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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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张有理表功

    不仅仅是狗娃家有矛盾,就是村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把张有理也搅得寝食不安。从春节前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村里要求通电的呼声越来越高。狗娃所在的西庄村人,眼看着附近村子都拉上了明亮而又方便的电灯,都羡慕得坐不住了。一些眼热的人有事没事,就跑到张有理的家里问这事。年轻人更耐不住性子。虽然不是专门跑到张有理家催促,但每次见了张有理就问上几句:“人家村里都通上电了,打上了机井,咱们村啥时候能通上电、打上机井呢?”

    这没完没了的询问,把张有理搅得心烦。张有理现在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包产到户后,他觉得自己再不像当年那么有权有势有精力了。虽然由队长变成了村长,可村里的事他基本不管。清闲了没有多长时间,村民又吵吵着要拉电打机井,每天追着屁股后面询问,使他藏也没有地方藏,躲也没地方躲。

    张有理心烦意乱地对裹着小脚的老婆发牢骚:“现在村子里的人都疯了,嚷嚷着要拉电,我现在也没有啥权力,找谁给他们拉电打机井去?”

    小脚老婆埋怨张有理:“我上次去我娘家,我娘家都通上电了。人家那个村子的条件比咱们村的还差,都通上了电,我们早应该通。这电灯是好啊,一根绳子吧嗒一拉,屋子里亮得和白天一样。你是村长,这事你不管谁管?”

    张有理见这辈子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没有抬起过头的老伴都这么埋怨自己,也坐不住了,几次跑到乡政府,向上级反映村民的意见,要求通电。

    张有理因这事跑了十多趟乡政府。乡长有些不耐烦地批评张有理:“通电打机井,也不是你们村里一家的事情,乡上也要根据上级的安排,每年对全乡做个计划才能向县上报,这事由县上逐步实施。你回去等着,有指标和安排,我会通知你的。”

    张有理也是装着满肚子的苦水,回到村里不敢向人诉苦。他是怕村里人说他办不成事耻笑他。他这一辈子都争强好胜,从不服人。

    有时让村里的人追问烦了,张有理便心烦气躁地说上一句:“急有屁用,祖祖辈辈都点的煤油灯,也没有见谁把饭吃到鼻子里去。慢慢等着!”。

    话虽是这么说,但事还得他亲自去办。谁让他是村长呢?

    张有理硬着头皮又去了趟乡上,这次乡长总算点头了,这让张有理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回到村里,他到处炫耀表功,以示自己的能力,证明这个村里还是离不开他张有理的。

    乡长官虽然不大,按中国古代的排列,也就算个九品以下的芝麻官。但乡党委和乡政府是国家有编制的党政单位,一个乡管上万人,有县上和国家做后盾,乡长的话自然比张有理的话有分量。张有理依靠乡政府和国家的扶持政策,把这事竟然办成了。

    夏收一过,当人们把麦子打碾完装进粮囤的时候,乡上就派人来给西庄村通电了。

    张有理又像当年当队长一样动员起群众来了。他走家串户,逢人便说:“村里要通电了,赶快去挖坑栽电线杆子去。”

    电线和电线杆都是乡里投资的,村里只出劳力负责挖坑和栽杆子。这一劳动场面,又让张有理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也让全村的男女老少高兴得整晚上睡不着觉。电线杆子栽在各家的崖背上,按照规定入户接线由个人负责,大家就买回了电线和灯泡,花钱请乡里的电工把电接到各自的窑里。他们收起点了几辈子的煤油灯,挂上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电灯泡。

    “啪”地一拉,灯泡像个小太阳,把屋里照得如同白昼,让人既新奇又喜欢。一些手头紧张没有通上电的人家,也到处借钱,忙着准备为自己家通电。

    狗娃也想尽快把这电通上,但他这些天实在太忙了。他要等这几天忙过去后,专门抽上一天的时间去把电接上。

    就在狗娃准备装电表的周末,正在上高中的弟弟狗剩从学校回来。他见别人家里都通上了电,一进门就火烧火燎地吵吵着张罗拉电的事。“妈,我看见电线都拉到咱家的崖背上了,咱家怎么还不通电?”

    母亲不紧不慢地给狗剩说:“你哥这几天忙,还没有顾得上,等他回来了就拉。”

    狗剩急不可待地说:“妈,您身上有钱吗?给我二十元钱。”

    母亲责怪着狗剩:“你刚进门满头大汗地要钱干什么?”

    狗剩央求母亲道:“妈,您给我二十元钱,我今儿晚上就能让咱家用上电灯。”

    母亲白了狗剩一眼,说道:“你猴急个啥?你哥说了,他回来了就拉电,你再急也不在乎这几天。”

    “妈,求求您借给我二十元钱行吗?等我挣上钱了,我给您还上二百块。”狗剩紧追母亲不放。

    母亲嗔怪道:“你不好好念书,啥时候能挣上钱给我花,你不花家里的钱就算是烧高香了。”

    母亲被狗剩缠得心烦,拿出了二十元钱,往狗剩手里一塞。说道:“给,你拿着,看把你猴急的!”

    狗剩接过钱,一溜烟跑出了大门,直接去街上的五金门市部买了些花线和一个灯泡拿回了家。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狗剩急急慌慌地吃了几口饭,就跑到村子里从南到北家家户户挨着看,看谁家都用上了电灯。依然点着煤油灯的人家,从窑洞的窗口透出的光线是暗淡的,微弱的灯光没有多远就被夜色吞没了;而点着电灯的人家,一道白光从窗户里透出,毫不费力地穿透玻璃,射向茫茫的夜空。

    狗剩跑回家里,见母亲已经点燃了煤油灯,火苗只有毛笔头大小,还冒着如同蚯蚓一样细小的黑烟,蜿蜒曲折地从灯芯处一直飘向窑顶。

    狗剩百无聊赖地盯着窑顶,心里却尽想着拉电的事。但他现在还不能接电,他要等到管电的人熬不住了,回家睡觉的时候才能偷偷地把这电线私搭到公用线上。村里的人睡得早,为了节省灯油,一般很早就钻进被窝里睡觉了。

    狗剩左等右等,一直苦熬到夜深人静。他跑上崖背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见整个村子都沉浸在夜色中,村民都进入了梦乡,他才急忙跑回家里,叫上狗蛋,把已经接好灯泡的电线用一根长木杆挑着,搭接在了崖背的公用线路上。突然,屋子里亮如白昼。

    本来狗剩准备在天快亮的时候,把偷接的电线给取下来,以防被早起的人看见。尤其是怕村上管电的人看见。可看着亮如太阳的电灯泡,他不忍心尽早摘掉。他幻想着:这有了电以后,弟弟妹妹晚上就可以在明亮的灯下看书学习。家里买个鼓风机,灶火里烧着煤炭,做饭的时候母亲再也不用拉着那个沉重破旧的风箱。等有钱了,家里再买个电视机、收录机,那该是多么气派舒心的事啊!

    狗剩像遨游太空一样漫无目的地幻想着,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他被院子里的人吵醒以后,天已经大亮,太阳都照在了院子里。

    “你偷拉了电,怎么大白天灯还亮着,就你这样,电费由谁来掏?”怂娃在院子里嚷开了,把狗剩给惊醒了。

    狗剩本来就做贼心虚,害怕偷电被人发现,心一直悬着没有睡踏实。突然听见院子里的骂声,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他惊慌失措地走出了窑洞,只见村里管电的怂娃和村长张有理正站在院子中间训斥着母亲。

    狗娃的母亲解释道:“这事我不知道,天一黑我就睡着了,是娃娃觉得电灯好奇偷偷地接上的,你看要罚多少钱我掏就行了。”

    这时,张有理黑着个脸说道:“为了村里通电,我跑了几十趟乡政府,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处求人,才把这电给通上。你说缴罚款,就这么容易吗?这也不单单是个罚款赔钱的事,这是影响全村人用电的大事。如果因为偷电,乡上电管所的人把全村人的电给停了,你负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张有理上纲上线地训导开来。狗剩见张有理在训斥母亲,上前辩解道:“这事与我妈没有关系,电是我偷偷接上的,一切责任由我来负。”

    张有理轻蔑地看了一眼狗剩说道:“你一个小娃娃,家里没有大人指使,你怎么会干这事呢?再说,你能负个啥责?”张有理非要把责任嫁祸给狗娃的母亲。

    母亲生气地骂狗剩:“你这个混账东西,啥时间偷接的电?”说着就捡起院子里的扫把要打狗剩。

    管电的怂娃拉住狗娃的母亲,夺过手里的扫把,咄咄逼人地说道:“打孩子有啥用?一个娃娃也负不了这个责任。你是家里的大人,我也不和狗剩说,你说这事怎么处理吧?”

    狗娃的母亲没有经过这事,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说道:“你们看着怎么处理都行,该罚多少就罚多少,该坐监狱你就把狗剩拉去坐监狱去吧。”

    “嘿!你家偷电还有理了?你别拿坐监狱威胁我,咱把你家的事摆出来让全村人都说说,看你这么做对吗?”张有理反问狗娃的母亲。

    狗娃的母亲见张有理揪住这事不放,还要鼓动全村人把事情闹大,也没有办法,只好给张有理赔情道歉,赶快承认错误。

    张有理气呼呼地对怂娃说道:“遇上这一家子贼真没有办法,先把电线和灯泡都没收了。至于怎么处理,等以后再说。”说完,头也不回地领着怂娃走了。

    狗娃的母亲现在才明白,原来狗剩一放学回家,就急急忙忙向自己要二十元钱,原来是跑到街上买了电线和灯泡去了。

    她也理解孩子的好奇心,也没有过多地责骂狗剩。只是对狗剩说道:“你以后别干这丢人现眼的事了。”说着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狗剩后悔自己在后半夜没有及时把电线拆下来。如果趁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把电线拆下来的话,就不会被管电的人发现。可气的是他竟然亮着电灯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这搭接在公用线路上的电线,连瞎子也能发现。狗剩现在只能怪自己太大意,他最担心的是怕村长张有理把这事告到学校。如果这样,狗剩就更无脸见人了,甚至又一次会被学校开除。

    狗剩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他知道哥哥在外面艰辛地挣钱养家不容易,而自己在家里还惹事生非,给家里添乱。他觉得太对不起哥哥了,内心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