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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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狗娃挨打

    矛盾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以前没吃没喝是最大的问题。包产到户后,家家户户基本上满足了温饱需求,农民的日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了,可烦心事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早晨,狗娃扛着一把铁锨,到自家的承包地里去看地里的庄稼。没有想到,地里的麦苗被羊啃得一塌糊涂。尤其是靠近路边地头的,羊连麦根都刨出来吃了,地里到处都是羊粪。

    狗娃气得骂道:“谁这样缺德,大冬天把羊赶到麦地里啃麦。”没有抓住人,狗娃把一肚子的气都窝在了心里。

    狗娃回去叫上山枣,拉上架子车,挖来黄土在麦田上撒了一层土,把裸露的麦根给掩埋上,以此来保护麦苗安全越冬。这个工作量,让狗娃和山枣整整花了五六天的时间。在麦地里盖上一层土后,狗娃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就去麦地里转悠。尤其是晚上十一点以后,他都要去看看,到底是谁把羊赶到自家的麦子地里。

    冬季的田野是空旷寒冷的,晚饭一过,人们就早早地熄灯休息了。即使家犬都懒得多叫几声,村子里一片寂静。

    狗娃蹲守在自家的麦地埂下,蜷缩在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寒冷的夜风吹得他脸有些生疼,手脚都有些麻木了。但是为了抓住这个坏人,狗娃咬着牙蹲守了好几个晚上。

    这天夜里,大概午夜时分,只见黑暗中有一个人,把羊赶到了狗娃邻居的一片麦地里。羊进了麦地,放羊人便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躲了起来。

    为了抓住这个人,狗娃没有打草惊蛇,他要等到羊到自己的麦地里才开始行动。这就是捉贼抓赃的道理。

    借着微弱的星光,狗娃见七八只羊边吃边向自己的麦田里移动。等到羊全部进入自家的麦田后,狗娃突然从地埂下窜了出来。羊在黑暗中受到了惊吓,拼命地到处乱跑。狗娃扛着铁锨紧紧地追赶着,他想抓住一只作为证据。狗娃一个箭步,伸手抓住一只跑在最后面的。结果这只羊突然一转弯,麦地里的土疙瘩把狗娃给绊倒了。

    这时,放羊的人扛着铁锨跑过来说道:“别打羊,别打羊,别把我羊打伤了。”狗娃一看,是全福。按理说,全福也是狗娃一个爷爷的党家兄弟,不应该做这等昧了良心的事。可全福家里养了一群羊,总偷偷摸摸地把羊赶到别人的庄稼地里放,干些损人利己的事。

    白天没机会,全福就晚上赶着羊出去。遇上刮风雨雪天,他就穿件破皮袄,找个旮旯一躲,看着羊把别人的庄稼吃饱才赶回家。羊经常在别人的庄稼地里吃,自然长得膘肥体壮。其实,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赶羊吃庄稼的人是全福,可就是抓不到证据。大家都恨得牙根生疼,恨不得抓住撕吃了他。可全福依然我行我素。

    狗娃生气地说道:“全福,你真不是个人,种庄稼不容易,你看看这大冬天,羊在地里把麦根都刨出来了,你这样做也太缺德了吧!?”

    全福昧着良心说道:“以前我没有放过,就是今天天冷,我白天也没有出山放羊,羊饿得在圈里乱叫,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觉,没有办法,我才把羊赶出来吃点草。”

    狗娃质问全福:“你别在这里放屁!我白天看了,麦地里到处都是羊粪豆,麦根都刨出来那么多。偷放一两次,麦地咋能变成这样?”

    全福辩解着说:“你地里的麦子让羊啃成这样,也不能说都是我的羊啃的吧。再说,队里养羊的人又不是我一户,你凭啥说是我吆喝羊啃了你家的麦子?”

    狗娃见这个自家的兄弟不但不认错,还和自己胡搅蛮缠,生气地骂道:“别的人没有你这样缺德!你养了这些羊,长年累月地糟蹋别人的庄稼。村里人都骂了咱八辈祖宗,连我都觉得丢人。”

    全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见狗娃这样骂他,反过来骂狗娃:“你以为你有多好啊?你给祖宗脸上贴金了吗?你和侄媳妇乱搞,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狗娃一听肺都要气炸了,他一把抓住全福,问:“你今晚就给我说清楚,我和哪个侄媳妇乱搞了?”

    全福也是口不饶人,骂道:“人都说你和天保的媳妇巧巧明铺暗盖,你连脸都不要了,还有脸说我?”

    狗娃一听这话,放开全福,从地里拿起铁锨抡起便打。全福躲闪不及,一铁锨打在全福的腿上,把全福打倒在地,全福趴在地上乱滚乱叫。狗娃一时来气,也不去管全福,扛着铁锨回家去了。

    全福被狗娃痛打了一顿,趴在地里歇了一会后,才忍痛把羊赶回了家。

    全福是个无事都搅三分的人,哪能吃了这哑巴亏。回家后,心下不服,把两个儿子叫醒,立即动员全家,商量如何报复狗娃。全福的两个儿子,也都长成了半大个小伙了,正是年轻气盛的年龄,见父亲深夜挨了打,气得要找狗娃算账。

    全福的媳妇见丈夫满身是土,腿上也被狗娃的铁锨擦伤了皮,鲜血从裤腿流到了脚踝。揭开裤子一看,腿上青一片紫一片,伤口处的血渍已经凝固变黑。

    她鼓动两个儿子说:“这狗娃也太心狠了,找他算账去。”全福夫妻带着两个儿子,拿了铁锨木棍,连夜闯进了狗娃家。

    到了狗娃家的大门口,全福媳妇扯开嗓子边哭边骂。两个儿子用木棍敲打着狗娃家的大门,咔咔作响,这动静把狗娃的母亲吓坏了。

    狗娃的母亲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披着衣服刚打开大门,全福的儿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狗娃的母亲推倒在地。

    狗娃一听院子里出事了,刚一出窑门,全福的两个儿子抡起木棍照着狗娃的头就打了下去。顿时,狗娃眼前一黑,便跌倒在院子里,人事不知。

    全福的两个儿子还不解气,进门把正坐在炕上的山枣又打了几棍,打得山枣抱头大哭起来。

    全福全家出动,夜袭了狗娃家,把狗娃的母亲和山枣都打倒在地。狗娃也被打得晕死过去,全福一家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狗娃的母亲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赶快跑过去看倒在地上的狗娃。只见狗娃趴在地上丝毫不动,这可把她吓坏了。她以为他们把狗娃打死了,哭喊着拉扯狗娃,一个劲地呼唤着狗娃的名字。可黑暗中的狗娃一声不吭,母亲惊慌失措地跑进窑里,见山枣连衣服都没有穿,坐在炕上啼哭。

    母亲对山枣说道:“媳子,你别哭了,快穿上衣服下炕,狗娃被人打得躺在院子里不动了。”

    山枣一听,急得七窍生烟,赶快穿上衣服,出门和婆婆一个劲地摇晃叫喊着狗娃。

    狗娃的母亲一摸狗娃的头发,黏糊糊湿漉漉,知道狗娃的头被打破了。又摸了一下狗娃的鼻子,还有呼吸。她和山枣两人把狗娃抬进窑里,放在了炕上。

    狗娃的母亲和山枣毕竟是妇道人家,深更半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两个人守着满脸是血的狗娃,一直等到天亮,母亲才让山枣去找村长张有理告状。

    张有理听了山枣的陈述,心里暗暗地窃喜:全福打了狗娃,这两个堂兄弟半夜里闹事,我倒要去看看热闹,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有理和狗娃一直有仇。在张有理的眼里,狗娃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张有理也恨全福,平时全福总赶着羊故意毁坏别人家的庄稼——也放过张有理家的,好多群众都到张有理家告状。但也苦于没有证据,拿全福没有办法。现在出事了,他积极去狗娃家处理这事,是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了。

    张有理随山枣到了狗娃家,进门一看,见狗娃满脸是血。张有理便装出一副抱打不平的姿态,甩下一句话:“你等着,这全福太不像话了。他家分了几只羊,整天赶着去吃别人的庄稼,全村没有不恨他的。这次,他竟然还把人打成这样。这事,你们先别哭别闹,等我上乡上找乡长处理。这次,我非让他坐班房不可。”说完,张有理背着手出了狗娃家的大门,直接去了乡政府。

    进了乡政府的大院,只见乡政府的领导干部们也都刚刚起床,一个个不紧不慢地忙着。张有理到了乡长的办公室,乡长正低着头洗脸,满脸的香皂沫子,眼睛都睁不开。张有理深深地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心想:这公家干事的人就是不一样,咱农民手黑得像猪爪子一样,啥时候也能用香皂洗把脸该多好,没有香皂有块肥皂也行啊!

    乡长洗完脸,用雪白的毛巾在脸上一擦,睁眼一看,是西庄村的村长张有理,问道:“这大清早的,啥事这么着急?”

    “发生大事了,张全福把我村里的狗娃打坏了,头破血流的,现在还在家里昏迷着。”张有理故意把事情往严重里说。

    乡长一听也有些着急,赶忙问:“打得严重吗?人有没有事?那还不赶快往医院送,还有工夫跑我这里来汇报,我又不是医生。”

    张有理见乡长这么说,便赶紧说道:“我去看了,就是把狗娃头打破了,打得晕了过去。我去的时候人已经清醒了,不会有生命危险。”

    乡长一听没有生命危险,提着的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乡长问:“他们为啥事打架,你知道吗?”

    张有理不紧不慢地说道:“张全福赶着羊晚上偷放狗娃家的麦子,被狗娃逮住了。两个人当时在麦地里就打了起来。张全福吃了亏心下不服,回去领着媳妇娃娃,跑到狗娃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狗娃的母亲、狗娃的媳妇和狗娃都打倒在地了。”

    乡长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个张全福怎么这么狠毒,让羊把人家的麦子吃了,还敢带上老婆娃娃把人家给打伤,这还了得。”

    张有理现在不怕把事情闹大。在张有理看来,借这次机会,收拾一下张全福,同时也教训一下狗娃,对他来说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张有理当着乡长的面,幸灾乐祸地说道:“张全福就不是个啥好东西,这几年家里的两个娃娃都长大了,有了力气,在村子里常耍横,谁都不敢惹他。要是惹了他,他就带着两个儿子来报复,他就是人见人恨的主。分地的时候,生产队给他分了几只羊,他白天黑夜趁没有人的时候,赶着羊糟蹋人家的庄稼,全村没有人不恨他、不骂他的。”

    乡长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也比较多,不光是你们村上有,其他的村上也有这样的情况。这分开一单干,损人利己的事情就越来越严重了。但像你们村的张全福这么嚣张的还是比较少的。张全福的性质比较恶劣,也比较典型,这次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张全福,避免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说完,乡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纸烟,打开给了张有理一根,然后又往自己的嘴里叼了一根。

    张有理一摸口袋,说道:“今天,我走得急,还没有带火。”

    乡长划着火柴给张有理点上,张有理手忙脚乱地推挡着说道:“您先点,您先点!”

    乡长点完烟后,张有理才把嘴里的香烟颤颤巍巍地伸过去点着。

    张有理猛吸一口,然后慢腾腾地从两个鼻孔呼出,说道:“一个槽里拴不下两头叫驴,一窝蜂巢容不了两只蜂王。张全福和狗娃两个都不是好怂。这事我也想了,也不全怪全福。现在这两个人闹事,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人都有责任。”

    张有理的用意是明确的,他在提醒乡长,不但要收拾张全福,还要借这事收拾收拾狗娃。这么多年来,狗娃一直是和自己做对的敌人。

    以前生产队吃大锅饭的时候,张有理手里有权,谁不听话,轻则给扣工分,重则拉到群众面前批斗一番。可现在世道变了,农民每天都在自己的地里忙活,就连自家的地,张有理都要自己亲自动手摆弄,谁还能听他这个村长的话。

    对于这样的变革,张有理一直感到不适应,不快活。尽管在最初成立村委会的时候,他靠着跟乡里的领导混得脸熟,又用一些暖心的话笼络了许多人的心,最后如愿以偿地从生产队长变成了村委会主任,但从心里来说,虽然听着别人在他面前村长长村长短地叫着也很舒服,可他还是很留恋以前生产队大锅饭的时代。

    那个时候,只要他张有理一声吆喝,就有人跑前跑后地伺候他。他脸一黑,眼睛一瞪,全村人吓得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他这个村长还不如以前的生产队长权力大呢。已经在全村人的眼里变得无足轻重了。好多以前和他结上梁子的人,现在见了他张有理都爱理不理的,根本不把他放到眼里。现在,他想趁着全福这个事,好好发泄一下自己心里的不满和怨愤。更希望依靠乡政府的权力,能严厉地处理一下张全福和狗娃。

    没有想到,乡长却说了另外一种话:“至于他们两人打架的事,我让乡治安干事去调查一下,把事情给弄清楚,按照法律程序解决。”

    说完,乡长拿起电话,拨通了战奎的电话:“是张干事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战奎进了乡长的办公室。

    战奎一进门便问:“乡长,找我有事吗?”

    乡长简单地把情况给战奎介绍了一下,对战奎说道:“你吃过早饭,去西庄调查一下张全福打狗娃的事,回来后根据情况开个会,再决定怎么处理。”

    乡长转身又对张有理说道:“你先回去,叫上几个人,把打伤的人送到乡卫生院,先治病,别让挨打的人出啥问题。”

    张有理点了点头,就按照乡长的安排出了办公室。战奎则去食堂吃早饭去了。

    走出乡政府大门的时候,张有理心里乐滋滋地想:我就等着看热闹吧。

    张有理转到街上的一个小卖部,一咬牙,掏出兜里那几张毛票,买了一盒金丝猴牌香烟,抽出一根,在鼻子上闻了闻,得意地点上,舒心地吸了起来。

    当张有理走出街口时,见路上也没有人,便吸着金丝猴烟,愉快地哼起了狗娃满头是血的情景:“西红柿,辣面子,婆娘的月经血罐子。”

    这刺耳的声音,飘荡在冬天的寒风里,让人觉得极不和谐。几只正在田野上觅食的野鸽子,被张有理的嚎叫惊得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