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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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正月社火

    过了正月初三,各村年前排练的社火就陆续出台了。一些老艺人们重操旧业,他们把封存了十几年的皮影拿了出来,台子搭在避风向阳的地方,耍起了皮影,唱起了秦腔。

    不过,今年按照乡里的安排,各个村都选送了节目,正月在乡上汇报演出。乡政府还承诺:凡参加乡上汇演的团队,都奖励二百元钱。这让西庄村这些喜爱玩皮影的老前辈们信心百倍。

    狗娃的小妹爱香也被选入了社火队,成了一名演员,这让全家人觉得是一种光荣和自豪。

    大年初三,天一大亮,村里的社火队就集中到了以前负责招待上级干部的张文才家里。

    要说西北的社火,最早是民间的一种祭祀活动,由相邻村民及社家集体承办。以后演变发展,逐渐形成了固定模式,后加入鼓乐、戏剧,发展成为一种民间艺术。

    社火的表演形式主要是地摊子,文武兼备,以跑大旗开场,轮番演出。文社火以演唱眉户调为主,也有秦腔、民歌、话剧、快板等等。当地人最喜欢看的是《两亲家打架》《钉缸》《张连卖布》《拾黄金》等这些传统剧目;武社火实则为民间舞蹈,是当地先民创作、演绎以表达人们思想感情的肢体语言艺术,借锣鼓烘托,只舞不唱,动作古拙质朴,粗犷豪放,内容皆为历史传说或神话故事。当地人最喜欢看的是《黑虎搬三霄》《夜战马超》《三英战吕布》《孙悟空大闹天宫》等这些英雄武打场面。

    今天的社火队是组织到各家各户送祝福的,不演文戏,只演武戏。社火队的角色主要是猪八戒背媳妇、七仙女下凡、大闹天宫等这些情节造型。没有现成的戏装,会长动员各家各户自愿捐钱捐物。对于这样的捐赠,不论家里穷富也都显得大方慷慨,没有人家会拒绝。不像以前生产队时给各家各户摊派的粮钱那么难收。

    一些巧手妇女坐在一起,剪纸、黏糊道具,为社火队添砖加瓦。男人们主要是用竹竿、铁丝等材料扎制造型。喜欢看稀奇的人们,都跑到张文才家里看热闹。张文才家里的三孔窑洞挤满了人,就连院子里也聚集了不少凑热闹的。

    这花花绿绿的戏装穿在了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身上,花枝招展,远远看起来和正规剧团的装扮没有什么两样。如果凑近细看,在那些粗糙的脸蛋上涂脂抹粉,就有些夸张和滑稽了。毕竟一年四季劳作的人们的皮肤是粗糙厚实的,怎么能和细皮嫩肉的正规剧团的演员相比呢?

    爱香今天扮演的是西游记里蟠桃会上七仙女摘仙桃的造型。他们把架子车用涂绘好的彩布围裹起来,然后把树枝绑在架子车上,再用剪好的各色彩纸添枝加叶,把用白面蒸好的果馍染上颜色,这桃红柳绿的场面就营造出来了。

    爱香的双腿被绑在架子车的一个固定好的铁柱子上,扮成古代仙女,舞姿轻盈飘逸,真像七仙女从天而降一样好看。

    一切装扮和道具准备好后,锣鼓先导,秧歌随后。能说会道的仪程官八哥,头戴礼帽,眼戴墨镜,手持鹰翅扇,迈着八字步,带着社火队浩浩荡荡,敲锣打鼓地从村西挨家挨户走了过来,给各家各户拜年送福……

    “咚咚嚓,咚咚嚓,咚咚嚓嚓,咚咚嚓……”喧天的锣鼓声响彻云霄。

    八哥把手里的鹰翅扇优雅地一摇,扯开洪亮的嗓门,高声说道:“包产到户就是好,有粮有钱吃得饱,今天我来当仪程,感谢党的好领导。”

    “咚咚咚,嚓嚓嚓,咚咚咚,嚓嚓嚓,咚嚓咚嚓咚咚嚓。”仪程官鹰翅扇向上一扬,锣鼓声骤然停下。接着,紧随其后的秧歌队齐声呼应:“感谢党的好领导,好领导。”然后又是一阵锣鼓喧天。

    喜庆的场面,使整个村子热闹非凡。虽然过了春节,但天气依然冷得滴水成冰,可农民们早已把寒冷忘得一干二净了!

    八哥带领着社火队,在锣鼓喧天的嬉闹中,到了村西头的第一户人家。进大门的时候,他开口说道:“改革开放似春风,风调雨顺五谷丰,驴驮金,马驮银,骡子驮着聚宝盆,聚宝盆里抓一把,既买骡子又买马。”

    咚咚嚓,咚咚嚓……

    可到了李凤仙家的大门口一下坡就嚷开了:“这处庄,向沟边,里边住着李神仙。这个婆娘爱汉汉,蒸上馍馍青蛋蛋。”八哥抬头一看,见李凤仙门口挂了两个大红灯笼,接着大声说道:“大门楼子高又高,旁边挂个猪尿脬,风一吹嘟溜溜转,相好站了一大院。”这句话一出,把跟着看热闹的人们笑得前俯后仰,可这词把李凤仙气得险些昏厥过去。

    本来过大年的,仪程官是带着社火队去各家送祝福的,应该说些祝福吉祥的话,可唯独到了李凤仙家门前,八哥一改口气,竟然说出了这么难听揭短的话。

    要说八哥这么做,也是有缘由的。以前,李凤仙总是赵机会整八哥,八哥记下仇了,这次他就借机报复。

    社火队离开李凤仙家,转了几家后到了狗娃家的门口。狗娃让狗剩赶快放鞭炮迎接。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再夹杂着看热闹的说笑声,狗娃家的院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张世德忙拿出香烟,轮流给大家敬。狗娃的母亲和山枣把早就准备好的两盘干果碟子,倒进社火队专门收集礼品的袋子里。社火队装扮秦琼和敬德的人,顶盔掼甲,束带皂靴,外披袍带,佩弓挂箭,双手执金瓜,着色五彩斑斓。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接着在狗锁、狗蛋和爱香的额头上都点了朱红。这寓意着保佑孩子们一生平安,无病无灾。

    张世德赶快从身上掏出五毛钱,以答谢秦琼、敬德和仪程官。

    八哥得到奖赏,又在锣鼓喧天的嘈杂声中高声唱到:“今天拿了你五毛钱,祝你能活一万年。日子越过越红火,全家无病又无灾。”

    紧接着,八哥又把扇子一摇,专门针对张世德脱口而出:“今年你家喜事多,不愁吃来不愁喝,国家事情安心干,农民勤奋多赚钱,多赚钱。”

    社火队一家挨着一家,一直从村西头走到了村东头,一户不拉地给大家送去了欢乐和祝福。整个中午,全村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

    人常说:“家有余粮,心里不慌。”劳动人民的思想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过年的这些天,村前的小路上,走亲访友的人络绎不绝。正月,除了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外,一些人家把子女的结婚、老人过寿等喜事都放在正月里操办。因为惊蛰过后,天一变暖,人们又要忙着下地干活了。

    狗娃村的社火队,从正月初三开始为各家各户拜年,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一直没有停止活动。白天夜里还有外村请他们去演出,甚至一些人请去为家里禳院,以图吉祥。

    遇上赶集的日子,各村的社火队争先恐后地来到街道竞演斗场,吸引了大量人群围观。

    社火队也会借此机会,敲锣打鼓地去乡政府、农技站、电管所以及私人开的饭店、商店门前转一转,送上吉祥祝福,讨个彩头。不论到哪个单位门前,都能有所收获,烟酒糖茶样样都有。一天下来,一个社火队烟酒糖茶就能收半麻袋。

    一些有实力的社火队,还不辞辛苦,直奔县城去义务表演。刚解决温饱的农民们觉得这日子越过越有劲,越过越美气……

    能上乡里表演的社火队都是各行政村挑选出来比较有实力的。今天晚上就有四台社火队同时演出,地点是在以前公社时期常开批斗会的那个露天会场。白天农民忙着赶集看秧歌,晚上吃完饭,家家户户除了家里留个看门的人外,都高高兴兴地看社火去了。

    最多的时候有四支社火队同时演出,让看社火的村民目不暇接,恨不得分开身子同时去看四台社火。可惜人只有一个身子,他们只好这个地方看看,那个舞台瞧瞧,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

    当诚实善良的人们沉浸在这热闹喜庆之时,也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成分。一些小偷也趁人多混乱,出来行窃。

    霍海民和霍央民兄弟俩,靠偷偷摸摸,现在竟然也发达起来了。他们胳膊腕上戴着明晃晃的手表,大白天在峁梁和孟泉两个乡镇的街道上游来晃去。同时这兄弟俩还结识了几个当地的地痞。只要哪里有集、过庙会,他们就专门赶到哪里,像黑色的幽灵混入人群,伺机行窃。就连峁梁乡的战虎和拴奎也都成了霍海民和霍央民的帮凶。

    战奎现在还是峁梁乡的治安干事,他本不该和这些地痞沆瀣一气。可他偏偏就喜欢他们,整天和这些人泡在一起。如果这两兄弟在峁梁乡或者孟泉乡属地内干了坏事,战奎都能以治安干事的身份出面摆平。

    这兄弟俩现在已经聚集起了七八个人,专门在峁梁乡一带为非作歹,活动猖獗。一时间,群众中流传着社会上有长毛子的恐慌。这帮不务正业的社会渣滓,穿着大喇叭裤,留着齐肩的长发,经常招摇过市,谁见了都要惧怕三分。

    晚上,狗娃看社火一直看到全部散场,他走在了所有人的后面。漆黑的夜晚,虽然看不见人,但他能听见前面人说话的声音,这说明他离前面的人并不远。当狗娃走到一个拐弯处,突然从地埂下窜出了两个人,猛然用一块布把狗娃的头一蒙,拉到农田的僻静处。只听其中一个说道:“在身上搜一搜,看有多少钱。”

    狗娃知道自己遇上了打劫的,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出声。这时,一个短粗而沙哑的声音说道:“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废了你。”狗娃一听是战虎。

    听了战虎的吼叫,狗娃心里就不再恐惧了。他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战虎,你看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缺钱我给你几个,你做这事干啥呢?”

    战虎一听是狗娃,哆哆嗦嗦地对霍海民说道:“大哥,这个人是狗娃,是我的一个熟人。”

    霍海民一听是战虎的熟人,说道:“把头上黑布取下来。”

    战虎把狗娃头上的黑布掀开,狗娃见躲在暗处里有七八个人,除了战虎外,还有一个人是彪子。

    说起彪子,他和战奎是同一个村里的人,是霍海民的同党,狗娃也认识。霍海民见狗娃和战虎、彪子都认识,便说道:“别为难他了,放他走吧,都是熟人。”

    狗娃惊魂未定,转过身什么也没有说,踏着夜色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地往前赶。他边走边想:你们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你们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