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实在没有时间为这事花费精力。张善仁家新修的地方晾晒了一个冬天，窑洞已经干透了，现在可以碹窑和扎窑肩子了。狗娃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后，就匆匆忙忙召集原班人马，挖土的挖土，和泥的和泥，做饭的做饭，热火朝天地又干起来了，他想尽快把张善仁家剩下的工程干完。

    工程队里只有自己一个是匠人，所以他就让小工们把崖背面子的大土挖得扎实一些。这样錾起来省工省力，速度也会快一些。

    到了目前这个施工阶段，主要是缺少像狗娃这样的土匠。小工主要是把去年没有取完的土取完，把碹窑挖下来的建筑垃圾拉出去，倒没有多少活。这是狗娃有生以来第一次承包的工程，他丝毫不敢马虎。所以在碹窑和錾崖背面子的时候，他都特别地用心，尽量把活做得牢靠细致。墁窑的时候，狗娃先用大渣泥把窑抹了一遍，等泥皮收水后，又用细渣泥抹了一遍。这样墁出来的窑结实受用，外表光滑细腻好看。在扎窑肩子的时候，狗娃建议张善仁拉上一车砖，把窑肩子用青砖箍一圈，这样可以防止下雨的时候崖背面子流下的雨水冲刷窑肩子，同时窑洞整体上看起来也更显得结实大气。

    张善仁虽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工艺，但从他的想象中，知道这样做出来肯定漂亮。可这么一来，修庄的费用就要增加近五百元钱，张善仁有些犹豫。

    张善仁虽然这几年靠行医挣了点钱，但这也是他们全家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节省出来的。

    狗娃见张善仁为钱犹豫，便说道：“善仁哥，修一处庄不容易，修好后要住几辈子人，既然要修，就尽量弄得结实好看些，你就别心疼这点钱了。如果按我说的办法箍了窑肩子，这窑肩子至少十多年都不会有裂痕，从长远来说，挺合算的。”

    张善仁嘿嘿一笑，说道：“你出的这个主意，我一想都感觉美气得很，可我这钱一时还凑不上来。”

    狗娃说道：“钱你不用发愁，买砖的钱我先垫着。”

    张善仁见狗娃做事仗义，感激地说道：“你给我干了活，我还借你的钱，多不好意思啊！再说，欠了你的工钱好说，你欠了别人的工钱该怎么办？”

    “善仁哥，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现在我们就尽力把这地方修好。”

    “那就多谢兄弟了，等你有病了，我肯定给你用心看。”张善仁开着玩笑说。

    旁边的铜钱听了张善仁的话，笑着说道：“还有这样谢人的，让人到你这里看病还人情？”

    狗娃一心想要把自己承包的第一个工程，打造成一个精品样板。张善仁听了狗娃一番振奋人心的话，便愉快地同意了狗娃的建议。

    狗娃极力地创新修窑洞的工艺，按照自己设计的想法，把五只窑洞的窑肩子和窗边全部用青砖镶上。在窑与窑的间隔，勾勒出了菱形图案，这些图案里还雕刻上了梅兰竹菊。

    张善仁每天忙着自己的诊所生意，平时也顾不上看。可以说修这处新庄张善仁连一锨土都没有翻过，狗娃利利索索地就给他修好了。张善仁看后非常满意，全家人都满心欢喜。他们也不愿亏待狗娃他们，痛痛快快地结清了所有的承包费。两个月后，张善仁发动全家，找来邻居帮忙搬家。全村人见了这处新颖而又别致的新庄，羡慕至极！

    张善仁觉得这日子过得美气，借着搬家，宰了一只山羊，压上了羊汤饸饹面，把村里帮忙搬家的人都请来，美美地犒劳了一顿。

    在黄土高原居住的农民们，修一处新庄是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大事。有的人家，好几代人都没有财力修一处新庄，一直住在祖辈留下的旧窑洞里。

    狗娃为张善仁修的这一处新庄，则成了这方圆几十里一道靓丽的风景。张善仁感到非常满意和骄傲，逢人便讲。村民们也相互传说着，有好多邻近村子的人都跑到张善仁家一看究竟。一时之间，这处新庄成为了当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也成为附近村民为之奋斗的目标。还有一些家底殷实的人家蠢蠢欲动起来，也想通过包工包料的办法，为自己修一处像张善仁家这样的新庄。

    前些年，农民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村民哪有精力和财力去修新庄呢？现在政策变了，束缚农民手脚的绳索打开了，人们的日子渐渐地好了起来。一些有头脑的农民已经不再单纯地务农了，利用农闲的时间开始学做各种生意，或者有一些不甘寂寞的年轻人纷纷去广东、福建等沿海城市打工挣钱去了，家里也有了可观的收入。农民们不但囤里有了粮食，而且这钱袋子也一天比一天鼓起来。尽管手里的钱不多，全县表彰的万元户也仅仅只有五六家，但许多的人家里已经有了上千元的存款。

    解决了温饱吃饭问题，人们就开始琢磨改善居住条件和提高各方面的生活质量。有些人想修新庄，有些人也想把住了几代人，已经破裂了的窑洞修补一下。所以这土匠的手艺就越来越吃香了。

    以前狗娃干土活都是在秋后，现在春忙的季节也有不少。像狗娃这样的土匠眼下就显得特别紧缺起来，这个技术性不是很高的职业，没有想到一时也成了热门。

    本来狗娃在春忙的季节不准备出去干土活了，可有些人急不可待，非要让狗娃马上为他们收拾地方。有的人跑上几十里山路到狗娃家，软缠硬磨地请求他，有的甚至买通狗娃的母亲和山枣来说情。狗娃推脱不过，只能放下家里的农活，去给别人收拾地方。还有一些年轻人见当土匠干土活能挣大钱，有出息，就三番五次地来缠着狗娃，非要让狗娃收他做徒弟，学做土活。狗娃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以各种理由谢绝，可他们依然走马灯似地跑个不停，这让狗娃既高兴又头疼。

    这天，沟老村的树根又来到狗娃的家里，要拜狗娃为师，想学做土活。

    狗娃婉言相劝：“现在都惊蛰了，过了清明节农活就忙了，翻完地，玉米、高粱等大秋作物就要开始下种了。要是再下一场春雨，麦地里的化肥也该撒了，我没有时间带你出去学做土活。”

    树根说啥也不行，非要拜师学艺不可。他拍着胸脯说：“这点活算什么，您放心，只要您收我做徒弟，教我做土活，您家地里的活我全包了。我媳妇和我弟弟都在家，我爸现在身体还好，家里也有一头牲口，您家的农活就不用您操心了。”树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让狗娃无法拒绝。狗娃只好答应收树根为徒弟。消息一传出，之前缠着要跟他学土匠的几个人，一下子都跑到狗娃家里，恳求拜狗娃为师。狗娃一下子就收下了五个徒弟。

    有了这五个徒弟，狗娃家里的农活基本不用狗娃去操心。甚至于连家里割牲口草、垫驴圈、扫院子等这些家务活，都是几个徒弟争先恐后地帮狗娃家干。

    从张善仁搬进新庄的那天起，找狗娃干土活的人络绎不绝。现在，已经有三家人要把修新庄的事全包给狗娃。这还不算那些旧庄基的碹窑、扎窑肩子、挖补窑这些小活了。如把这些活都加在一起，狗娃现在接的活一年四季都干不完，更别说去地里务弄自己的庄稼了。

    眼看着修新庄的人家越来越多，狗娃思考再三，想自己成立个工程队。可是，具体怎么操作，他还没有想出一个成熟稳妥的办法。苦思冥想中，他第一个就想到了师傅李望福。

    “对，应该去和师傅说说这事。现在活这么多，土匠又缺，要是能请师傅出山，让师傅助自己一臂之力，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狗娃心里这么想。

    一大早，狗娃就去了师傅李望福家商量这事。

    到了李望福家崖背，李望福正在自家崖背上的菜地里挖小葱。见狗娃来了，停下手里的活问道：“狗娃，今天你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闲逛？我看你现在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师傅，是有些忙，这地承包给了个人，不但每天要务弄地里的庄稼活，还要出去给人干土活。现在农民的日子越过越好，口袋里有点钱，要做土活的人家也多了，我也忙不过来了。”狗娃边走边给李望福说。走到小葱地里，狗娃见三月的羊角葱鲜嫩碧绿，顺手拔了根葱叶，送到嘴里吃了起来。

    李望福见狗娃吃得津津有味，说道：“狗娃，你回家的时候给你挖上些小葱，这是我去年秧的，一开春没有几天就长这么高了。”

    “师傅，不用了。”

    “我知道你家里没有，刚出来的小葱，鲜嫩得很，卷上饼子好吃。”李望福指了一下葱地，接着说：“你看这么一大片，我也吃不完。”

    狗娃高兴地说：“行，等我走的时候挖点。师傅，不过我今天来有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狗娃转换了话题。

    李望福问：“你有啥事？我们上窑里说吧，我也没有带烟。”

    狗娃掏出自己的旱烟袋，说道：“师傅，烟我带了，您就卷我的吧。”

    两个人边走边说进了院子，狗娃看见秀秀正坐在厨屋门槛上，端着簸箕捡苜蓿芽。

    狗娃笑着问秀秀：“你捡苜蓿芽准备做啥好吃的呢？”

    秀秀嫣然一笑说道：“今天早晨我到阳面的苜蓿地里，见阳面坡的苜蓿长得正旺，我剜了些，中午蒸苜蓿菜馍馍，你就在我家里吃吧。”

    狗娃也不拘束，开玩笑说道：“多蒸些，我饭量大。”

    秀秀扑哧一笑，说道：“蒸一锅，可着你吃。”说着，秀秀把簸箕端回了屋里，提着暖壶到窑里给狗娃倒水。秀秀边倒水边听狗娃和父亲说话。

    “师傅，现在的土活多，工价也好，我想成立一个工程队，您和我一起干吧。”

    李望福听狗娃要成立工程队，感到有些惊讶，不过他又叹息道：“唉！不是我不想帮你。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现在身体也不行了。整天感觉腰酸腿疼，困乏得没有力气，干不动了。”

    “师傅，我不会让您干力气活的。您就帮我当监工，指挥小工们去干，把一把质量关。有您给我坐镇，我就放心了。现在出力气的小工倒是不少，就是缺匠人。我收了五个徒弟，他们都不会干，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现在大包活多，工程一开工，这工匠和小工都要有。就连采购材料做饭管账打杂的，都要有专人负责。”狗娃不停地给李望福说着。

    李望福思谋了一下说道：“账让你媳妇管上不就行了吗？”

    狗娃说道：“她没有念过书，没有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咋会算账！”李望福抽了一口烟，没有说话。

    秀秀一听狗娃现在把事做得这么大，便自告奋勇地说道：“你要是信得过我，我给你管账，保证不差一分一厘。”

    秀秀这样一说，狗娃眼前一亮，高兴地说道：“这还真行。秀秀上过初中，算账没有问题的。”

    李望福沉着脸对秀秀说道：“这管账就是管钱，你管不了。钱这东西，最好还是自家人管好，心里也踏实。”

    狗娃听师傅这么说，知道师傅有些顾虑，便说道：“师傅，您也知道，我家的弟弟妹妹都在上学，我说啥也不能把他们的学业给耽搁了。现在家里真的没有个合适的人管账，我觉得秀秀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秀秀看了一眼父亲，又急着插话：“您就放心吧，我不会多拿狗娃哥一分钱的。”

    李望福白了秀秀一眼说道：“看把你能的，钱还是自家人管着好。”

    其实，秀秀在家里也闲着没事。李望福现在年纪也大了，好几年也没有出去干土活了，家里虽然有粮吃，可钱还是紧张，日子过得也不富裕。

    平时，李望福想给秀秀和秀秀妈添件新衣服都没有钱。每年的家庭收入就是靠门前的几棵枣树和几棵花椒树，加之田间地头的黄花菜、杏核、杏干这些农副产品卖几个零花钱。除此之外，家里也没有其他的收入。有时油盐酱醋都没钱买。到了春天，眼看麦地要施化肥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地里撒化肥，可自家的化肥还没着落呢。李望福心里只有干着急。再说，亮亮已经上学了，每年的书本费和学费也要花不少的钱。现在，秀秀主动提出要去到狗娃的工程队里打工挣钱，李望福倒是心里乐意。不过，他对秀秀管账还是有些顾虑。

    狗娃见师傅有些犹豫，便说道：“师傅，您就别担心了，我看秀秀管账挺好。秀秀有文化，管个账肯定能行。我给秀秀工资开高点，保证不让秀秀吃亏。”

    秀秀一听这话，恨不得马上就跟着狗娃走。

    李望福见狗娃是诚心诚意地邀请，说道：“只要你放心就让她跟着你干去，我也不拦着。秀秀现在闲在家里也没有啥事。一个女娃娃，地里的活我也不能指望她去干。她去能给你帮上忙也好，工资别人多少她就多少，也不用多给。”

    说完，李望福又对秀秀说道：“这倒是个好事，不过这账不好管，你一定要多操心。去了就像给自己家干活一样，把账给狗娃管好，别出啥差错！”

    “爸，这您就放心吧，我肯定能管好。”秀秀一脸的兴奋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