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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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杀猪过年

    一九八三年的春节,是狗娃家及全村人过得最开心愉快的,尽管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但包产到户后农家的日子,却越过越有奔头,家家户户热气腾腾,春意盎然。

    以前过春节,村子里到处是一股难闻的青蒿子味。现在大多数人家烧了煤。煤烟从农家的烟囱里冒出来,像迎风招展的蓝绸带,盘旋在小村的上空,清香好闻。烧煤——这是黄土高原多少辈人梦寐以求的梦想。现在,灶火里不但用上了煤炭,就是这锅里也煮上了香喷喷的鸡鸭鱼肉。过去,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大人们最害怕的就是过年。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给孩子们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扯不起,吃个白面馍馍,那都是有些人一生的梦想。很多人家,全家人都只有一床被子。大姑娘和小媳妇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连个买针线的钱都没有。如今,那些个愁苦日子总算过去了。

    现在过年,家家户户都给孩子穿上新衣服,买上五颜六色的鞭炮。孩子们出门相互炫耀着新衣服,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在村子放着鞭炮,喜庆和谐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农家。

    “二十三,把猪杀,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喝黄酒。”对于农村人来说,一过腊月二十三,这过年就算开始了。有些人家里用大缸做满了黄酒,就等着亲朋好友党家弟兄相互拜年,享受这美味佳肴了。

    狗娃家里要杀过年猪。他把这件事提前通知给了党家的几个堂兄弟,还给表弟铜钱捎了话。

    早晨,天边微微泛白的时辰,狗娃就起了床。他先把院子里的一些零碎东西全部收拾到边窑里,又拿起扫帚把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打扫了一遍。扫完院子,他劈了些木柴,等山枣和母亲起床后烧上开水,准备煺猪毛。他拿来两条长板凳,把柴窑的门板拆下来,搭在两条板凳上。

    当狗娃把这一切都准备妥当时,天已经大亮了,金色的阳光铺满了大地。他现在就等本家弟兄和表弟来开始杀猪。其实杀猪用不了这么多的人。他只是以杀猪为由头,请弟兄们在一起吃顿猪肉,相互沟通感情。

    大概到了九点多钟,太阳已经越过墙头,照进了院墙的一大半,党家的几个兄弟和表弟才陆续到了家。全才今天是被狗娃请来杀猪的。他虽然不懂地里的庄稼活。但他有自己独特的手艺——杀猪。

    全才抬头看了看太阳,觉得时间不早了,便问站在门口看热闹的狗剩:“你看看屋里把开水烧好了没有?”

    狗剩跑回厨屋一看,回来说道:“水已经烧好了。”

    全才对所有人说道:“水都烧好了,就开始动手吧。”全才对杀猪在行,这个大家都得听他的。于是大家一起涌到了猪圈。这头黑猪足足有二百多斤重。黑猪见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惊恐地缩到了猪圈的最里边,紧张地夹着尾巴。

    张自保夸赞着说道:“没想到你家把猪能养这么大,这么肥。”

    狗娃颇为自豪地说道:“这些年穷,过年从来没有杀过猪,我家里人多,今年我提前三四个月就给它加饲料催肥。”

    全才颇有感慨地说道:“现在的日子好了,以前人都没有啥吃,哪还有粮食喂猪啊。”

    他们边说话边把猪赶到了早已搭好的门板前。全才去窗台拿来了早已磨好的杀猪刀,在鞋帮子上蹭了两下。只见刚磨过的刀刃雪花般闪亮。他再用大拇指试了试,感觉比刮胡子刀还锋利。

    他大声说道:“我喊一二三,大家一齐上手,把猪抬到门板上压紧,谁都不敢松手。”大家都在按照全才的命令行事。

    张自保指了一下站着看热闹的狗剩说道:“去,到屋里拿个脸盆把猪血接上。”

    狗剩一听接猪血,有些畏惧。说:“我不敢,我害怕。”

    “你去把脸盆拿来我去接血,娃娃没有见过杀猪,别把娃给吓着了。”张世德笑得脸上像开了花。

    在他们等待狗剩拿脸盆的这段时间,这头肥猪还没有感到危机,依然甩着尾巴,哼哼唧唧不停地看看这又看看那。

    狗剩把脸盆拿来交给了父亲,这时大家才开始动手。

    “一、二、三。”随着全才的一声吆喝,大家一齐上手,抓猪耳朵的抓耳朵,抓猪腿的抓猪腿,三四个人一下子把猪抬起来压在了门板上。全才拎起早已备好的那根碗口粗的木棒,狠狠地朝猪的耳根后边打去,猪的嚎叫声立刻塞满了这个农家小院。

    全才一刀下去,鲜红的猪血从刀把处涌出,流到了张世德已经准备好的脸盆里。大约过了三四分钟的时间,这头肥猪就一命呜呼了。

    张自保笑着夸赞全才:“你其他活干得不怎么样,就杀猪这一手厉害,一刀下去就搞定了。”

    全才沾沾自喜地说道:“以前公社收购站经常叫我去杀猪,我杀了也有几百头了!”说着,他熟练地把麻绳拿过来,紧紧地绑住猪的后腿,让人拿来扁担抬起来,小心地放进正冒着热气的开水缸里浸泡。

    在煺猪毛的时候,全才说道:“这是咱自家吃,把猪毛拔干净点。”

    大家七手八脚,没有多大功夫就把猪毛煺得干干净净。一头白白胖胖的大肥猪放在了门板上。

    狗娃的母亲对正在烧火的山枣说道:“你拿个盆子先把猪项圈和锁骨给我拿回来。”

    原来,当地人杀猪有个传统,前来杀猪的人,第一顿要吃猪项圈。究竟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其原因,也无处考证。总之,他们都是按这样的传统去做的;而猪锁骨是一定要留给杀猪人带回家的。按当地人的说法:猪也是有前世今生的,执刀的人吃了这猪锁骨,就能避祸,不至于因杀戮太多而死后被阎王爷惩罚。

    今年,狗娃家杀了一头大肥猪,几个杀猪的党家兄弟出去逢人便说:狗娃家的过年猪喂得好,一巴掌厚的油膘。这让村子里的人们羡慕不已。

    有几个村里不服气的人拍着胸脯说道:“到明年了,我也喂一头比他家还肥的过年猪,杀了吃肉。”

    改革开放把人们从饥饿中解放了出来,村里人的脸色也渐渐地变得红润起来,不再是以前面黄肌瘦的菜色了!

    早晨,张世德让狗娃把昨天写好的对联贴到门上。厨屋里,狗娃的母亲把请来的灶神像和“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的小对联,恭恭敬敬地贴在灶台的左右两边。锅台上的盘子里摆放着几个用朱红点缀的白面馍馍,这是敬神的贡品,以求神灵保佑全家来年有吃有喝。另外,还在灶神右边装满粮食的小兜里插上摇钱树。摇钱树是从山里采来已经干枯了的高大蒿草,蒿草的枝干上架上一些纸质的人民币。架的钱越多,表示这摇钱树来年结的钱就越多。现在人们有钱了,在发财树上都捆满了面值大小不一的崭新纸币。在灶神的前面还要摆上香炉,插上檀香,点上清油灯,为灶王爷日夜照明,让他上天给玉皇大帝反映家里情况,下凡后把吉祥如意带回来。

    当然,靠敬神求福是没有根据的迷信行为。但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富裕生活的向往和祈求。

    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二的这几天里,人们基本上是自家人在一起吃团圆饭。到了大年初三,就开始走亲访友。借着拜年的机会,党家兄弟之间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有隔阂的家庭,在这个时候也是化解矛盾的一个好机会,在长辈们和族人吃饭的时候调和一下,就能重归于好;出嫁的姑娘回娘家与亲人们见见面,谈谈一年的收成和自家的光景;左邻右舍互相拜个年,加深一下感情;还有一些远方的亲戚朋友,都要走动一下,加强沟通了解。

    物质决定意识。生活好了,人和人的关系也出现了新的变化,精神世界也丰富多彩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