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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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狗娃结婚

    一九七八年的腊月十五,也就是离过春节还有半个月时间的这一天,狗娃也将迎来自己人生重大的转折——他要和山枣结婚了。

    狗娃的母亲在距离婚礼还有四五天的时间里,磨豆腐、蒸馍馍、生豆芽、炸丸子等等,做着一些前期的准备,忙得不亦乐乎。她还请了李凤仙和玉娥来帮忙。

    狗娃这几天更是忙得晕头转向。劈柴、挑水、上街买肉、买油,购买各种各样的调料,等等。他天不亮就去沟里挑水,把家里仅有的两口大缸都装满,为自己结婚做充分的准备。

    菊香十天前就来到了娘家,给母亲帮忙。菊香找了些报纸,将边窑的炕墙用报纸糊上。狗娃的母亲还买来各种彩色纸,拿出了自己的手艺,剪裁了不少的花鸟鱼虫等剪纸,贴在炕墙上。虽然这孔边窑是家里以前存放破烂的,但经过菊香的打扫和精心布置,新房的气氛一下子就鲜活起来了,让人耳目一新。

    张世德拿出省吃俭用的积蓄,为狗娃置办了新被褥、床单、镜子还有暖壶等生活用品。他还请来村里手艺好的木匠,给狗娃打了一对红漆箱子。

    狗娃的母亲不想让儿子的婚事办得太寒酸。她从村里关系好的人家借来了三斗麦子,带着狗娃的弟弟妹妹,抓紧时间利用生产队里唯一的石磨,把麦子磨成面粉装进瓦缸,准备招待客人用。

    全家人都围绕着狗娃的婚事忙得团团转。眼看结婚的日子就到了,可狗娃的心里反而有了一些暗暗的忧伤。尽管秀秀已经结婚了,但在他心里,依然难以忘怀!这种挥之不去的情结,使他心存惆怅,有时感到欲哭无泪,悲伤的情绪时时萦绕在他心头。

    爱情的魔力,就是自己的心总是满满地装着别人,想掏也掏不出。想起秀秀,让狗娃感到自己既悲哀又可笑,背过人,他不时地苦笑一下,便努力地强迫自己忘掉往事!

    腊月十五的凌晨四点多,一轮圆月静静地斜挂在天边,清光如水,满地碎银。天还没有大亮,狗娃和堂哥张自保、表弟铜钱、一个远房表兄及李凤仙等人一起聚在主窑里,商量准备迎新娘的事宜。

    狗娃的母亲忙得一夜都没有合眼,和菊香一直在厨屋蒸炸煮炖,到了凌晨一点多钟,才在炕上和衣眯了一会,便早早地起来收拾东西了。

    菊香被母亲叫起来给自己拉风箱烧火。几个小点的孩子,在炕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安心地睡觉。

    张世德为了狗娃的婚事,向单位请了假提前回到家,早早地起来打扫院子,摆设茶具等物。

    窑洞里的煤油灯燃着如同毛笔尖大小的火苗,跳跃着橘黄色的火焰,舞动着欢快的身姿。娶人的男人卷着旱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屋子里布满了呛人的烟味。

    狗娃的母亲从厨屋来到主窑,看煤油灯的火苗一跳一闪,顺手抽出一根火柴棒,边拨灯花边说:“你们能不能少抽点烟,屋里呛得人都进不来了。”

    铜钱笑着说道:“姑姑,今天是我表兄大喜的日子,我们高兴就多抽了几根。”

    狗娃的母亲笑着嗔怪铜钱:“就你贫嘴。”

    张世德扫完院,乐呵呵地进门说:“自保,你把他们几个带好,这山路还靠河岸,你们走路一定要小心。河里现在虽然没有水,但河滩有冰,你拉着驴,一定要注意安全。”

    张自保自信地一笑。“四爸,您放心吧,我一定把他们带好,给您把儿媳妇安全地接回来。”

    狗娃的母亲把迎新娘的注意事项和礼节风俗都给狗娃和张自保作了详细的交代。然后转过头对李凤仙说道:“他嫂子,你多操点心,一定要按礼数办事,别让人家笑话。狗娃还年轻,有好多礼节都不懂。”

    李凤仙穿着一身新格子呢上衣,毛蓝裤子,春风得意。

    她转身对狗娃说道:“到时候你就听我的,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千万不敢胡来。”狗娃不好意思地把头一低,只是咧嘴一笑!

    李凤仙对狗娃还不放心,接着说道:“你今天只管听我的,你再耍驴脾气,我就不给你接新娘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今天我一定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狗娃一再地表态,让窑里的人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狗娃的母亲从箱子里拿出了用红布包着的二百元钱,转身对张自保说道:“这是以前说好的二百元彩礼,你去了交给山枣她爸。”张自保小心翼翼地把钱收了起来。

    张世德从身上又掏出一百,说道:“这一百元钱你也拿着,以防人家再上二架坡。”

    “这礼钱都是提前说好的,不可能再上二架坡了。”李凤仙劝慰狗娃的母亲。

    “你还是带着保险些,以防万一。”张世德害怕途中有变。

    张自保“嗯”了一声,接过了张世德手里的钱。

    啥是上二架坡,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在古塬地区,有些人家出嫁女子,常常在迎娶新娘时,出现女方娘家追加彩礼的情况。如果男方不同意追加彩礼,女方的家人就拒绝把新娘接走。

    “天不早了,你们还要走那么长的山路,赶快出发吧。”张世德催促着。

    迎接新娘的毛驴是提前给队上借好的。为了借这头毛驴,狗娃还给队长张有理送了一包喜糖和一包香烟。

    这是生产队唯一一头长得比较结实,毛色光亮,精神威武的灰骟驴。村里谁家迎亲嫁女,都是这头毛驴担当此任,也是狗娃参加生产队劳动经常赶着耕地碾麦的那头毛驴。

    尽管张有理和狗娃有过节,也整治过狗娃。可对于狗娃结婚这事,他也是有理有节。如果在这个事情上张有理为难狗娃,全村人都会骂他,认为他不仗义。张有理当然不会落这个骂名的。

    狗娃还给饲养员张占牛带了一包喜糖。在他去拉牲口的时候,双手把喜糖送给张占牛。

    张占牛一拱双手说道:“兄弟,恭喜了,恭喜了!”“同喜,同喜。”狗娃也把双手一拱,表示还礼。

    寒暄过后,张占牛把驴拉出了院子,缰绳往狗娃手里一送说道:“放心拉着去吧,驴我喂得很饱。半夜我起来又喂了半升高粱,驮你媳妇没有问题。”

    狗娃笑着说:“谢谢你,占牛哥,让你费心了。”

    “不用谢了,去了给你媳妇拨个光屁股糖,喂在嘴里吃了比啥都甜。”张占牛的话把狗娃惹得噗嗤一声笑了。

    村子里的鸡叫过第三遍,出村子的路清晰亮堂了起来。

    迎亲的人们拉着毛驴出发了。他们沿着细长的山路一直下了交沟河,一路说说笑笑、欢欢喜喜地去迎接山枣。

    山枣的家里也做好了准备,派了两个小孩站在门口的山边探望报信。

    中午时分,两个小孩看见有人拉着毛驴从河道的一个小岔口向这边走来,便飞快地跑进山枣家,大声喊道:“娶亲的来了!娶亲的人来了!”

    山枣家里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了,大人慌乱地来到大门前的山边一望,迎亲的队伍正在上门前的一段陡坡。

    山枣的父母亲急忙出门准备迎接。当狗娃他们沿着蚯蚓般弯曲的土路走到山枣家大门口时,山枣的父母已经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等候着。

    山枣的父母见了迎亲的人,满面笑容地和他们一一打招呼。

    李凤仙洋洋得意地向娘家人介绍道:“这是我婆家的党家大哥,是我们生产队的会计。”

    张自保急忙伸出手,热情地握住山枣父亲的手,礼貌地说道:“姨夫、姨娘,这大冷的天,让你们久等了,你们还站在外面迎接我们干啥,在屋里等着就行了。”山枣的母亲说道:“你们这么远的路都来了,我们出来接迎一下也是应该的。”李凤仙积极地表现着自己。“大爸、大妈,你们太客气了,以后我们全都是亲戚了,不用这么客气。”

    “今天虽然天气不错,可也是数九寒天,天冷得很,你们路上辛苦了!”山枣的父亲笑容可掬,分外热情。

    张自保幽默地说道:“我们走山路都走热了,您看头上都出汗了,一点也不冷。”说完,在头上抹了一把。

    所有的人簇拥着一起进了院子。一个小伙子过来把狗娃手里的驴缰绳接过去,笑嘻嘻地说:“姐夫,驴让我拉着吧。”

    从这个小伙子的年龄和口气来判断,他应该是山枣的堂弟。

    狗娃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自己叫姐夫,心里有些羞怯别扭,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只管点头。

    山枣的父亲是一个地道憨厚的山里人。进了主窑,他拉着张自保的手说道:“他表兄,你上炕坐!”

    “姨夫!您老人家不上炕坐谁敢上?还是您先上炕坐吧。”张自保很是客气。“别客气了,都上炕坐吧,这屋子小,地上也没有地方站。”山枣的父亲边说边脱鞋,腰一拱爬上了炕。几个年龄大的本家亲戚见山枣的父亲上了炕,也纷纷上炕落座。

    山枣的哥哥把放在炕沿上的纸烟拆开,忙着给大家敬烟。几个年龄大点的老人说纸烟太软,抽起来没有劲,便拿过放在炕沿的旱烟笸箩,抓起旱烟自己卷了起来。一时,窑里烟雾缭绕。

    吃过午饭后,正式谈论嫁女娶亲之事。

    张自保代表狗娃的父母拿出彩礼,恭敬地说道:“姨夫,这二百元钱是彩礼,我今天给您全带来了,您收下吧。”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收下。”山枣的父亲拿起钱也没有数,装进衣兜里,也没有提任何条件。

    张自保乐滋滋地点了点头,心想:看来上二架坡的事不用再担心了。

    山枣的父母亲就这么一个女孩,平时也是疼爱有加。再说,山枣也一心想嫁到前塬去,他们全家人在上次给山枣戴锁锁时,见狗娃人长得精神伶俐,身体也很强壮,从心里就喜欢上了。所以一切都进展得特别顺利。

    狗娃把上次戴锁锁时,山枣父母和两个哥哥提出给买的一些礼品从包袱里拿出来,对山枣的父母说道:“姨娘、姨夫,这是戴锁锁时你们提出要的东西,全都置办齐了,您两个老人家看看还满意吗?”

    张自保借机说道:“这是给您和我姨娘买的两身衣服,头巾和香皂,还有几瓶酒和点心,您就收上吧。”

    山枣的父亲提起毛兰涤纶中山装笑着说:“颜色也适合我这个年龄,布也厚实,好着呢,好着呢!”

    山枣的母亲拿起给自己买的新衣服,左看看右瞧瞧,也正中心意,没有意见。山枣的父母痛快而诚实地接受了一切,使张自保解除了一切担忧。

    李凤仙一到山枣家,就像进了自家的门一样,毫不陌生地到屋里帮厨。

    山枣的母亲一再地劝道:”娃娃,你就别在锅台上忙了,别把衣服给弄脏了,你今天就专门陪你妹妹吧。”

    李凤仙嗯了一声,就爽快地陪山枣去了。

    李凤仙坐在山枣的身边,不停地给山枣整理头发和衣服,说着安慰的话:“妹妹,别哭了,这是你大喜的日子。”

    山枣眼里噙满了泪水,坐在炕上也不吭声。李凤仙知道山枣即将离开父母和亲人,远嫁他乡,怀旧心情难免伤心落泪。一再地给山枣说些让山枣高兴愉快的事:“狗娃是我婆家四爸的孩子,我了解他,他勤快能干,人品也好,你嫁给他,一辈子都会享福的。再说你嫁到前塬地区,比咱们这山沟沟条件好多了。我当初嫁到那里,也是喜欢塬上的条件好。以后咱们姐妹两个在一个村子,相互也有个照应,坐娘家的时候还能一块回来。”

    不论李凤仙怎么说,山枣今天就是不说一句话!

    山枣要嫁人了。铜钱拉着毛驴,山枣的一个表兄把顶着红盖头的山枣从屋里抱了出来,扶到毛驴背上,并叮嘱她坐稳。这头迎接新娘的毛驴很善解人意,知道自己的责任,对骑在背上的陌生人不踢也不闹。山枣坐好后,一挂鞭炮响过,娶亲的队伍喜气洋洋地出发了。

    送山枣的是山枣的大哥、表兄表弟还有村里一个还没有结婚的同村妹妹,连同张自保带的娶亲队伍,他们一行十人顺着河道的小路向狗娃家的方向前行。

    山道弯弯,沟沟坎坎,娇羞新娘,土匠新郎。一路没有唢呐也没有轿子,他们边走边聊,边走边歇。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当他们走到河滩时,张自保提议道:“现在路上没有人,路也不好走,把新娘的盖头揭开吧,捂着看不见路,也不安全,还憋得慌。”

    山枣没有说话,狗娃把山枣头上的盖头掀开一看,羞得山枣脸色绯红,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热烘烘的。山枣羞答答地一笑,红扑扑的笑脸如同一片彩霞,让狗娃心如鹿蹦。

    山枣骑在驴背上也觉得不舒服,在遇到难走的路段时,颠颠簸簸,也感到不安全。张自保一提议,山枣心甘情愿地踩蹬下驴,和大家一起步行。走山路山枣并不生疏,她从小到大一直跟着父亲放羊,上山爬屲并不胆怯。

    上了塬头,快到狗娃村子的时候,狗娃又给山枣把顶头盖上,山枣端端正正地骑在驴背上,行将踏上人生转折的路。

    村口就在眼前。张自保指着铜钱说道:“表弟,你让狗娃拉驴,你快点回去给家里人报个信,说我们已经到了村口。”

    铜钱应了一声,把缰绳交给狗娃,跑步回家报信。

    到了家门口,铜钱气喘吁吁地说道:“新娘已经到村口了,准备迎接新娘。”张有理是狗娃请来的主事总管。虽然他和狗娃家不和,但他是全生产队唯一的大官,无论是谁家婚丧嫁娶,过红白喜事都要请他来协调一些事情。队长是全生产队的当家人,大事小事请他来操持,人财物都有保证。

    张世德把准备好的烟酒糖茶都交给张有理管理调拨。在这事上,张有理还是很热心和负责的:一来是体现队长的权威,二来张有理也有面子,三是只要张有理的一句话,生产队的东西就可以随便用了,也没有人敢反对,调兵遣将也好安排。

    张有理接到消息,扔掉手里的半截烟卷问道:“放鞭炮的娃娃哪里去了?快把鞭炮拿到门口,新娘一到门口,就赶紧点上。”

    狗链和狗剩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跑出了大门口放鞭炮去了。主持婚礼的司仪和其他帮忙的人员都赶快到位,各司其职。一切准备得停停当当。

    娶亲的队伍刚一到大门口。狗链和狗剩赶紧点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山枣风风光光地被迎进了大门。

    院子里顿时活跃热闹了起来,欢腾雀跃,人声鼎沸。崖背上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他们热切地等待观看婚礼仪式和新娘的风采。

    狗娃的父母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天礼桌前。山枣头顶盖头,缓缓步入婚姻殿堂。而此时,前来参加狗娃婚礼的秀秀则躲在了十多米远的墙根,潮湿的心如漫天的细雨纷纷扬扬。她低着头不敢看狗娃和山枣的结婚典礼。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不时地涌上心头,眼噙泪水,心如刀割!但她强忍着,转过身子面对着土墙,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种场合自己怎么能哭呢!秀秀心里不停地念叨着:狗娃哥!我这一辈子没有福气和你在一起了,但我希望你能幸福。心痛和自责,伤感和无奈,使秀秀有苦难言,心如刀割!

    秀秀是来参加狗娃婚礼的。这也是她经过了艰难的思考才做出的决定:狗娃把结婚日子定了以后,前三天就去邀请秀秀的父亲来参加婚礼。狗娃走后,李望福怕秀秀知道了伤心,不愿意把这事告诉秀秀。可秀秀的家离狗娃家不远,这事瞒不过秀秀。她从别人那里早就听说狗娃要结婚的消息。她回去质问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去参加狗娃的婚礼?”

    父亲反驳秀秀:“人家结婚,你去凑啥热闹,这事与你有何相干?”

    秀秀的母亲也极力反对秀秀去狗娃家:“狗娃结婚你不能去,乖乖地在家待着。”“我怎么就不能去呢?我和狗娃有啥见不得人的事,他今天结婚,我非去不行。”秀秀的态度坚决,李望福两口子好说歹说,也劝不下秀秀,就依她而行。

    秀秀的母亲一再地叮嘱李望福:“你一定要把秀秀照看好,别在那里哭哭啼啼丢人现眼。”李望福一个劲地点头。

    院子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只听主持婚礼的司仪一声声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此时,躲在墙角的秀秀,紧绷的心弦突然断裂失控。她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抖,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按照当地的风俗,前来祝贺的本村人和远方的亲戚朋友先喝汤后坐席。汤是狗娃的母亲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二斗荞麦磨成的荞面,张世德从街上割了十斤羊肉,做了红汤羊肉荞麦饸饹面,这算是村里最有档次的了。喝完汤,紧接着就是坐席。

    主窑里安排了三张桌面子,两桌靠近窑掌。另一桌安排在炕上。一张桌子上坐八个人,炕上安排的是山枣娘家送亲的大客和狗娃的父母。狗娃的舅舅和村子里其他的近亲都安排在了院子里搭的帐篷里。

    坐席的时候,主管把李望福和秀秀安排在主窑窑掌的一张桌子上。李望福坐在上席位置,秀秀按次序坐在了父亲的右手第三个位置。

    狗娃家嘈嘈杂杂,到处烟雾缭绕,酒气飘香。

    主窑和院子安排的酒桌同时上菜开席。上过三道菜后,张有理领着新郎新娘向宾朋敬酒。当到了李望福和秀秀坐的这桌时,桌上的客人见新郎新娘进来,都站了起来。

    张有理说道:“新郎新娘给大家敬酒了!”话音一落,大家纷纷端起酒杯,齐声说道:“挡了!”

    “挡了”这也是古塬地区的乡风习俗,意思是不用客气的意思。

    狗娃和山枣从左到右逐个碰杯。能喝酒的一饮而尽,不喝酒的,礼节性地用嘴抿一下,共同为新郎新娘祝福。

    当敬到秀秀时,秀秀沙哑着声音说道:“祝狗娃哥和嫂子新婚幸福,白头偕老,早生贵子!”说完秀秀一仰头便一饮而尽。

    狗娃已经看出了秀秀的窘态,感受到了秀秀的心情,他鼻子一酸,也一仰脖子,一口把酒喝干了!这真是“曲未终,人已散,酒未醉,心已碎。”

    此时,李望福看到秀秀眼圈发红,泪水婆娑,害怕这两个人在这个喜庆的场合控制不住,说些不中听的话,便急忙转移话题:“大家都一起喝了吧,不用挨个地敬了。”

    众人一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给狗娃解了围。

    狗娃忍着痛楚,坚持在张有理的引导下,敬完了所有的来客。

    几桌酒敬完,狗娃已经醉了。走路已经踉踉跄跄的了,张有理见狗娃喝多了,赶紧让人把狗娃扶回新房休息。

    席还没有坐完,秀秀也坚持不下去了,她给父亲打了个招呼,借口说身体不舒服,要提前退场。

    李望福知道女儿心里很苦,也不放心秀秀一个人回家,对秀秀说道:“你稍等会儿,我给几个亲戚去打个招呼,咱们一块回家。”

    “爸,我想自己走走,您就和他们慢慢吃吧,我先走了。”说着,转身出了狗娃家的大门……

    冬天的风是凄冷的,一阵阵寒风吹卷着枯叶顺着小路瑟瑟翻滚,大地一片苍凉。冬小麦覆盖着一层细霜,泛着清辉冷光,静静地铺展在田野。太阳懒得没有一丝光热,像一张流干了血液的死人脸,煞白无力地挂在遥远的天空。从这里眺望远处的山峦,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秀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在经过她和狗娃曾经常去的小树林时,胳膊粗的白杨树有序地排列着,树叶凋零殆尽,枝干光秃秃的。既便就是树下的落叶,都早被村民扫回家烧了火,煨了炕。

    秀秀路过这个有太多回忆的小树林,扶住一棵小树,“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眼泪流过冰凉的脸庞,从下巴一直掉到地上。零星的树叶被风卷起,旋转着离开了大地,起伏在寒冷的风里!

    四周一片空旷阴冷,路上和田野看不见一个人影。秀秀扯开嗓子,痛痛快快地哭开了……

    狗娃结婚了,本来在这千金难买的新婚之夜,一对新人应该沉浸在缠绵甜蜜之中。可狗娃喝得烂醉如泥,倒在炕角不省人事。山枣借着橘黄昏暗的油灯,看着狗娃熟睡的憨态,听着轻微的鼾声,一声叹息:“唉!他怎么就喝了这么多的酒,醉成这个样了呢!”说完,便无可奈何地和衣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