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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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凤仙说媒

    村子里和狗娃一般大的小伙子,差不多都结婚生子了,有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狗娃的母亲为狗娃的婚事天天发愁。

    她愁的是家里穷,怕人家女娃娃看不上自己这个家。以前,狗娃的母亲一直盼望秀秀能成为自家的儿媳妇。每当秀秀来到家里,她就像亲闺女一样地对待,盼望秀秀和狗娃的婚事能成。她知道秀秀和狗娃的感情好。从秀秀每次来家里的那种眼神,她就能猜出秀秀的心思。而现在,秀秀攀了高枝,嫁给了战奎。在她看来不是其他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家里缺吃少穿,李望福一家人怕秀秀嫁过来受罪,才把秀秀许配给了家里条件好的战奎。

    自从秀秀嫁人后,狗娃吃不香睡不着,还害了一场大病。当时狗娃的母亲看见狗娃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就惆怅得不行。她想:如果早点给狗娃把婚事说成,只要一结婚,狗娃就会慢慢从感情的阴影中走出来。

    自李凤仙上次给狗娃提亲的那天起,她一直就把这事放在心里。虽然狗娃当时不同意,还骂了李凤仙,但这一切都归结于狗娃和秀秀的情缘还没有断。现在秀秀结婚都这么长时间了,狗娃的母亲觉得狗娃应该把秀秀忘得差不多了。所以,她要紧锣密鼓地为狗娃张罗对象,想尽快把狗娃的婚事办了。

    狗娃的母亲专门跑了一趟供销社买回了毛线,托人为李凤仙织了一副颜色鲜艳的红手套,准备作为礼物送给李凤仙:一则是为狗娃上次骂了李凤仙来赔情,二则是想再次恳请李凤仙去给狗娃说媒。

    早晨,狗娃的母亲拿着手套,进了李凤仙家的大门。这时,李凤仙手里拿着把木叉正准备出门。她见狗娃的母亲来了,问道:“四妈,您来了。”

    狗娃的母亲见李凤仙要出去,赶紧问道:“你这是要干活去?”

    李凤仙放下手里的木叉说:“其实也没有啥事,我想到崖背上把那些柴禾拾掇拾掇。我走了这么长时间,崖背上的柴禾都让雨给泡烂了。”

    狗娃的母亲说道:“他嫂子,你先别忙,我有几句话跟你说了就走。”

    “四妈,不忙,那些烂柴草啥时候拾掇都行,您有话就说。”李凤仙说着就把狗娃的母亲让进窑里。

    狗娃的母亲说道:“媳子,你上次给我提的你娘家堂妹的事,你给你娘家妹子说了没有?”

    李凤仙一听是这事,便说道:“我狗娃兄弟不是不愿意吗?四妈,您怎么又提起这事了?”

    狗娃的母亲解释着说:“娃娃还瓜着呢,不懂事,这事由不得他做主。你上次给我说了,我就一直惦记着。”

    说着,狗娃的母亲拿出了手套,往李凤仙的怀里一送,接着说道:“媳子,这是我给你织的手套,这个颜色不错,正适合你这个年龄戴。”

    李凤仙也是家穷,即使冬天干活也很少戴手套,她见狗娃的母亲还给自己织了一副手套,高兴地说:“四妈,您还这么客气干啥,我是您的侄媳子,给您帮个忙还让您这么破费。”

    狗娃的母亲说道:“你千万不要生狗娃的气,只要你把狗娃的婚事给说成了,四妈给你扯身新衣服。”

    李凤仙一听要给自己扯身新衣服,这积极性立马就被调动起来了,高高兴兴地说道:“四妈,您就放心吧,我这几天就准备回一趟娘家去。到鸭子掌工地上干了半年多,我还没回过娘家呢。这次我去娘家就给您提这事。我想只要狗娃同意,八成能行。以前我去娘家时,我娘家大爸就给我托付这事。他们一辈子住在山里,很少有机会出来,就想把女子往前塬地区嫁。我这堂妹,以前也来过我家,想在咱们这里找对象呢。她觉得咱们村里的条件比后山好,路好走,地也平坦。而他们山里人种点庄稼都在山坡上,种地上粪收庄稼都要靠驴驮人背。如果她愿意,我估计彩礼也不会多要。山里只是地形不好,但粮食不像咱们前塬人家这么紧张。”李凤仙极力地给狗娃的母亲介绍着。

    狗娃的母亲听李凤仙这么一说,心里就放心多了,说道:“那就好!就是离得远,没有见过这姑娘,要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李凤仙眉开眼笑地说道:“如果您想见面的话,我回娘家时您和我一块去看看也好。”

    狗娃的母亲当即说道:“这太好了,我要是和你能一块去看一眼,心里就放心了。”

    为啥说看一眼才能放心呢?因为黄土高原后山有些地区,由于水土的原因,会得一种大骨节病,人走起路来一拐一瘸。狗娃的母亲知道李凤仙有时候说话不靠谱,怕这姑娘腿脚有毛病。所以她认为自己亲自去看一眼才放心。

    现在,李凤仙说可以让她一起去看看,这是狗娃母亲求之不得的事情。再说,急着给孩子找对象,也不能像隔着口袋买猫一样那么随意。

    狗娃的母亲问李凤仙:“他嫂子,我去了给带点啥合适呢?”

    李凤仙给狗娃的母亲出主意:“不用带啥东西,您跟我去了,我就说您是陪我来坐娘家的。”

    狗娃的母亲真心诚意地说道:“不带点东西去不好意思,我给姑娘买条头巾作为见面礼,你看行不行?”

    李凤仙说道:“行啊,我看够好的了,您也不用说提亲的事,等我和我大爸说好了,私下问问我堂妹,看她啥意见。如果我妹子同意的话,您再把头巾给她。如果不同意,头巾就不用给了。”

    “好,这事我就全听你的了,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狗娃的母亲满口答应。两个人商量好以后,狗娃的母亲回到家里,耐心地等待着李凤仙的消息。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李凤仙才去了狗娃家。她一进门就对狗娃的母亲说:“四妈,家里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零碎活基本上都干完了,咱们明天就到我娘家去吧。”狗娃的母亲感到有些仓促,但还是赶紧应承道:“好的,我把家里收拾一下,明天就去。”

    李凤仙直截了当地说,“不用准备啥,您只管跟我走就行,一切都听我安排。”说完,她转身回家去了。

    李凤仙走后,狗娃的母亲赶紧拿了三升麦子,到村里的公共石磨上去磨。磨完面,她还要尽快把面发上,赶天亮之前把馍馍蒸熟。她去给儿子看对象,总不能两个肩膀擎个头空手去啊。

    第二天清晨,狗娃的母亲早早地就起来蒸馍馍,天刚露出鱼肚白,她就把白面馍馍蒸好了,放在案板上晾着。

    狗娃的母亲总共就蒸了二十个白面馍馍,准备去李凤仙娘家带十二个,剩下的让孩子们每人吃一个。孩子们好长时间也没有吃上一口白面馍馍了,她既然蒸一次,就让孩子们也解解馋。

    早晨,狗娃起来后,赶在生产队上工前,准备去沟里挑担水。当他进屋要挑水桶的时候,闻见了刚出锅还散发着香气的白面馍馍,不解地问母亲:“妈,您蒸这么多的白面馍馍干啥?”

    母亲边收拾笼屉边说:“我准备和你嫂子去她娘家一趟。”

    狗娃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妈,您去我嫂子娘家干啥?”

    母亲本来不想告诉去给狗娃看对象的事,现在见狗娃追问,便说道:“我和你嫂子昨天说好了,去看看她娘家的那个堂妹,如果合适了,就给你说个对象。”

    狗娃埋怨起母亲来:“妈,您就别为这事操心了,对象我自己找,现在不用着急。”

    母亲说道:“让你自己找对象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你就别管了。我跟你嫂子去了也不是提亲,我想先去看看人家姑娘长得怎么样。如果长得好,我们就可以考虑这门亲事。再说,我在家里待这么长时间了,也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狗娃见母亲执意要去,也不好和母亲说啥,他一言不发地挑着桶往外走。母亲见狗娃要走,叫了一声:“狗娃,你吃上两个馍馍再去挑水。”

    “妈,我不吃了,留着给弟弟妹妹们吃吧。”

    母亲到案板上拿了两个白面馍馍塞在狗娃手里,说道:“你吃吧,今天我多蒸了几个,人人都有份,等他们睡醒了,我再给他们。”

    狗娃拿着馍馍挑水去了。母亲把屋里收拾了一下,把要带的馍馍用一个黄挎包装好。

    当她正要叫孩子起床时,李凤仙在院子里就嚷开了:“四妈,我们走吧。”只见李凤仙脖子上围着崭新的头巾,穿着战奎给她扯的布料做的新衣服,脚穿一双新条绒方口鞋,穿戴得整整齐齐,人也显得干练精神了许多。

    狗娃的母亲收拾好东西,把家里的事给狗链交代了一下,就随李凤仙出了门。李凤仙的娘家离狗娃家有三十多里地。如果顺着河道走小路,能近一些,李凤仙平时坐娘家都是走这条河滩小路。

    出了村子下了山,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只有两米多宽的河水顺着河道潺潺流淌。这是黄土高原一条很常见的交沟河,到了雨季,河里才有水。如果到了冬季,除了有些坑凹处存留一些雪水外,其余河段都是干涸的。就是存留在凹坑处那点可怜的雪水,也是居住在川道里的人冬天最重要的取水之源。山里人沿河而居,人们在河道的冰上砸个窟窿,挑上水回家做饭或者洗衣服,供人畜饮用。

    顺着河道拐了一个弯,隐约看到山坳里有几户人家,炊烟从农家的烟囱袅袅升起。太阳从东边的两个山头的中间斜照在沟沟坎坎上,远眺时宛如一幅清丽的水墨画。

    李凤仙指了指那几户人家说道:“四妈,您看,那冒烟的地方就是我娘家,我们快要到了。”

    狗娃的母亲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从河底爬李凤仙娘家的这段山坡,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快到李凤仙娘家门前的时候,狗娃的母亲说道:“媳子,你稍等一下,让我擦把汗。风把头发都吹乱了,这进了门,别让你娘家人看了笑话。”

    李凤仙笑着说道:“四妈,山里人憨厚,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不会笑话的。”

    俩人走到大门前的一棵柳树下,坐着稍作休息。狗娃的母亲擦了擦头上的汗,拢了拢蓬乱的头发,问李凤仙:“媳子,你看我头发还乱吗,脸上有没有不干净的地方?”

    李凤仙微笑着说道:“四妈,没有,好着呢。”

    两个人在门外歇了口气,落了落汗,李凤仙才领着狗娃的母亲推开大门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李凤仙扯开响亮的嗓子喊道:“妈,妈,我来了!”

    只见一个戴着黑平绒帽的老太婆,拉着细长的声音回应:“哎!我珍珍回来了,太好了。”这就是李凤仙的母亲。

    李凤仙的母亲看了看狗娃的母亲,问:“珍珍,你带来的是谁啊?我现在眼睛老花了,看不清人。”

    “妈,这是我婆家四妈,她今天陪我一起来的。”

    “快,领你四妈到窑里去坐,我去提暖壶给你们倒水。”李凤仙的母亲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耳朵还好。

    李凤仙说道:“妈,您歇着,我来,看您昏昏沉沉的样子,别把您绊倒了。”

    李凤仙的母亲自言自语:“哎,我这老不死的,活也活不旺,死也死不下,活着拖累人。”

    山里的天黑得早,当太阳落下山窝,半山腰突然就暗淡了下来,山窝呈现出黛色。这时,李凤仙的父亲和哥哥嫂子也都下工进了家门。

    李凤仙见哥哥嫂子全回来了,和父亲及哥嫂一一打了招呼,便热情地给全家人介绍了狗娃的母亲。然后又说明了狗娃母亲的来意,全家人都觉得是一件大好事。

    第二天一早,李凤仙就安排狗娃的母亲和堂妹山枣见面。

    山枣皮肤稍黑,浓眉大眼,中等个子,身材苗条。身穿一件花格子外衣,深蓝裤子,看起来不像狗娃的母亲所想像的那种五大三粗的山里人。狗娃的母亲一看,从心里就喜欢上了。

    第一次见面,山枣有些不好意思,李凤仙介绍道:“四妈,这是我堂妹山枣。”

    山枣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问候狗娃的母亲:“大婶好!”

    狗娃的母亲当着山枣的面夸赞起山枣来:“这姑娘长得多俊俏啊,水灵灵的。”山枣低着头,也不敢看狗娃的母亲,只是两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不自然地惙着自己的衣襟。

    李凤仙有些炫耀地说道:“四妈,我没说错吧?我娘家妹妹就是长得好看啊。”

    “是啊,姑娘长得这么俊样,给我做儿媳妇多好啊。”

    狗娃母亲这直白的话,把山枣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心里砰砰地乱跳。

    山枣毕竟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里姑娘,今天狗娃的母亲一说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这让山枣确实感到很羞涩。

    “四妈,狗娃要是娶了我家妹妹,这是他的福气。”李凤仙两头说着好听的话。

    狗娃的母亲满意地说道:“是啊,这姑娘我一看就喜欢上了。”

    狗娃的母亲赶紧把给山枣准备的见面礼拿了出来。这是一条丝绸红头巾,光滑柔软,鲜艳漂亮。就是塬上的女孩也很少有戴的。狗娃的母亲往山枣手里一塞。

    山枣不好意思地用手推挡着说:“大婶,这是干啥嘛。”

    李凤仙接过头巾说:“妹妹,别不好意思,这是大婶的见面礼,你就拿着吧。我狗娃兄弟家里的条件也不错。你到我家里也去过,虽然在塬畔住着,山地也不多,耕种大多数都是塬地,你要是嫁给狗娃就享福了。我狗娃兄弟还有一技之长,会做土活。一到冬季农闲,他就出去给人干土活,挣不少钱呢。我四爸是个吃公家粮的大干部,在地区水利处工作。我狗娃兄弟人长得精神,你见了肯定喜欢。”

    李凤仙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狗娃的优点,这让山枣又害羞又高兴。山枣不知道面对狗娃的母亲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把头往下低,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怀里好像揣着一头小鹿,在不停地狂奔乱窜着。

    山枣从小就在这深山里长大,也没有念过书。十多岁就跟着父亲满山放羊。到了十七八岁,家里人干脆就把这十多只羊交给山枣去放。到了二十多岁,父母见山枣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怕人传说姑娘放羊,让人耻笑,才把羊交给了生产队。

    前两年,山里也有人给山枣提过亲,但山枣死活不答应。她从小看见这山里人上山下坡,七沟八梁,耕田种地不容易。庄稼到了收获的时候,人背驴驮,能累死人。所以,她就一心想嫁到前塬地势好的地方去,离开这个大山沟沟,去看外面的世界。

    尽管李凤仙和狗娃母亲的话让山枣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但从她内心来说,则是喜滋滋、甜蜜蜜的。这门亲事她是一万个愿意。

    就在李凤仙和狗娃的母亲为狗娃紧锣密鼓地张罗对象的时候,秀秀在痛苦中生下了战奎的孩子。

    吃过晚饭,秀秀肚子就开始疼了。刚开始还能忍住,过了一会儿,就疼得在炕上翻滚。秀秀的母亲一夜都没有合眼,一直紧张而担心地陪在秀秀的身边,一步都不敢离开。直到早晨五点多,一道灰暗的晨光透进窑里,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孩子就来到了人间!

    秀秀生的是一个男孩,母子还算平安。秀秀的母亲忙把孩子包裹好,放在秀秀的怀里,在母子俩都睡着的时候,李望福才进了屋。

    秀秀的母亲对李望福说道:“秀秀生了,是个男孩,你给取个名字吧!”

    李望福看了看躺在炕上虚弱的秀秀和孩子,叹了口气说:“是天亮生的,就叫亮亮吧。”说完又叹了一口长气,没有说啥,就闷着头出了屋子,回主窑去了。

    秀秀醒了,看看身边的孩子,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她没有因为生了个儿子而快慰。现在身体虚弱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用微弱的口气说道:“妈,我口渴,我要喝水。”

    母亲赶紧提来暖壶,给秀秀倒了半碗开水。怕烫着,又用勺子舀上,一口一口吹凉后,再一勺一勺地喂进她的嘴里。

    秀秀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对母亲说道:“妈,把孩子送人吧,这孩子我不想要。”

    “瓜娃娃,你胡说啥呢,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随便送人呢?”母亲明白秀秀的想法,她还想对秀秀说些什么,可秀秀眼睛一闭,眼角的泪水像珍珠一样积聚在眼窝,然后缓缓地一颗一颗从脸颊滚落到了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