不住证据。只是在收电费的时候问山枣：“以前，你每月缴四五百块钱的电费，这两个月咋缴这么少？”

    山枣做贼心虚，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两个月磨面的人少，用电自然就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山枣偷电成功，时间一长，就让怂娃越来越怀疑了。怂娃管着电，但这电费虽然不是他收，可从变压器出来的电是有数的。电管所的人质问怂娃，怂娃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也很郁闷。再加之他把张有理的孙子有光差点给电死了，被张有理骂了个狗血喷头，心里一肚子的怨气没地方发，正好遇上了山枣偷电这事，怂娃就偷偷地侦查山枣家的电表，想发现些问题。

    那天，山枣正在磨坊里给人磨面，怂娃偷偷地溜进了安电表的配电室，见配电盘用一根木棍倒顶起来。怂娃也没有吭声，就悄悄地跑到电管所，把电管所的所长叫来，突击检查山枣家的用电。所长见山枣用木棍顶着配电盘，生气地一把把电闸拉下，正在磨面的山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是突然停电，跑过去一看，电管所的人已经把电表用钳子给剪了下来。

    山枣知道偷电的事败露了，吓得脸色苍白，忙赔不是：“有事好说，都是我的错，你别把电给停了。”

    所长黑着个脸问山枣：“你为啥偷电，看你这人还挺老实的，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这时，一些前来磨面的人也凑过来看热闹。众目睽睽之下，山枣被羞得无地自容。

    没了电，磨面机就像一头僵死的牲口一动不动。那些还等着磨粮食的人也跟着起哄。这个说今天家里就等着吃面，那个说家里忙着等回去耕地。尤其是那个磨了一半的剪发头女人，更是叽叽歪歪地骂山枣。山枣没有了办法，才跑去找狗娃。现在，狗娃当务之急是把电表要回来，把电供上，让磨面机工作起来，把这几家人的面给磨完，把人打发走。如果不这样，别说挣钱，就是本村人的口水，就能把狗娃给淹死，并且还影响以后的生意。现在埋怨山枣也没有什么用。

    狗娃长叹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直接去了镇上。

    到电管所去找谁呢？现在办事都要找关系，走后门。狗娃也不认识电管所的人，他思来想去，突然想起了一个熟人——卖茶水的寇拐子。

    寇拐子五十多岁了，一辈子没结过婚，无儿无女，是全镇有名的五保户。政府为了照顾他，在峁梁街道的最北边牲口市场旁边，拨出一间破土坯房子，允许他住在里面烧水卖茶度日。

    狗娃想去找寇拐子给自己出出主意，找找门路，看有什么办法把电表要回来，把电给送上。至于罚款的事，狗娃只能自认倒霉。到了茶馆，寇拐子胳膊弯架着一根拐杖，另一只手正战战兢兢地提着茶壶，准备往茶炉上搭。狗娃赶紧上前把寇拐子扶住，帮助把茶壶放到了炉子上。

    寇拐子笑了笑说道：“兄弟，啥时候来的？找我有事吧？看你慌里慌张的？”

    狗娃挠了挠头说道：“寇师傅，我今天真的还遇上了点麻烦事，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寇拐子咧开一嘴的黑牙，堆起满脸的皱纹，笑了笑说道：“啥事情还能用着我这个残废人呢？”

    狗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里开了个磨坊，我不在家，是媳妇在经营。今天这个瓜婆娘偷电被电管所的人抓住了，把我家的电表给提走了。”

    寇拐子嬉笑着说：“你这几年干得不错，自己成立了个工程队挣大钱，媳妇还在家里开着磨坊，这钱挣得越来越抠了，靠偷电能省几个钱？”寇拐子的话，让狗娃尴尬不已。

    寇拐子见狗娃不好意思，便说道：“这也没有啥，现在偷电的人多了，也不是你一家。既然你被抓住了，我倒有个办法能帮你把这事给摆平。”

    狗娃一听这，赶紧说道：“那就要麻烦寇师傅多帮忙了，我一定会好好感谢您的。”

    寇拐子也是无利不起早，直接问道：“你准备怎么好好谢我？”

    狗娃是个直性子，也不会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也不知道您喜欢啥或者缺啥，您就直说吧。”

    寇拐子从茶炉旁边的土台子上拿过满是茶垢的茶缸，抿了口茶，慢腾腾地说道：“那你就给我买上一斤砖茶，我熬着喝。”

    寇拐子为啥要砖茶，狗娃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卖茶水的，只要有了茶叶，他就可以熬成茶卖钱。

    “这电管所的所长我也熟悉，他闲着的时候，常到我这里来喝茶。那小子也特别地抠，到我这里来常常白喝，也不掏钱。他要是来了，我给他说说，让他把电表还给你，再给你接好，电给通上。不过这几年办事你也知道，这电管所的所长喜欢喝酒抽烟，你是我老弟，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给你说吧。”

    寇拐子给狗娃安顿道：“你买上两瓶好酒，一条好烟，放在我这里，我见了他把烟酒送给他，让他把你的事给办了。”狗娃明知寇拐子在索贿，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点头同意。

    寇拐子见狗娃有些不痛快，慢腾腾地说道：“说实话，人家一个所长，这事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人家是专门管电的，现在电老虎吃得香，也不缺你这两瓶酒和一条烟。我是看在咱俩是老朋友的情分上，就帮你一次吧。要是别人，我也懒得管这闲事。”

    狗娃得到了寇拐子的点拨，赶紧跑到商店，买了两瓶白酒和一条好烟。另外给寇拐子买了一斤砖茶。提来放在寇拐子那满是尘土的桌子上。

    寇拐子笑着说道：“你要忙的话，就先回去在家等着。电管所的所长每天都会到我这里来喝茶，我看见他了，把东西给他一送，自然就会有人给你把电表送去，把电给你接上。”

    狗娃按照寇拐子的吩咐，把东西放下，就回家去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电管所就来人给狗娃家磨坊装上了电表，通上了电，罚了一千元钱，这偷电的事才算平息了下来。狗娃家的磨坊又恢复了正常。

    狗娃把这事处理完后，也不敢多在家停留。本来家里还有许多零碎的活需要狗娃去收拾，可工地上的活催得更紧，狗娃害怕耽搁工期，便急忙返回工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