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常说：“一九一芽生，九九遍地青。”意思是说从冬至开始，每过一个九，地里的草木就生发出一个新芽，到了九九终结，便是满地碧绿了。

    可西北的春天没有南方来得那么早。从冬至的第一个九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九，按这种说法，小草应该生发出三个嫩芽才对，可北方的大地依然是滴水成冰，北风呼啸。有谚语云：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尽管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不过这地下的阳气已经开始慢慢地上升了，草木都做好了破土而出的准备，只是人们从地面上还看不出来而已。

    进入腊月二十八，新年的气氛就非常浓烈了。这个时候街道上天天是集市，人们都热热闹闹地赶集置办着年货。

    狗娃结婚了，家里添了个新媳妇，总不能还像往年那样过个穷年。张世德给了狗娃三十元钱，让狗娃去集市上把年货置办得丰富一些。

    狗娃怀揣着父亲给的钱，还有平时自己积攒下来的十多元，总共四十多元钱，前去赶集。只见路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他也不太明白往年冷冷清清的大路上，为啥现在人就突然地多了起来？

    狗娃走在路上，迈开双腿，一次次超过三个一群五个一堆正要去赶集的人群。当快到集口的时候，他看见前面走的正是本村的看场老汉张胜。

    狗娃大喊一声：“张胜哥，你也赶集去啊？”

    张胜回头一看是狗娃，笑嘻嘻地说道：“狗娃兄弟，有了媳妇，看你人也精神了，嗓门也大了，走路都脚底生风。今天赶集，你准备置办点啥年货？”

    狗娃紧走几步，赶上张胜，心里暖洋洋地说道：“我没有几个钱，还能置办点啥啊！”

    张胜笑着说：“今年四大人回家过年，你也刚结婚，四大人是吃公家饭、干公家事的人，今年肯定给了你不少的钱，让你去办置年货吧？”

    狗娃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石子在路上欢快地滚了起来。

    狗娃乐呵呵地说道：“我结婚借了别人好多钱，欠了不少账呢，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哪还有钱置办年货，我也是赶集凑个热闹，随便转转。”

    张胜有些卖弄地对狗娃说：“眼看着日子就好了，吃白面馍馍的日子就要到了。还存着钱不花干啥？说实话，我今天把存的五元钱都带在身上了，准备全部花光，好好办点年货。”说完，张胜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其实，张胜拿的这五元钱，确实来之不易。他老庄门前有一棵苹果树，每年到苹果成熟的时候，从来舍不得吃，储存起来。到了闲暇的时候，偷偷地拿到路边去卖钱。每个苹果只买几分钱，这五元钱，他整整存了五年时间。

    狗娃开玩笑说道：“你拿这么多的钱，小心我告到队长那里去。”

    张胜心里一乐，笑了笑说道：“你告到哪里去我都不害怕。”说着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集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只见往日没有的果蔬干货、农副产品好像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多。摆地摊的买卖人为了招揽生意，扯着嗓子大声叫卖着，声音此起彼伏。

    一些头脑灵活的人，在街道上支起了锅灶，做起了买卖。蒸小笼包子、炸油饼麻花、卖羊肉泡馍、做臊子面、蒸鸡肉等，小商摊位像雨后春笋，一夜之间遍地发芽。以前从没有看见过的绣花枕头、绣花鞋垫，还有从来都不敢见阳光的五颜六色的女人奶罩、裤衩等也挂在竹竿上迎风招展。女人们围在小摊前叽叽喳喳地挑三拣四，讨价还价。

    种地的农民纷纷成为了小商小贩，扬眉吐气地叫卖自己的产品。相反，那些国营商店却显得冷冷清清。往日排队凭票供应的长龙没有了。过去端铁饭碗的国营商店的营业员，一个个闲得百无聊赖，站在柜台内嗑瓜子扯闲话。

    狗娃怀揣着四十多元钱，张胜怀揣着五元钱，两个人今天都不想再抠抠索索，而是大大方方地花一回钱，痛痛快快地消费一次。

    街道北头粮站旁边以前人们偷偷籴粮的黑市，现在已经成了牲畜交易市场。狗娃想去看看猪娃是啥价。他想买头猪娃带回家喂养，等长大后杀了吃肉，让全家人放开肚皮，痛痛快快地解解馋。

    到了集市，狗娃给张胜打了声招呼：“张胜哥，你转吧，我想去牲口市场上看看。”

    张胜点了点头，但还觉得和狗娃的话没有说完，意犹未尽地显摆道：“你去吧，我去吃碗臊子面去。”

    狗娃问道：“一碗臊子面多少钱？”

    张胜眉开眼笑地回答道：“两毛钱一碗。那红汤做得好，汤上的红油一口气都吹不透，我已经吃过一回了。”

    狗娃一听这话，馋得口水几乎都要从嘴里流出来。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说道：“等我有钱了，我也去吃一次，开开荤。”

    街上开饭馆的、做酱牛肉的、炸油饼麻花的比比皆是，满街的香味铺天盖地，让人垂涎欲滴，流连忘返。

    牲口市场，驴欢马叫，牛羊成群，热闹非凡。马牛羊猪鸡狗猫兔，样样都有。胖的活蹦乱跳，瘦的无精打采。总之，不论是胖的或者是瘦的，不论是健全的还是肢残的，都有市场，都有买卖，只是价格不同而已。

    牲口交易，谈价论价，人们还是采取传统的老办法：伸出手在袖筒里神秘地一捏，如果双方没有意见就算成交，一切都变得简单而快捷。

    狗娃走到卖猪娃的小摊前，看见一个人蹲在地上。面前几只胖乎乎的小猪娃冻得在筐里缩成一团，憨态可掬。

    狗娃抓起一只黑色猪娃，把两条前腿往上一提，看了看公母，问道：“这猪娃多少钱一只？”

    卖猪娃的人热情地答道：“五元一只，不贵。”

    “还是有些贵，再能便宜吗？如果价格合适，我就捉一只回去。”狗娃毫不客气地压着价。

    “再不敢便宜了，五元一只就够便宜的了，要不是家里没粮喂的话，我再喂上半个月，一只就能卖八元钱。”卖猪娃的人诉苦一样地表白着。

    “我是诚心要买的，你五元一只我就不要了。”狗娃说着放下猪娃就要离开。卖猪娃的人赶紧招呼道：“回来，回来，价格我们还可以商量，你急着走啥？

    我再给你便宜五毛，四块五，怎么样，这就是最低价了。”

    狗娃还在一个劲地压价，“五毛都抹了，就四元钱，如果能成，我就捉上一只，咱俩啥都不说了。”

    那人一看狗娃是诚心要买，点了点头便同意了。

    狗娃除买了一只小猪娃之外，还置办了红糖、茶叶、鞭炮、写对联用的红纸，又买了香蜡纸裱和门神窗花，称了五斤羊肉，五斤猪肉。置办这么丰厚的年货，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尽管家里钱还是很紧张，娶媳妇时欠着人家的账，但狗娃坚信，和过去不一样的日子就要到来了。至于这些欠账以后用什么办法来还，狗娃暂时不去考虑。

    狗娃把年货拿回家里给母亲看，母亲赶紧把山枣叫了过来，笑着说道：“媳子，你看看还缺啥？让狗娃明天再去置办！”

    山枣见狗娃买了这么多的东西回来，感到有些奢侈浪费。说道：“这些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狗娃笑嘻嘻地说道：“包括买猪娃一共花了三十多元钱。”山枣吐了一下舌头，惊得睁大了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山枣一直生活在后山，离集市路途遥远，从小到大就没有赶过几次集。她在娘家的时候，身上最多只装过两元钱。在她的印象中，家里的钱都是父亲掌管着，她从不知道父亲身上究竟有多少钱。狗娃花了三十多元钱，对山枣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

    狗娃的母亲见山枣是个会过日子的娃娃，为了让山枣能一心一意地和狗娃过日子，便对山枣说道：“现在街上啥都有，你明天和狗娃一起去赶个集，看你喜欢的，就买上。别舍不得花钱。”

    山枣羞怯地说道：“妈，我不赶集去了，也不需要啥。”说完，温柔地看了一眼狗娃。

    狗娃的母亲说道：“你一个新媳妇，冬天天冷，让狗娃给你买瓶润脸油，把脸每天润润，冬天的风头高。”

    山枣坚持说道：“妈，我真的不需要。如果要买的话，看商店有纸了给我捎两张，我看弟弟妹妹们脚上穿的鞋都漏脚趾头了，这大冬天怪冷的，我拿纸给他们剪个鞋样，抽时间给他们几个做双新鞋吧。”

    山枣一进家门，就开始为家里着想了，这让狗娃的母亲心里暖烘烘的。

    “狗娃，看有头巾了给你媳妇买一条，冬天冷，出门了包头。再看看有雪花膏也给你媳妇买上，让你媳妇润润脸。”狗娃的母亲慈祥而关心地给狗娃交代。

    狗娃痛快地一口就答应了：“行，我明天再去赶回集，把这些东西都置办全了。”

    狗娃身上还有八元钱，他估计母亲叮咛要买的这几样东西钱应该还够。

    “妈，我买回来的猪娃，放在猪窝里了。等太阳下山后，你弄点麦草放到猪窝，别让猪娃冻着了。”在临出门时，狗娃给母亲交代了一句。

    狗娃的母亲心里高兴，但嘴里还是埋怨了一句：“人都没有啥吃，还买个猪娃回来吃啥呀？”

    山枣忙帮狗娃说话：“妈，您就放心吧，开春了，我每天上工的时候，顺便收拾点野菜回来喂，等猪娃长大了就拉出去卖钱。”

    “娃娃，卖啥钱呢，狗娃和他爸都说了，养着等到年底杀了吃肉。这么多年了，娃娃们都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肉菜。”狗娃的母亲满怀期望地憧憬着。

    就在狗娃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把狗娃买回来的东西收拾起来时，李凤仙就旋风一般地闪进了门。“四妈，我来看看我妹子。”

    狗娃的母亲见李凤仙进来，客气地说道：“他嫂子快坐下。”

    李凤仙笑眯眯地说道：“我四爸回来就是不一样，家里有钱了，一下子就买了这么多的年货。”

    “这不都是借着钱花吗？今年山枣刚娶进门，又赶上过年，也不能让人笑话，才咬着牙买了点东西。”狗娃的母亲好像在解释着什么。

    李凤仙看了一眼山枣，用手比划着说道：“妹妹，你嫁给狗娃还不错吧！狗娃人勤快，你是嫁对人了。你看看，你看看，过年买了这么多的好东西。”

    山枣嫣然一笑，低下头，也没有好意思多说什么。

    李凤仙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地拿过用麻苟纸包着的红糖，说道：“四妈，您买这么多的红糖，给我一点，我拿回去做个洋芋丸子。”

    狗娃的母亲尽管有些舍不得，但李凤仙既然开了口，她也不能不给面子，咬着牙打开给李凤仙分了一半。

    李凤仙讨好地说道：“我四爸回来了，还想得挺周到，连红纸都买上了。今年正好也让我四爸给我写上两副对联，家里多少年都没有贴过对联了。”

    李凤仙看着狗娃置办回来的年货，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觉得样样都好，见啥爱啥。恨不得把每样东西都能给自己分一点回去。

    李凤仙又拿起檀香左看看右看看，爱不释手，“四妈，这香多少钱一盒？”狗娃的母亲明白李凤仙的意思，便大大方方地拿起香盒，从中抽了几根，说：“媳子，你把这几根拿上，过年烧支香吧。”

    李凤仙也不客气，说道：“四妈，不好意思，那我就都拿上了。”

    这点东西尽管不值几个钱，但对李凤仙来说，要花钱去买，她还真舍不得。尽管狗娃家也贫困，但张世德每月有几个工资。所以，对于狗娃家来说，钱还是比李凤仙家稍微宽裕些。

    狗娃的母亲见李凤仙啥都想要，干脆大大方方地满足了李凤仙的贪欲。她给李凤仙切了一块猪肉，拿了一把粉条。平时爱占点小便宜的李凤仙得到了实惠，便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