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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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山枣撒泼

    生活像一团麻,总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正当狗娃春风得意的时候,工地上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临近中午的时候,人们顶着烈日正在加紧上房梁,在这个紧要关头,山枣突然出现在了工地上。

    山枣二话没说,直接把正在脚手架上的狗娃狠劲一拉。狗娃猝不及防,打了个趔趄,险些从脚手架上掉下来。

    狗娃一看是山枣,生气地说道:“你啥时候来的?你疯了吗?你不看我正忙着。”

    山枣怒目圆睁,火气像山洪暴发一样,说道:“你这么多天也不回家,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啥事也不管,家里一群老少像猪一样让我养活着,你倒在这里逍遥快活。”

    山枣无缘无故地在工地上撒起了泼,也不顾及狗娃的面子,啥话难听就说啥话,这让狗娃始料不及。

    秀秀一看是山枣在这里又哭又闹,便过来劝山枣:“嫂子,你有啥事就好好地说嘛,在这里胡闹啥呢。”

    山枣一听秀秀这话,妒火中烧,扯开嗓子大骂道:“你说我闹啥?我男人都快被人领跑了,我的家现在也要被人掌管了,我还傻乎乎地给人家务弄家里,替人家在家里卖命。”山枣的话使秀秀一头雾水,但她能感觉到山枣就是针对自己来的。

    秀秀耐着性子对山枣说道:“狗娃哥在这里拼命地干活,不也是为了家里过得好一些吗?嫂子,你不要再闹了。”

    山枣边哭边骂:“哼!你给我滚开,你这个不要脸的骚女人,还有脸在这里说我。你们别把我像傻瓜一样地哄了,狗娃把我扔在家里不管不问,在这里和你打得热火朝天。我早就知道你喜欢狗娃,你想让他和我离了,好让给你腾炕让路是吧?”

    山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口无遮拦地骂秀秀,秀秀是又气又羞,脸上像着了火。

    秀秀后悔昨晚和狗娃见面,既羞又怕,可她还是不停地劝说山枣:“有啥事别在这里闹了,天大的事情都有办法解决,你在这里哭闹也不怕人笑话。”

    山枣扯开面皮,指着秀秀骂道:“我怕人笑话,我又没当婊子,勾引别的男人,我有啥怕人笑话的?”

    山枣越闹越凶,把狗娃气得火冒三丈,肺都快气炸了。

    狗娃拉了山枣一把,说:“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有话和我回家说去。”说着,狗娃硬拽着山枣的胳膊要走。

    这时山枣竟扑腾一下坐在地上,耍起了死狗,骂道:“你不要脸了,我还要脸。你把个寡妇弄到这里来,还给你当家管事。我以前要到工地上来,你不要我来,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狐狸精,臭婊子?”

    山枣骂得越来越放肆,在场干活的人都听不下去了。大伙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来劝山枣不要使性子,有话慢慢说。

    此时的山枣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理众人的劝说,继续不依不饶地破口大骂着:“我知道,你们现在都是拴在一根缰绳上的,和狗娃穿了一条裤子来欺骗我。”众人见山枣蛮横不讲理,也都不再说什么了。

    狗娃拉着山枣的手使劲拽,山枣坐在地上就是不起来。狗娃没有办法,只好用铁箍一样的双臂抱起山枣,离开了工地。

    秀秀本来想好好地劝劝山枣,结果被山枣骂得狗血喷头,羞得跑进自己的住所哭了起来。

    秀秀既委屈又伤心。当她在狗娃的施工队干得顺风顺水,刚感到生活有了一丝盼头的时候,就遇上了这么一件让自己难堪的事,她觉得颜面扫地。

    秀秀痛苦地在心里责问自己:我上辈子究竟亏了啥人了,这辈子这么不顺心,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啊,怎么不让我去死呢?秀秀哭得肝肠寸断,天昏地暗,对于这样的痛苦,她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她该向谁诉说自己的不幸呢?

    大家都不知道山枣为啥步行了二十多里路,带着满腔的怒火,一路打问着找到了工地。

    原来事出有因:有一天,狗娃村子里当小工的怂娃说家里有事,要请两三天假回家看看。走的时候,怂娃顺手把工地上一把扳手装进自己的背包,准备偷偷地要拿走。恰巧这事被秀秀碰见了。

    秀秀给狗娃管材料,这事她不能不管。她把怂娃当场叫住,说:“你别把工地上的扳手拿走了,工地上正在用呢。”

    当着众人的面,怂娃不好意思地把扳手从提包里拿了出来。但怂娃心里不服气地想:这是狗娃的工程队,偷也是偷狗娃家的,与你秀秀有何关系?现在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在众人面前让我丢丑。怂娃便心生歹意,想瞅准机会报复一下秀秀。

    怂娃回家后,恰巧碰到了李凤仙,怂娃便加盐调醋地把狗娃和秀秀在工地上的事给李凤仙一说。

    李凤仙本来就是一个爱传闲话的人,无事也要搅三分,生怕别人缸里的浆水不酸。这下可好,听了怂娃的话,李凤仙心里装不住,没过两天,便约了山枣在家里吃饭,把这事给山枣一说。这才让山枣寝食不安地跑了二十多里路,来到工地演了这么一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别人都是看看热闹就算了,可这对于秀秀而言,无异于在她还没有愈合的伤疤上又撒了一把盐,是一次无情而残酷的打击!

    秀秀和战奎结婚后,由于受战奎的牵连,觉得一直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日子过得不顺心,整天好像在黄连水里泡着,伤心和痛苦使秀秀连死的心都有。她经受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使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终于和战奎离婚了,她才算逃出了魔掌,感到了一身的轻松。现在,她内心的伤痕刚刚愈合,精神也有所恢复,可山枣这一闹,对秀秀几乎是致命的一击。伤痛、悔恨、无奈、羞辱和彷徨使秀秀几乎丧失了一切的希望和追求。

    狗娃把山枣送回了家,山枣当着狗娃母亲的面,又哭又闹。不绝于耳的难听话,骂得狗娃的母亲都抬不起头来。狗娃的母亲害怕狗娃和山枣打起来,赶紧把狗娃推出门,让他赶快到工地上去,不要再和山枣纠缠。

    狗娃走后,狗娃的母亲一天三顿饭端到山枣的炕头前,伺候照顾山枣,苦口婆心地劝说安慰山枣,让山枣不要和狗娃淘气。可山枣哪能听进去这一切,在家里睡了两天,就跑到李凤仙家,白天晚上也不回家,和李凤仙干脆吃住在了一起。狗娃返回工地后,发现秀秀头发散乱,眼皮浮肿,目光呆滞地坐在窑洞里的一个破凳子上。他知道是山枣出言不逊的辱骂深深地伤害了秀秀。

    进了门,狗娃找了把凳子,坐在了秀秀的面前。秀秀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狗娃看着她难过的样子,心疼不已。

    狗娃为秀秀擦去脸上的泪珠,说道:“秀秀,这都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的情太多了。下辈子,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照顾你一辈子,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听到这话,秀秀更加伤心了,她哭着说道:“狗娃哥,这一切都不怪你,也不怪山枣,这都是命运的安排。老天爷惩罚我,让我这辈子受苦受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自从我和战奎结婚到现在,就没有安心地过一天好日子,我都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亏了什么人,命运竟然对我这么不公,不但让我受罪,还连累了你,我觉得我是该死。”

    秀秀的话让狗娃心痛不已,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慰秀秀,不让她伤心。狗娃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说:“秀秀,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对不住你啊!”

    “狗娃哥,我今天就把东西收拾好回家去了,这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知道你把我叫来,是真心想帮助我。可我这辈子就是个扫把星,在哪里都不得安宁,我害怕这样下去会连累了你。”

    狗娃一听秀秀要离开,沮丧地挽留道:“秀秀,你别这样想,包产到户后,咱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了。现在土活也多,我真想好好大干一番。我这工程队刚组建起来,没有个管账的人是不行的。你也知道,我没有念过书,不会算账,现在能帮上我的人只有你了。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秀秀泪流满面地说道:“狗娃哥,我也知道你的难处,这辈子我们的缘分已尽!如果有下辈子,就是死我也要嫁给你。现在这种情况,我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我看会出人命的。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你和山枣好好过日子吧。这辈子,我也不想再嫁人了,再苦再累,我一个人扛着。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亮亮带大,把我父母陪到老,为两个老人送了终,也就算我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了。”说到这里,秀秀忍不住又呜呜地哭出了声。窑洞里很静,从田野里不断传来杜鹃的叫声,是那么凄切和悠长。

    狗娃一心想把秀秀留在工地上:其一是他这个工地上确实需要像秀秀这样一个信得过的帮手。其二是秀秀在工地上可以挣点钱,补贴一下家里,这也算是狗娃对师傅尽的一片孝心。

    这些年,李望福的年龄大了,加之秀秀不幸的婚姻,使得这个憨厚的老人心里总不痛快,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现在,李望福的土活也干不动了,家里就全靠种几亩薄地过日子。庄前屋后的果蔬出产的几个零花钱,连家里的油盐酱醋钱都不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狗娃也曾想把师傅叫到工地上挣几个零花钱,可好说歹说,李望福就是不干。这些狗娃都能理解,毕竟李望福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走起路来弯腰弓背,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山枣这么一闹,秀秀说啥也不在工程队里干了,坚持要回家。无奈之下,狗娃把工程队的事给表弟铜钱交代了一下。自己亲自送秀秀回家。

    李望福见狗娃和秀秀回来了,挣扎着想从炕上坐起来。刚一起身,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尿了一裤裆。

    狗娃忙过去按住李望福,说:“师傅您怎么了?”

    李望福有气无力地说道:“感冒好几天了,也不见好,我这身体不行了,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咳嗽。”

    “师傅,您年纪大了,平时要多注意身体,家里的活也少干些。如果地里有活,您就给我说一声,我帮您干。”说着狗娃给师傅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被子。

    李望福看了秀秀一眼,问道:“秀秀,工程队上的活干完了吗?”

    秀秀低着头没有吭声,狗娃说道:“师傅,还没有呢,要干完大概还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李望福问:“还有一个多月,你们怎么回来了?”

    秀秀泪兮兮地说道:“爸,工地上用不了那么多的人,我又不会盖房,我在工地上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回来了。”

    李望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身体常年四季都这样,你在家里也照顾不了啥,就地里那点活,我还能干,你去跟着狗娃挣个零花钱吧。一个女娃娃,你看你身上连个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爸也觉得对不住你。”

    秀秀一听这话,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伤心地说道:“爸,您就不要再操心了,我这衣服好着呢,我现在又不出门,只要有件衣服换洗就行了。”

    李望福躺在炕上,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狗娃赶紧过去拍了拍李望福的后背,帮助他顺气。说道:“师傅,您病得不轻,我送您上医院看看吧。”

    李望福有气无力地说:“我这咳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安心干自己的事去吧,不要管我。”

    李望福执意不让狗娃送他去医院,没办法,狗娃从身上掏出了二百元钱往秀秀手里一送,说道:“秀秀,这二百元你拿着先给师傅看病,要是不够了,你再给我说声,我把钱给你送过来。”

    李望福的嗓子像个破打气筒,费力地说道:“钱就不用了,看病也花不了这么多的钱,就一个感冒,歇几天就好了。”

    秀秀推辞着不接狗娃手上的钱,狗娃说道:“秀秀你拿着,到医院看病没有钱不行,我走了你一定要把师傅送到医院检查一下。”

    秀秀推辞着说:“这钱我不能拿,你现在工地上正用钱呢,每天都要买不少的东西,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先把钱拿着,我送我爸到医院先检查一下,如果看病需要钱,我再向你借。”

    “借啥借,你拿着,这算是你在工地上干活的工钱,是你应该得的,你先拿着。”狗娃把钱硬往秀秀手里塞。

    “工钱也没有这么多,工地上需要钱。至于我的工钱,等你完工了,人家把账给你结了,你再给我。”秀秀再三推辞。

    狗娃见秀秀遭到山枣这么难听的辱骂还一心想着自己和工程队,深感秀秀的善良和大度,心里更是愧疚不已。他命令似地说道:“秀秀,我看师傅现在病得很厉害,你还和我掰扯啥?这钱你一定得拿着!”说完,把钱硬塞进秀秀的衣兜里。秀秀只好默默地接受了这二百元钱。

    狗娃再也不敢看秀秀哀怨忧伤的表情,借故说道:“你这些天就在家好好地照顾师傅,工地上你也知道,这几天比较忙,我也离不开,我现在就回工地上去了。”

    李望福一听狗娃要走,挽留道:“吃了饭再走吧。”

    “师傅,我就不在家里吃饭了。工地上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一走,工地上就没有人管了。”说着,狗娃转身出了窑门。

    秀秀跟着狗娃,一直把他送到崖背。望着狗娃远去的背影,秀秀的心里空荡荡的,她真想扯着喉咙大哭一场……

    繁忙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就在狗娃把这五间瓦房盖好交工后,古塬地区的麦子已经成熟了。放眼望去,到处金黄灿烂,微风一过,麦浪滔天。

    黄土高原的地形复杂,有塬、梁、峁,山、川。所以,沟壑纵横,峁梁相连,山川交错,温差较大。按照地理位置,麦子成熟都由南向北,由阳面向阴面,由山里向塬上赶着成熟。就是在同一个村子的同一块地里,由于小麦品种和地形不同,上的肥料和播种的时间不同,都会影响麦子的成熟时间。所以开镰收割也并不是在同一天进行。这样就为夏收拉开了时间距离。

    狗娃看到自家的麦子能开镰收割了,他给五个徒弟一通知,他们都带着媳妇和家里人过来帮忙了。狗娃家一下子添了十多口人,再加上狗娃家八口人,每天吃饭就有二十多人。这让狗娃的母亲忙得手忙脚乱的。

    山枣自从和狗娃闹了别扭,也无心和家人在一起过活。尤其看着那么多人在家里吃饭,山枣就更加烦躁了。干点活,就在厨屋里把盘子和碗甩得叮当作响。整天哭丧着个脸,说话也没有个好态度。

    狗娃的母亲耐心地安慰着山枣:“娃娃,夏收的活这么重,人家给咱家干活,咱已经省了很大的劲了。咱得把饭做得好些,让人家吃饱了才有劲干活。你说是吧?”

    山枣有时装聋作哑不吭声,有时没好气地顶婆婆一句:“你光知道心疼别人,全家人有谁心疼过我?”说完,干脆甩手走开,用无声和躲避来对抗狗娃母亲的规劝。

    由于狗娃母亲的不断忍让,家庭矛盾却因山枣的不懂事,使本来能够化解的生活矛盾变得越来越难于调和和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