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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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对联抒怀

    在这三天时间里,狗娃连赶了两天集。他把过春节需要的东西基本上都置办齐全了。还把家里的两口水缸挑满,把煨炕的柴禾准备充足,又把院子和窑洞的卫生打扫干净,就等着过年了。

    山枣,一个山里的姑娘,虽然是刚结婚,也没有摆新媳妇的架子。这几天就在家里协助婆婆推磨、做豆腐、蒸馍馍、炸丸子。虽说茶饭和针线做得不是太好,但一些粗活做得还是蛮认真的。山枣干活不惜力气,不偷懒,狗娃的母亲感到由衷的高兴。

    大年三十这天早晨,狗娃下沟里挑了两趟水。当晨曦洒进院子的时候,他放下手里的活,帮父亲折好了红纸,研好了墨,帮着拉纸,看父亲写春联。

    张世德从上高中到上大学,只要是在家里过年,写春联就是他的事了。村里一些人也看着眼热,来到家里求他。

    张世德已经给自家大门上写好了一副对联:改革潮涌千山绿,开放风催万户春。横批是:欢度新春,他边写边给狗娃念叨着。

    狗娃听后说道:“爸,这对联的意思好,都是谁编的,让人看着心里舒服。”

    张世德又铺好一张红纸,悬腕提笔,边写边说:“这都是一些有学问的人编写的,当然好啊。”

    “爸,您也是知识分子,您也给咱编副对联。”

    狗娃一说编对联,张世德突然想起了二哥张世文,他放下笔说道:“你说编对联,我不如你二爸,你去把你二爸叫过来。他以前当过老师,教过语文和历史,他的对联比我写得好。正好也是过年,就把他们一家子都叫到咱家吃年饭吧。我估计他也没有置办啥年货。今年我也在家,正好和你二爸聊聊天。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和他在一起吃过一顿安稳饭,我也没有精力去照顾他。”

    狗娃知道二爸是村里的大知识分子,有知识,有文化。可家里恓惶得哪有钱置办年货,便说道:“爸,我现在就去叫。”张世德点了点头。狗娃随即出门叫张世文去了。

    出了村口,狗娃听见从庄户人家传出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这又是村里的一大变化。以前过年村里就没有人舍得掏钱买鞭炮,大年三十都是冷冷清清的。今年就大不一样了。尽管还没有到做中午饭的时候,但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炊烟,估计都在提前准备年夜饭了。散发着年味的炊烟被阳光一照,像五彩祥云,一朵朵地飘荡在庄前屋后,弥漫在田间地头。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天新了,地变了,多少年来,满村子的蒿草味,现在变成了肉香味。生活啊,是在慢慢地往好里变哩!

    狗娃到了张世文家,见他们一家三口裹着被子,像打坐的和尚,都坐在炕上。屋里冰锅冷灶,没有一点要过年的迹象。

    狗娃进了窑门,说道:“二爸,我爸让我来叫您一家子今年在我们家过年呢。”

    张世文边抽烟边说道:“娃娃,我就不去了。现在家家户户的日子都紧张,我一家三口都去会给你家添麻烦的。”

    “二爸,我爸正在写对联,想请您给写几副。”狗娃说出了父亲的意思。张世文一听写对联,苦笑一声:“我现在手抖得连毛笔都拿不住,还能写个啥对联。”

    狗娃说道:“我爸写,让您编词。”

    这些年来,张世文也一直没有机会和四弟在一起过年,也很想和四弟在一起多待会,说说心里话,便说道:“那好吧,我去。”

    张世文说着就下了炕,把一双干瘦的脚往破鞋里一插,准备和狗娃一起出门。狗娃又说道:“二爸,我爸让我把我二妈和麦香妹都叫上,一起在我家里过年哩。”

    张世文推辞着说道:“她们两个就不去了,我一个人去就够连累的了,还都去干啥?”

    狗娃坚持要把二妈和麦香都带上,张世文也不再推辞,便领着一家人去了狗娃家。

    张世德正在窑里等着二哥,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赶快出来迎接。兄弟相见,分外高兴。“二哥,二嫂快进窑里坐。”

    张世文的小脚老婆,两条细腿像个圆规,走路一摇一晃地说道:“你兄弟俩在主窑坐上聊,我和麦香到厨屋里去看看,给狗娃妈帮帮忙。”说着就领着麦香向厨屋走去。

    张世德笑呵呵地对张世文说:“二哥,我正在写对联,娃娃让我编个新鲜的,我想请您费费神。”

    张世文尽管有满肚子的学问,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要编一副既能反映党中央给他昭雪平反的感激之情,又要符合这新春喜庆内容的对联,还是有些难度。

    张世文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你自家的你来编写,你给我家写上一副。上联是:红日昭雪枯木逢春夸现在,下联是:乘兴挥毫馨风沐雨望将来。横批:万象更新。”

    张世德听后一拍手,说道:“好,好,好啊!”

    随后仔细一琢磨,便建议道:“我觉得应该改成:英明决断百岁光阴当代好;除旧迎新一生福禄此时先。”

    “就这意思,就这意思,人老了,我再也想不出啥好句子来了,反正意思都一样。”张世文一乐,捋了一把胡须,向张世德的跟前凑了凑。

    张世德笑着说道:“二哥,虽然已经回到农村这么多年了,但文学功底还在,出口成章啊!”

    张世文像一个老学究一样地谦虚起来,“四弟,别取笑我了,我都是一个半死的人了,还有啥功底呢。”

    狗娃给父亲拉纸,张世德挥毫泼墨,为张世文写上了对联。写好后,狗娃把给张世文写好的对联拿着放到院子晾晒。遒劲的大字散发着墨香,弥漫着文化的气息。

    老哥俩你一言我一语,把两家的对联都写好了。张世德还没有忘记李凤仙的要求,也给她家里写了一副,让狗娃送了过去。

    张世文一家被邀请来狗娃家过年,使他倍感欣慰。他没有想到,在过去的日子里,连自己的亲儿子和亲孙子见了他都要躲着走,现在竟然能受人尊重,得到邀请。

    狗娃的母亲忙着在厨屋里做饭,张世文和张世德兄弟俩坐在主窑的热炕上,一边抽烟一边聊天。两个人谈得正热闹的时候,狗蛋跑到门口,怯生生地说了一句:“爸,我妈把饭做好了,让我来给您说一声,准备吃饭。”

    狗娃的母亲做了暖锅,还炒了三个热菜,上了四道凉菜,总共八道菜。狗娃把热气腾腾的暖锅端到窑里。哥俩见饭菜端上来了,赶快腾开了地方。

    暖锅里的肉菜被木炭烧得滋滋作响,热气从暖锅里冒出来,满屋飘香。

    张世文手忙脚乱地靠在了炕角,翕动着鼻翼说:“真香啊!他四妈就是有本事,饭菜做得这么丰盛。”

    张世德笑着说道:“今年我在家,狗娃又刚结婚,全家人难得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年。我让狗娃上集割了点肉,才做了这几道菜。要是平时,她再有本事也做不出来。人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张世文点头应承道:“那是,那是,要是我们啥时候天天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就好喽!”

    所有的菜都摆在了炕上,狗娃从箱子里拿出了以前干土活时别人送给他的一瓶白酒,放在炕沿上。

    张世文捋了一下胡须,笑着说道:“饭菜已经很丰盛了,没有想到还有白酒啊。”

    “我们兄弟俩,好多年都没有在一起过年了,今天娃娃把酒拿出来了,我们就安心地喝上两杯,暖和暖和。”张世德说着伸筷子就要夹菜。

    张世文说道:“菜都端上来了,把娃娃和他四妈都叫到主窑里来一起吃吧。”

    张世德放下筷子对狗娃说道:“把你二妈你妈和你媳妇她们都叫过来,一起吃饭。”

    狗娃说道:“我妈刚才给我说她不过来吃了,让咱们先吃。”

    张世文非要讲个男女平等的规矩,说道:“一起过个年也不容易,快叫过来吧。”

    狗娃见两位老人有心把全家人叫到一起团聚,应了一声,便回厨屋叫人去了。

    到了厨屋,狗娃让所有的人一起到窑里吃饭,山枣含蓄地说:“你们都去吃吧,我把屋里收拾一下,就不去了。”

    狗娃的母亲说道:“山枣,你去主窑吃吧,主窑就你爸和你二爸,也不是外人。”山枣是刚过门的新媳妇,还有些生疏和害羞,说啥也不去。

    大人小孩都嘁嘁喳喳地到主窑吃饭去了,屋里就剩下山枣一个人,显得有些冷清。

    主窑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爱香、狗锁、狗蛋都争抢着上了炕,只有狗娃、狗链、狗剩这三个大孩子在地上搭了条板凳坐下。炕上显得特别拥挤。爱香已经迫不及待地动手夹起了菜。

    狗娃的母亲责怪道:“别着急,你二爸还没有动筷子,你喉咙里就把手长出来了,猴急个啥呀。”

    爱香挨了骂,有点不高兴地嘟囔着嘴,把头缩到后面去了,也不敢吭声。

    张世德问狗娃的母亲:“山枣怎么没有过来?”

    狗娃接过话茬说道:“我叫了,她不来,我们就不用等她了。”

    张世德让狗娃再去叫山枣一趟。狗娃的母亲说道:“我刚才叫山枣过来,她死活不好意思来。刚结婚,一个新媳妇可能有些害羞,不愿意来就算了,别让娃娃再跑了,厨屋给她留下菜了。”

    张世德听狗娃的母亲这么一说,便说道:“她实在不想来就算了,我们开始吃吧。”

    “来,来,都吃菜。”张世德拿起筷子在暖锅沿一敲,说着自己先夹了一筷子吃了起来。

    张世文也跟着夹了一口,可口飘香的肉菜进了他的嘴,就像做梦一样。说实话,这么多年,他那干瘪的肠子就像根麻绳,肚子里根本没有进去过一滴油水。

    张世文忍着口水,笑呵呵地说道:“他四妈把菜炒得这么香,太有味道了。”

    狗娃的母亲谦和地说道:“有啥味啊,我也不会做。今年他爸割了点猪肉,菜里有油水,就好吃了。”

    坐在炕上的瓜女子麦香,有些饥不择食,抄了一片肥肉,秃噜一下吸进嘴里,滚烫的肥肉把她烫得呲牙咧嘴。她慌乱地把肉吐在了手心,说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张世文的小脚女人见瓜女子有些丢人现眼,瞪了麦香一眼,骂道:“你慢点吃嘛,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肉一样,把你烫成这样,丢不丢人?”

    麦香的滑稽,惹得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