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八月份，黄土高原金灿灿的麦子已经收割打碾结束。头茬的麦地已经翻过了，补种的糜子、谷子和荞麦等大秋作物正在茁壮地成长。除了大片留着等待种冬小麦的空地外，玉米和高粱都已经长得有一人多高了。远远看去，田野如同一块块绿色的宝石，镶嵌在广袤的黄土地上。农家门前的苹果树上，挂满了成熟的果子，伸手可摘。庄前屋后的菜地里，黄瓜、辣椒、茄子正是出产的高峰期，随吃随采。天空更是清爽瓦蓝，一朵朵白云悠闲地漂浮在蓝天。村子外面的山沟里，野花遍地，细水长流。小动物们躲在野草丛中，警惕地觅着食。农民也因夏收的结束可以放松休闲一下了。

    可就在这么一个迷人的季节，地区下了紧急通知，让各村组织精壮劳力再次去鸭子掌修水库。为了赶工期，这次组织的人比上次更多。各大队和生产队两级基层组织的任务更加繁重。大队主任这样的基层官员为了召集人马，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大队催着向生产队要人，生产队又因派不出太多的劳力，和大队主任讲困难摆条件，这让大队主任这个兵头将尾无计可施。

    大队的几名领导，几乎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总算克服了各种困难把人数给凑齐，送到了鸭子掌的工地上。

    狗娃和李凤仙这对冤家对头也去了鸭子掌，就连李望福这样年纪的人，也都被调到工地上修大坝去了。这么浩大的工程，没有什么机械设备，全凭人拉肩扛，劳力太少怎么行呢？

    上次举全地区之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修起来的土坝还没有合龙就被无情的洪水冲垮了。张辉主任为这事发了好几次火。地区班子成员谁都不敢懈怠，领导干部一窝蜂似地被赶到了鸭子掌，负责督促各项工程进度。

    鸭子掌工地上人山人海，一派繁忙。干活的群众都疲于奔命，每天下工后，连说话的劲都没有，吃完饭就抓紧时间休息。

    由于工程进度催得紧，人手又短缺，战奎又被官复原职了。他带着战虎和拴奎耀武扬威地在工地上四处巡查和维护治安。这让战奎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和满足。

    他整天穿在工地上转来转去。如果发现谁不顺眼或不好好干活，就过去痛骂一顿。有时还派战虎和拴奎拳打脚踢。工地上的人们，好多人都被打骂过。谁见了这个活阎王都害怕，觉得他就是一个游荡在工地上的恶魔。

    就在鸭子掌工程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张世德的担忧也越来越多。他知道再有三四个月土坝就能合龙。但如果不采取一些措施，遇到大暴雨，被截堵的洪水不能及时排出去，土坝就可能再次被冲垮。一旦决堤，对下游成千上万沿河而居的人们，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甚至有生命危险。下游几十万亩粮田也会毁于一旦！

    看着突飞猛进的工程进度，他越想越着急，越想越害怕。他每天担心地在工地上来来回回地查看。唯一的想法就是让这填土的进度慢一点，基础夯得更坚实一些。但他的这些想法只能埋藏于心，还不敢对任何人说。可现在地区任务逼得紧，筑土坝的进度每天以五六米的速度向前延伸。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冒险去找甄惠民说明情况。

    当他坐上车匆匆忙忙地跑到甄惠民的办公室时，甄惠民没有在。经过向办公室的同志打问才知道他这几天在省上开会，有可能下午才回来。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白处长汇报。

    进了白处长的办公室，见他正在看报纸，一杯刚沏好的茶水还冒着热气。白处长见张世德进来，忙起身说道：“工地上这么忙，你怎么回来了？”话语中分明是在责怪他。

    张世德直言说道：“白处长，有些事情比较着急，再不解决就要出大事了。”

    白处长听张世德说得这么严重，故作镇静地说道：“你别着急，坐下来慢慢地说。”

    张世德坐在白处长办公桌的对面，说道：“我看这工地的土坝填地进度太快了，而没有采取一些加固措施。我心里着急得不行，我来给您说说，希望您马上给甄副主任汇报一下情况。”

    白处长一听，反而笑了，说道：“张辉主任为进度慢都已经批评过我好几次了，现在进度快不是好事吗，你还担心啥？这大坝修好了，为全地区人民造福，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张世德忧心忡忡地说道：“白处长，以前我也给您说过，这个大坝不能全用黄土填。我们都知道鸭子掌是个季节河，如果进了秋季，雨水较多，水量增加。大坝合龙后，河水被拦腰截断，水位上涨，水排不出去，大坝会有被冲垮的危险。”白处长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以前是给我说过，我也知道了。张工啊，这个事你不用担心。修坝引水上塬，这是地区的决定，我们只管照办就行了，你操那么多闲心干啥？看你那火烧火燎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啥急事呢。”

    张世德见白处长对这件事满不在乎，着急地说道：“领导们既然让我负责指导技术问题，你们又不按照我提出的方案去做。这样盲目地干下去，出了事算谁的责任啊？这事我先给您汇报一下，我走了。”

    张世德转身出门，白处长也没有相送。

    张世德心灰意冷。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心想：事关重大，自己还是亲自去找一趟甄副主任，看能不能解决问题。

    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张世德又匆忙去找甄惠民副主任。进了地区革委会大院，他向办公室工作人员打问：“甄惠民副主任回来了吗？”

    一个四十来岁、戴着眼镜的男子说道：“甄副主任这几天有事，他刚打电话说今天不回来了。”

    张世德失望极了，他决心去找张辉主任，把问题反映清楚。

    他接着问：“张辉主任在吗？我有急事得向他亲自汇报。”

    “他不在家，有事你告诉我，等他回来了我帮你转告。”秘书模样的人用警惕的目光看了一眼张世德，接着问道：“你是什么人啊，找张主任有啥事？”

    张世德说：“我是负责鸭子掌水坝工程的工程师，现在有紧急情况，需要专门向张主任汇报一下。”

    那人斜眼看了看张世德，认为这个事情不能大意，说道：“你先在这里登记，我去给主任通报一下。”

    “好吧。”张世德感叹见一次领导真的不容易啊！他只能耐心地等待。不一会，秘书说：“你跟我来吧。”张世德随秘书进门后，张辉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前等他。

    张辉见张世德进来，便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说道：“你就是那个要反映问题的张工程师？”

    “是的，我是张世德。”

    张辉主任慢条斯理地问张世德：“你来找我有什么紧急情况要汇报？”

    张世德大着胆子说道：“工地上现在填土坝的进度太快了，我担心会出问题。”

    张辉听张世德这么一说，先是一惊，随后说道：“进展快好啊，我还害怕进度慢呢，进度快你还担心什么？”

    “张主任，您是不知道，经我勘察和对这项工程的了解，现在工程进展这么快，用不了多长时间土坝就合龙了。如果大坝合龙，泄洪的涵洞还没有修好，一旦有大暴雨来了，坝体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根据我的测算，即使泄洪涵洞修成，它的排水量也不够。进入暴雨季节，水量猛增，我们这个大坝又全是用黄土填起来的，基础不牢固，经不住水泡。如果泡上十天半月，大坝就有被冲垮的危险。如果大坝决堤，下游人民的生命财产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张辉主任听了张世德的汇报，脸色一沉，不高兴地说道：“你们这些人干事就是缩手缩脚的。就是要天不怕，地不怕，不怕苦，不怕累，不畏艰难险阻，不怕流血牺牲才能干成。”

    张辉主任的话，把张世德说得张口结舌，哑口无言。他本来有好多的具体建议要向张主任作详细说明。可现在张主任的这些话，张世德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到肚子里了。

    张世德心想：既然来了，还是应该坚持把自己的建议讲出来：“张主任，既然让我担任这项工程的工程师，我就有责任把这项工程干好。我向您汇报情况，也是对对大坝工程负责。这个大坝工程的质量问题，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我们不能光凭热情去盲目地蛮干，要是这项工程出了问题，一旦大坝被冲垮，下游群众遭殃受灾，那就是对党和人民犯罪啊！”

    张辉主任一听这话，觉得张世德是在危言耸听，制造紧张空气。气得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拍着桌子骂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太张狂了，从来还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你给我滚出去！”

    张世德站在那里还想争辩，张辉主任大声呵斥道：“你快给我出去。”

    张辉几乎是声嘶力竭，喊道：“秘书，你快把这个人给我赶走。以后遇上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不要带进我的办公室！”

    秘书见自己领进来的人惹主任不高兴了，唯唯诺诺地说道：“是，主任，我记住了。”

    秘书把张世德赶出了地区办公大楼，担心他再返回来，一直站在台阶上盯着张世德出了大门。

    秘书还不放心，随后又去给门卫做了交代：“以后不能随便让这个人走进地委大院。”