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繁体版

第48章 张世德筹钱

    阳春三月,太阳照得身上暖烘烘的。鸟雀在长满新叶的树枝上,欢快地鸣叫着。田野里的麦子,也开始返青分蘖,郁郁葱葱,像绿色的绸缎一样铺在田野上。

    早晨九点钟,狗娃站在马路上,等待通往古塬市的班车。山枣也早早出了门,步行去了娘家,两个人分头行动,为买这头毛驴去筹款。

    狗娃本来不想坐班车,想省下这一块二毛钱的车费。可由于生产队要交钱的时间紧,他害怕耽误了大事,让别人把这头毛驴拉走了,为了赶时间,他还是咬着牙坐上了这趟班车。班车上不算太挤,但座位已经坐满了,狗娃只能站在过道上。

    以前坐班车,车上的人不是打瞌睡就是瞪着眼向窗外闲望,很少有人说话。偶尔有乘务员在各村的岔路口喊上一声,让下车的人提前做好准备,其他都是一路沉默。可现在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坐在车的人乱哄哄地聊着牵涉他们切身利益的包产到户问题,猜测着国家的政策走向。班车里好像个集市,热闹非凡。

    坐在狗娃旁边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位三十多的小伙子,两个人不顾车上人的情绪,说着说着便拌起嘴来。“你门前那块地说啥也得给我留下,这块地我都盯了十几年了。再说,我和你妈年龄都大了,这山里的地和河滩的地我也没有力气务弄了。”

    “这块地就在我的门前,不论春耕秋收上肥收割都方便,说啥我也不能让给您。”

    “我河滩的那块地很不错的,还能浇上水。我用那块水浇地和你换,你看行不行?”

    “您那块地好是好,但河水一上涨,就会被淹了,颗粒无收。再说离我家太远,耕种不方便,我不能和您换。”

    “你真是个大坏怂,一点都不体谅我和你妈。早知道你现在这样对待老人,生下来我们就应该一屁股塌死你!”

    “您要是把我一屁股塌死了,我还享福了,免得我受了这么多年的罪。”老头气得要举手打年轻人,旁边的人赶快拉住,劝解道:“有事你们慢慢说,不要在车上打架。”

    原来,这是一对父子。孩子结婚后,他们分开门另当家。老汉在分地时,想要儿子门前的那块平地。

    父子俩吵架在农村也不是啥新鲜事。不过,这父子俩为一块地在车上争吵了起来,多少让车上的乘客有些厌恶。

    汽车载着一颗颗激动而充满期望的心,缓缓地驶进了古塬市。这个只有二十多万人口的城市,看起来比以前热闹多了:大街小巷,星罗棋布的市场如雨后春笋,蓬勃地发展起来。街道两边,到处摆满了各种做小生意的摊点。花花绿绿的服饰布料以及蔬菜和各种小吃摊点挤满了城市的犄角旮旯。

    狗娃无暇顾及这些深刻的变化,他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父亲,把钱拿到手,回去买那头毛驴。

    到了汽车站,狗娃急忙下了车。他去站前的一个电话亭,向人问了路,便三步并着两步地向水利处走去。到了水利处的大门口,他向看大门的老头询问父亲的办公室。

    “你父亲叫啥名字?”看门老头态度和蔼。

    狗娃礼貌地回答道:“叫张世德。”

    看门老头向办公大楼一指,“你父亲在二楼上班,你去吧”

    狗娃第一次进机关大楼,他东瞅瞅西看看,感到啥都新鲜。不知不觉上了三楼一问,才知道自己走多了楼层。

    狗娃心里嘲笑自己:“我真是啥都没有见过,上个楼还多走了一层。”

    狗娃从小到大一直和黄土地打交道,从来没有走过楼梯。返回二楼,只见长长的过道,两边整整齐齐的房门,他也不知道哪一间是父亲的办公室。他像小偷一样,忐忑不安地探寻着。

    这时,从办公室里出来一个人,见狗娃毛手毛脚地到处乱串,问狗娃:“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狗娃不好意思地说道:“找我父亲。”

    “你父亲叫啥名字?”

    “叫张世德。”

    那人一笑,指了一下,“你一直往楼道最里边走,西边顶头右边的那间屋子就是你爸的办公室。”

    狗娃走到办公室门前,房门虚掩。他举起手想敲,但犹豫了一下,心想:这要是敲错了门,该是多么尴尬的事啊。他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按照自己来的方向站好,确定这就是右手的那间屋子,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只听里面有人回付:“请进来!”

    狗娃进门一看,见桌子旁有三个人在一起看图纸。一张像被子一样大的蓝图,把桌子都遮掩起来了。

    张世德抬眼一看是狗娃,有些诧异地问道:“狗娃,你啥时候来的,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爸,我有要紧的事来找您。”屋子里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这个土里土气的小伙子。

    张世德见众人疑惑,赶紧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叫狗娃。”这时,办公室里的人便对狗娃热情起来,忙给狗娃让座倒水。

    狗娃被热情和客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叔叔,你们别忙了,我一会儿就走。”

    张世德一听狗娃有紧要的事找自己,还以为是家里出了啥事。他把狗娃叫出了办公室,在楼道里问:“家里出啥事了,你这样匆匆忙忙找我?”

    狗娃有些为难地说道:“家里没有出啥事。”

    张世德一听家里没出啥事,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到了肚子里。

    “你这么匆忙地找我有啥事?快说,我还忙着呢。”张世德催促着。

    狗娃怯生生地说道:“生产队包产到户了。这两天正在分东西呢。包产到户种庄稼没有个牲口不行。我看队里的那头毛驴不错,力气也大,每年还能下个驴驹。这是生产队里最好的一头牲口,我想买下回家种地。”

    狗娃担心父亲不同意此事,有点磕磕巴巴地向父亲表达着自己的想法,用乞求的目光望着父亲。

    张世德这才明白了狗娃来找自己的意图,问道:“多少钱?”

    “八百五。”狗娃答道。

    张世德一听,头上立即渗出了细汗。他知道狗娃是向自己要钱来了。张世德问狗娃:“这八百五十元到哪里弄去?”

    狗娃赶快解释着说:“顶过我们全家八口人的应得款,我们再出四百五十元就能把驴买回来。”

    “哎,你真把我难死了。”张世德知道狗娃手里没有钱。就这四百五十元钱,把张世德难得抓耳挠腮。“你别要这头毛驴了。咱家日子过得很紧张,你也知道,上哪找这么多的钱买毛驴呢?”

    父亲这么说,急得狗娃泪花乱转。“爸,这是全生产队最好的牲口,凑不够钱这头毛驴就要被别人买走了。您想想,这地一分到各家,家里没有牲口,地怎么耕种啊?我的几个弟弟妹妹都小,还在念书。如果不买下这头驴,这十多亩地靠我用镢头挖是种不过来的。”

    狗娃这么一说,让张世德左右为难。

    现在说啥也没有用,耕田种地没有牲口实在不行,张世德只能在这个关键时候帮助狗娃,把地种好,养活全家。他把狗娃领到了自己的宿舍,给狗娃倒了一杯开水,让狗娃在这里等着,他出去想办法。

    狗娃一个人在父亲的宿舍里,感到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漫长难熬。他焦急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发现父亲屋子里除了书之外,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床上的褥子是母亲十多年前给缝的,床单洗得已经发白,全然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并且中间已经补上了手帕大小的几块补丁,格外显眼。房间里,除了以前从家里拿来的木箱子支撑在一块木板上之外,就没有其他像样的家具了。

    看到父亲一个干部这样寒酸简陋,狗娃心里也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张世德推门进来。狗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张世德说道:“狗娃,你别着急,慢慢地说,我已经把工作交代好了。”原来父亲是去交代工作的,并没有去为自己筹钱。这让狗娃大失所望。狗娃又把承包到户的事给父亲详细地说了一遍。力争父亲认可他的想法。张世德听后说道:“你说要买这头毛驴,我想也是应该的。咱们家和别人家的情况不一样。别人家里都有劳力,咱们家就你和山枣两个人能劳动。你媳妇也刚进门,就让你们两个种这么多的地,没有牲口确实不行。”

    狗娃见父亲一脸的无奈,还在不断地替自己着想,心里一酸,说道:“爸,我也知道您为难。可不论怎么说,现在国家政策好了,全家要想吃饱肚子,就要下苦力把庄稼种好。队上那些廉价的牲口,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就是买上也没有多大用处。我已经让山枣去她娘家借钱去了,我估计现在已经快到娘家了。您要是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回去了。”

    张世德深感愧疚,说道:“你媳妇刚进门,咱给的彩礼人家还没有暖热呢,你又打发你媳妇给借回来,这让我以后怎么见你的岳父岳母呢?”

    “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如果山枣能借回二百元的话,就再差二百五十元了。我回去再向我师傅和其他人借借,看能不能凑齐。”

    张世德见狗娃铁了心想买这头驴,想了想说道:“你先别着急,我去问问单位的会计,看能不能把我的工资提前支出来些,以后每月扣就行了。”

    “爸,您把工资提出来,以后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您吃饭怎么办?”张世德叹了一口气说道:“先把眼前的事办了再说。”

    张世德直接去向邹会计借钱。他把情况给邹会计一说,邹会计也理解张世德的难处,说道:“你先写张借条,拿到处长那里签个字,我给你先预支上二百五十元,以后每月从你工资里扣。”

    “谢谢!谢谢你了!”张世德一听这话,一脸的释然。

    邹会计说道:“不用谢了,谁家都会遇上个困难,只要处长同意就行了。”张世德拿了借条,顺利地到白处长处签了字,借回了二百五十元钱,亲手交给狗娃。

    狗娃接钱时手颤抖得厉害。“爸,让您为难了,让您受苦了!不过,只要把这头毛驴买回来,家里的地就好种了。我现在年轻有的是力气,山枣也是个能吃苦的人。这十多亩地,我就是没黑没白地干,身上脱几层皮掉几斤肉,也要把庄稼务农好,把粮食打下。农闲了,我再出去干土活赚点外快,供我几个弟弟妹妹上学。爱香去年已经上学了,明年开春,狗锁也要上学,家里的开销也多。但是,只要有了这头毛驴,家里的事情您就不用再操心了。”

    张世德听到这里,心里一股酸水涌上眼眶。他觉得这些年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内心愧疚难当。他摸来摸去从衣服口袋里又掏出三十元钱,说道:“我身上只有这三十元钱了,你都拿回去再买点农具。没有农具就是有驴也干不了农活。”

    “爸,这十元钱您拿着,您身上也不能一分钱没有啊,您每天还要吃饭。”张世德想了想,从狗娃手上艰难地接过了十元钱。说道:“这十元钱我拿着,

    你赶快回家吧,我也不留你了。我现在也挺忙,一时还腾不出时间回家。你回去把家里的事情好好和山枣操持,赶快把驴买下。”

    狗娃含泪离开了父亲,走到街道,见一个巷道里有个卖馍馍的老头,依依不舍地拿出了五毛钱买了五个馍馍背在挎包里,准备在路上吃。

    兜兜里钱是金贵的,狗娃也舍不得花钱搭车,他步行往家里赶。天已经完全黑了,夜空繁星满天点缀,原野上一片静默安详。当家家户户都快要上炕睡觉的时候,狗娃才回到了家。

    全家人都没有睡觉,在等待狗娃。狗娃从父亲那拿回了二百五十元钱,一进门就高兴地向全家人宣布:“钱我拿到了,毛驴能买回家了,我们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全家人一听,比过年还高兴,他们围坐在狗娃的身边,听他讲述见到父亲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