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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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炫富失控

    从社会大变革以来,中国人乘着改革开放的时代列车,生活节奏风驰电掣般地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正朝着光明而充满希望的道路前进。

    人们填饱了肚子,兜里又有了余钱,似乎长年喜事不断。以前缺吃少穿的时候,人们遇到婚丧嫁娶总是简办。现在有的人却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都大张旗鼓地张扬起来,铺张浪费的势头像没有节制的野草,疯狂地泛滥起来。

    有意或者无意间都攀比着把小事办大,大事办体面。如孩子满月、学生升学、老人过寿、乔迁新居等等。这些可过可不过的事情都办得热闹非凡。

    有的人家竟然为已经去世十年、二十年的亲人大办十周年、二十周年祭奠,期望逝者在另一个世界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刘礼祥是狗娃的一个远房亲戚,按血缘关系,狗娃叫他表兄。前几天,村里人给狗娃捎话:刘礼祥要过七十大寿,让狗娃去帮忙。其实,这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狗娃也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了不少的传言:刘礼祥这次办七十大寿,准备招待一两千人,祝寿的帖子沿着路边的电线杆子都贴到了XY市。

    还听人说,刘礼祥的三个儿子,这几年开金矿发了横财,家里挣了一千多万元,这次要拿出十多万来给父亲过大寿。凡是参加祝寿的人,每人还要发上十元钱的红包。还有人传言,说兄弟三人要为父亲做十二扇玉石屏。

    现在村里普通人家给父母过个大寿,五六十人的规模是比较常见的。前去参加祝寿的人大多数都是亲戚、党家和本村的朋友。

    可这次刘礼祥过七十大寿要花重金的消息,已经疯传了一个多月。狗娃也是心存好奇,想借机看看人家的家业到底有多大,究竟发了多大的财。所以他就痛痛快快地把这事给应承下来了。

    刘礼祥文化底蕴深厚,教学经验丰富,工作积极努力,课教得特别好,学校就一直安排他带高三毕业班。每年高考,他带的班级语文成绩一直在全县名列前茅。

    本来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可学生喜欢听他的课,学校一时也聘不到像他这样优秀的语文老师,就返聘他继续任教。直到六十五岁那年,他才从教师这个岗位上正式退下来。

    退休后的他,本想在家清清闲闲地颐养天年,可这些年,人们生活水平高了,村民办个白事也比较讲究,于是他就经常被人请去做鸿题,也算是走乡串户的贤士名流。

    刘礼祥的大儿子刘等金,借着市场经济的东风,离开了故土,到一个金矿打工。在外面闯荡了五六年,靠打工也没挣上几个钱。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竟然发了大财。

    那是在一个私营金矿,金矿挖了半年也没有挖到金矿石,公司决定放弃这个工作面。

    人常说:要发财,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冲。刘等金突发奇想,大着胆子带着两兄弟承包了这个被放弃的金矿。没有想到,他在这里没有费多长时间,竟然挖到了含金量很高的矿石,一下子就发了大财!

    发财后,兄弟几个觉得自己的父亲劳苦功高,如今恰逢父亲七十大寿,就决定要给父亲气气派派地过个寿辰,好让父亲在村里人面前更加扬眉吐气。

    不过这事对狗娃来说,他总有些不服气。心想:自己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地带着施工队累死累活地干,一年到头才挣个万儿八千,他刘礼祥的儿子凭啥能挣上千万?

    凭狗娃的判断和思维,刘礼祥的三个儿子,每年在金矿最多能挣个五六万元就已经顶破天了。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狗娃带着好奇和不服气的心态,来到了刘礼祥家。进门后,人们都跑前跑后地忙自己的事,也没有人招呼他,他也不知道该去找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啥工作。

    狗娃打问来打问去,才知道事情都由总管张文才安排。

    狗娃找到了张文才。结果张文才也忙得焦头烂额,给狗娃只说了一句:“你去找刘小斌,他专门负责安排一些零碎杂活。”

    刘小斌也在忙前跑后地张罗着,也顾不上搭理狗娃。

    狗娃追着问刘小斌:“这刘家表兄过七十大寿让我来帮忙,我帮点啥忙?”

    刘小斌给狗娃安排道:“你叫上几个人,把你施工队的木椽和帆布拉来,负责搭棚子,到时候坐席用。”

    狗娃说道:“这么多的东西,怎么拉来?靠架子车拉可不行。”

    刘小斌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带你去找台四轮拖拉机,你带上人先把木椽和帆布拉来后再商量怎么搭。”

    表兄家操办这么大的事,却没有给狗娃安排个体面活,只是让他跑腿搬运东西。狗娃觉得对自己有失照顾,有些不情愿地带着人去拉木椽和帆布去了。

    刘礼祥过七十大寿,准备工作整整筹备了七八天的时间,光坐席的帐篷就要搭上二十多顶。他家门前自家的承包地已经不够用了,另外的帐篷只好搭在邻居几家人的承包地里去。他们谈妥了被损坏的青苗赔偿问题,邻居也没有意见。

    过大寿的这天,正逢孟泉镇赶集,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摆小摊的商贩把摊子几乎都摆到了街道的中间。学校已经放了暑假,正好学校的大食堂也派上了用场,专门借来为刘礼祥过七十大寿蒸馒头。搭完帐篷,给狗娃又分配了第二个任务——拉馒头。

    十点多钟,狗娃叫上司机,把四轮拖拉机开进了学校,停在了学生食堂的门口。两个负责蒸馒头的厨师见拖拉机来了,爬上锅台,把还在冒着热气的笼屉抬下,装上了拖拉机。

    当狗娃把馒头拉出学校门口,走到街道的时候,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如潮涌。推自行车的、拉架子车的、挑着担子的、带着孩子的、领着老人的、闲游胡逛的,一个个慢慢悠悠,把一条不宽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四轮拖拉机根本难以通过。

    拖拉机被围困在了街道,这时,赶集的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这是给刘礼祥过大寿蒸的馒头,大家快抢。”

    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就这一句,赶集的人群哗啦一下围了过来。

    只见一个人把笼屉掀开,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争抢着拿馒头。

    狗娃和开四轮车的司机一看情况不好,忙喊:“不许抢,不许抢!这是给酒席上准备的馒头。”

    这个时候,谁还能听进狗娃的话。赶集的人只管抢了馒头往自己的包包里装,场面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一拖拉机馒头,还没有来得及拉到坐席的现场,瞬间就被洗劫一空。

    在离街道只有三四里路的刘礼祥家,也已经人满为患。前来赶集的人和一些闲着没事爱凑热闹的人,都跑到刘礼祥家门口看热闹,有的还涌向了刘礼祥家新搭的帐篷里,坐下抽烟聊天。一些小偷也趁火打劫,想在这场混乱中有所收获。

    围聚在刘礼祥家周围的人比街道赶集的人还多。帐篷周围村民家的承包地,已经被众人踩踏得比学校的操场还瓷实光堂。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人挤人,人推人,现场就像赶庙会一样杂乱。

    提前布置好的几个大音箱,拼命地播放着流行歌曲。请来祝寿的八个吹鼓手,找了个偏僻的地方鼓起腮帮,闭着眼睛,不停地吹着祝寿乐曲。

    到了中午十一点半,眼看刘礼祥的拜寿仪式就要开始了,可眼下却连大客都找不见。刘礼祥的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三个儿子为父亲制作的玉石屏拿不出去。盘子里冒着热气喷着香味的寿宴也摆不上天礼台。

    刘家父子都挤在了客厅里,外面的人进不来,屋里的人出不去,人挤人密不透风,连尿急都没有办法解决。

    刘礼祥看到这种状况,指着大儿子等金哭了起来。此时,他也顾不上面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道:“我的小祖宗,你弄这事为啥?我说不让你们操持,你们几个非要折腾这事,现在你看看成个啥样子了?”刘等金干着急也没有办法,任凭父亲抱怨责骂。

    束手无策的大总管张文才着急地说道:“您老人家别急别哭,这个情况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谁知道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的人。”

    “你弄这事为啥?你弄这事到底为啥?”刘礼祥还在不停地埋怨着。

    总管张文才掉头对等金说:“我们几个都出去找找,看看大客在哪里。大客从远路来,到现在都找不见人,别让人家耻笑咱们了。”

    他所说的大客,就是刘礼祥舅舅的家里人和妻子的娘家人。在过寿这种事上,最尊贵的客人就是大客。只要大客一到,就要鼓乐喧天地远接近迎。如果把大客招待不好,过再大的事也会被人唾骂和看不起的。

    现在刘礼祥家的大客被挤在了乱哄哄的人群之外,根本靠近不了刘礼祥家的大门。二十个大客看见这种失控的场面,也没有等到刘等金弟兄几个带着唢呐出来迎接,觉得很失面子,便不再往里挤。干脆把包包一背,上街赶集去了。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等金对媳妇说道:“你们妯娌几个哪都别去了,在家陪着爸,我们几个出去找找大客,先把大客安排好。”

    兄弟三人和总管张文才拼命地挤出人群找了好几圈,也没找见大客,便垂头丧气地又挤了回来。

    刘礼祥坐在炕上,穿着一身印着福禄图案的红色唐装,只管唉声叹气,不停地埋怨着几个儿子。现在一切的埋怨都是徒劳的,失控的场面和紊乱的秩序已经打破了以前所有的计划和安排。

    总管张文才在这一带管过上百次的红白喜事,接待过不少上级的领导干部,算是经验丰富,组织得力的人才。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场面,也没有经历过今天这样的事情。在紧要关头,这个经验丰富的总管也拿不出个啥好办法来解燃眉之急,只能听天由命了。

    战奎、霍海民和霍央民这些人,也穿插在人群中,趁火打劫。他们伸出了第三只手,抢东西,摸钱包,故意制造混乱。

    狗娃本来是负责用四轮拖拉机把学校大食堂蒸的馒头送到宴席上。可现在集市上人挨人,人挤人,拖拉机怎么也开不过去。他们只好把洗劫一空的拖拉机又开回了学校。他害怕赶集的人冲进学校的食堂抢馒头,赶紧把学校大门一锁,等待总管的指示。

    好在狗娃守着馒头,饿了还能吃个馒头填填肚子。其他前来祝寿的人包括大客及亲朋好友,眼看都过了下午一点多钟,还没有喝上一口水,吃上一口饭。

    这事惊动了孟泉乡政府,乡政府立即通知派出所出动干警维持秩序。派出所仅有的六名干警赶到现场一看,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们用高音喇叭不停地喊话,让人群快速疏散。可是吵吵嚷嚷的人群根本不理不睬,仍然乱哄哄地拥挤着,推搡着,喧嚣着……

    事态在不断地恶化,不时还出现了打砸哄抢的现象。乡党委急忙把情况上报给了县上,县委指示县公安局派出二十多名警察,开着警车赶来维持秩序,这才使混乱场面得到了有效遏制。

    刘礼祥几个儿子发了横财,想借父亲七十大寿炫富耍阔,没想到把事情闹成这样。

    更让刘礼祥没有想到的是:这起事件被一个记者写了一篇新闻报道,登在了省报显眼的位置。题目是:老教师过七十大寿炫富,村民百亩良田被毁叫苦。

    刘礼祥一个自认为知书达理的文化人,一下子被这件事弄得名声扫地,叫苦不迭。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几个儿子一直灰溜溜地不敢出门。在村民如潮的骂声中,刘礼祥三个穿金戴银的儿媳妇们,也收敛起来,一改平时傲慢张扬的神态,不敢在人面前炫富了。

    这事还没有完,关于刘礼祥家里的传闻,一直还在人们的猜想和谈笑中发酵。有人传说:刘礼祥父子把赚的钱都存到了县工商银行,银行行长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

    刘礼祥父子到底有多少钱,狗娃不知道,他只是把这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听罢了。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老老实实地靠手艺挣钱。自己就是个土匠,生活的好坏只能靠自己的力气去打拼!他觉得只有这样,这钱花起来才心安理得,心里更踏实。至于一夜暴富和天上掉馅饼的事,他总觉得都是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